“其於不可告人之隱,猶未忍宣之於眾也。”【閑止書堂集鈔】


    建安元年七月初一。


    未央宮,披香殿。


    最近幾日中散大夫宋泓常往殿裏送東西,說是惦記女兒,想送些東西以聊表思念之情。譬如前些天送的是七寶釵、文玉環、明月等珠玉首飾,做工皆精美絕倫,材料也是當下難尋,就算是宮中的禦府內庫也是少見。宋都正是愛打扮的年紀,又得了家裏人的心意,自然欣喜非常,全部照收無誤。


    今日上午宋泓又托人進獻了三樣東西:一隻香螺卮、一座銅燈、一個香爐。


    “這香螺據說產自南海,又稱丹螺,每隻僅比貓眼大幾分,像手掌這般大的實屬罕見。”掌管宮中幣帛金銀諸貨物的中藏府令壺崇在一旁興致勃勃的介紹道:“香螺卮以玉為足,以金為蓋,渾然同體,絲毫不見有何雕琢之處。若是在其中盛酒,則酒色愈深、酒香愈醇,聞之輒醉。”


    “這是整隻螺殼做的?真有趣。”宋都將那隻輕重合適、通體赤紅,其內部隱然有一層玉石光澤的菱形螺卮捧在手中。饒有興趣的把玩了一會後,宋都又歎了口氣,語氣無不遺憾的說道:“可好是好,我又不飲酒,留著也是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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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壺崇愣了一下,剛要說話,一旁靜觀的郭采女便笑著插嘴道:“貴人不妨留著,國家哪天來了,將其拿來盛酒,不比其他酒卮要好看?”


    “是了,可以留下!這樣也不算白費了阿翁的一片心思。”宋都滿意的捧著精致的香螺卮,一口決定了下來,她現在已經逐漸長成,很多事且不論對不對,倒是都有自己的想法、能自己拿主意了:“還有這兩個,又有什麽講究?”


    “此物名喚‘常滿燈’。”壺崇小心的一手托著銅燈底部,一手扶著燈身,慢慢在掌心轉動著,向宋都展示這座銅燈上的芙蓉、蓮藕、翠鳥等奇紋異飾:“燈中有雙層,待燃起時,有鳳凰影投於內壁之上。此燈一旦燃起,可經數日而不滅,其光照於地,渾如月圓,花鳥盤繞其間,故稱之為‘常滿’。”


    “恒常圓滿,這個寓意好。”郭采女笑吟吟的幫腔道:“皇後宮中大小燈盞數百隻,竟無一物比得上這個精巧。”


    皇後喜歡收集各式燈盞,每到夜晚點燃,其光如白晝,這是掖庭宮人眾所周知的事情。宋都一聽這盞常滿燈縱然皇後也未必有,也沒往深處想,隻覺得更高興了。另一個香爐也不尋常,它喚作被中香爐,無論怎麽擺弄,中間一層永遠是水平的,其中的香灰都不會泄露出來,其形製小巧精致,最適合放在被褥中,與它睡上一夜,渾身都是香氣。


    壺崇一一將這些寶物的來曆、用處、做工、寓意仔細說給宋都聽,宋都聽得眉開眼笑,格外歡喜。


    郭采女垂手站在一旁,默默看著兩人,壺崇正說在興頭上,忽然抬頭看了郭采女一眼,立時醒悟,將剩下的事交給了對方,簡單說了兩句後便告辭離去了。


    直到壺崇退下以後,宋都仍對這些東西愛不釋手,她拿著香螺卮欣賞、把玩很久,一股思念父母的感情忽然湧上心頭,她母親早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而父親宋泓則是自己入宮以來,便有四五年沒見了。漢代嬪妃沒有省親的製度,宋都隻知道這兩年她的父親宋泓搬到了北闕甲第,府邸十分寬敞,門前還立著閥閱,但她卻從沒見過家人。甚至每回家人敬獻東西進來都隻能先送到少府,由中藏府令轉交,不能和她見上一麵。


    如今看到滿屋子家人送來的東西,宋都在一陣高興過後,跟著是心中酸楚,連眼圈都紅了。


    這時,別的宮人、宦者都不在身邊,郭采女在送走了壺崇以後,悄然走了回來,向宋都躬身,低聲說道:“貴人,宋公近來遇見了難事,想懇請貴人設法相助。”


    宋泓很少有事相托,像郭采女這般鄭重其事的樣子更是頭一次,宋都戀戀不舍的放下手頭的香螺卮,好奇的說道:“什麽難處?”


    郭采女低聲答道:“還不是為了求雨。”


    原來關中久旱至今,滴雨未落,又適逢涼州蝗群飛至,受災千裏。於是許多大臣紛紛上書進言,請皇帝出麵為百姓求雨,這本來是件理所應當的事,但卻好巧不巧的發生在皇帝好不容易壓下去了糧價、懲辦商賈,準備進一步製定市場規則的時候。這讓極為敏感的皇帝察覺到了什麽,支支吾吾的不肯答應,隻肯下詔讓各地官府自行祈雨,一拖拖到了現在。


    跟別有用心的官員比起來,更多隨之附和的臣子都是例行故事、純粹的想讓皇帝做出表率主持一場祈雨儀式,但皇帝始終將此事回避不理,卻是讓許多人焦慮了起來。


    “求雨是好事,皇帝哥哥為什麽不答應?”宋都不是很明白這裏頭的事故,疑惑的問道。


    郭采女其實也不明白,她隻是受了宋泓的囑托,請宋都出麵說項:“這正是想讓貴人從旁探問的,若是知曉緣由、或是能讓陛下允準求雨,造福關中百姓,這也是貴人你的功德。”


    “喔。”宋都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既然這是她父親提的要求,宋都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下雨終歸是件好事,今年熱得跟火爐似得,一點也不爽快!連冰塊都給的少了!”


    郭采女訕訕的笑了下,不複多言。


    “說這麽幾句話反倒更熱了。”宋都拿起扇子搖了搖,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那隻香螺卮,忽然靈光一現,說道:“對了!這香螺卮不倒酒,先倒碗酸梅湯試試!”


    郭采女臉色頓時一變,像是聽見什麽駭人聽聞的事了一般,連忙伸手遮住香螺卮,阻止道:“現在可使不得!”她眼疾手快的將香螺卮藏到笥篋裏,小心安置好,方才徐徐吐了口氣,說道:“這本是盛酒之物,豈能盛裝果飲?外間大臣最看重這些職分、名分,若是傳出去,保不齊會招惹麻煩。”


    宋都渾不在意的撇了撇嘴,隻覺得郭采女大驚小怪。


    這時宮門外忽然一聲傳呼:“上禦披香殿,貴人宋氏出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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