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河。”————————【孫子兵法·勢篇】


    豫章太守孫賁急急忙忙的穿甲著衣,帶著一眾親兵登上城頭,遠遠就瞧見水門外火光衝天,無數人在船頭像熱鍋上的螞蟻般胡亂奔跑,或是砍殺不及,紛紛從船上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孫賁性情急躁,見此更是大怒,他用力踢了身邊人一腳,斥聲罵道:“還愣著做什麽?快去開城門!”


    那親兵挨了一腳後連滾帶爬的跑下去傳令。


    此時柴桑兵馬不過萬餘,其中水寨就占了大頭,城中隻有兩千人馬。還沒等孫賁將這兩千人集結起來,城外突遭夜襲的淩操等部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


    水上作戰往往傳令不便,軍令常以小船、號旗、鼓角為工具,而甘寧深諳此道,才一接舷登船,便四處使人放火,又殺散號令旗手,焚毀號旗。如今江上四處都是火光、喊殺聲,號旗與鼓角根本起不到傳令的作用,小船在此時更是來往不便。


    淩操雖然作戰勇武,身邊全是自己的部屬,但他的軍令卻出不了腳下這艘戰艦。放眼各處艦上,無不是各自為戰,有些膽怯者還沒從白日裏慘烈的戰事中緩過勁來,晚上又突遭甘寧這支生力軍的襲擊,尚未接戰就掉頭逃難。有些更是幾十、百來個人被對方十來個人追著從船上趕下江去,船上火光熾熱,船下江水冰寒。


    沈彌這時已跳上船頭,一眼便瞧見了淩操高人一等的校尉穿著以及他肩頭的箭羽,獰笑著問道:“你是孫賁還是淩操?”


    淩操顧不得與他答話,一手持盾在前,猛地向他撞去。


    沈彌敏捷的往旁邊一躲,腳還沒站穩,身側的火光中便突地刺出幾杆長槍。他連忙揮劍去撥擋,幾點火花擦過,鋒利的槍尖還是不可避免的劃破了他的胳膊。


    他剛痛呼出聲,隻見淩操又持盾撞了過來,這回沈彌已被逼入船上死角,身後就是冰冷的江水,退無可退。他咬著牙用沒受傷的胳膊硬頂上去,又一腳踏在船舷上,借力擋下這陣衝擊,免去了被對方撞入江中的窘境。


    堅硬的盾牌撞得沈彌胳膊發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自己腰側便被刺了一劍。他不敢相信的往下看去,那把利刃確實是從用淩操受傷的左臂刺來的。沈彌本以為自己抵擋對方衝擊時盡量蜷縮身體,不僅能調動全身力量,更能借著拉近與淩操的距離躲過旁邊的長槍刺擊。


    可誰知道淩操強悍如斯,左邊肩胛中了那麽深的箭創還能使出力氣來刺他。


    “你記牢了。”淩操麵目猙獰,忍著肩上劇痛緩緩將劍從沈彌身體中抽了出來,他這時就有空答對方先前的問話了:“要你命的,是殄寇將軍帳下,破賊校尉淩操。”


    說完不待沈彌發話,便腳下使力,將身負重傷的沈彌撞入江中。


    “阿翁!”淩統敲完鼓從台上跑了下來,正好目睹了這一切。


    淩操瞧見他來了,立即向他招手道:“我正好有事交辦給你。”他喘著粗氣,深深的看著對方的眉眼:“你現在去坐上艨艟,帶幾人劃船登岸,麵見孫府君。這裏的戰況他也看得到,不消你多說,你隻需轉告他一句,說‘本該有此一戰,奈何倉促應敵,如今軍令已成,當亟退兵’。”


    “這是何意?阿翁?”淩統忽然不明白父親說的這段話,他忽然害怕起來,這個十六歲的少年渾身止不住的戰栗,心裏竟比他十三歲那年第一次上戰場時還要恐懼。


    “有很多事來不及與你說。”淩操堅毅的神情突然柔和起來,他將劍倒插在甲板上,抬起手臂將手放在淩統的肩膀上。肩胛上插著的箭杆隨著他抬臂的動作緩緩垂直於地麵,像是在淩操肩膀上豎起了一杆大纛:“其實你說得對,我等即便反正,也不會與對麵言和。甚至還想著隱瞞反正的訊息,在我等退兵時誘彼等進軍……內裏有些道理我說不清楚,你以後自己好生琢磨。”


    淩統突然著急了起來,他憂心的看著那根羽箭,以及順著胳膊流下的鮮血:“阿翁,既然要撤兵佯敗,那還打什麽?我們現在一起走!”


    “現在走就都走不掉!”淩操厲聲道,這時船上的親兵已經掃清了隨沈彌登船的敵軍,開始聚集過來聽候發令。淩操麵色變了幾變,微不可查的點了下頭,語氣突然放緩:“還記得我與你說過的廬江周郎麽?我剛才被火光一照,突然就為你想到了一條好路。”


    淩統還沒來得及張口說話,後脖便突然被人重重一擊,眼前登時暈眩起來。不待他有何反應掙紮,立即就有數名接到暗示的親兵一擁而上,將淩統裹挾到船後,手腳麻利的跳到一艘早已備好的艨艟上。


    此時月亮從東邊山巒之間漸漸移出一角,江麵登時灑下一片銀輝。對岸的歌舞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樓船最高一層聚集著若幹人影,試圖張望著這邊突然而起的混亂。


    張允醉醺醺的看著對岸的戰火,口齒不清的說道:“怎麽對麵也擺起酒席來了?”


    黃祖扶著欄杆,冷厲的江風吹動著他的須發,他也是因為飲酒過度而頭痛欲裂,半晌才說出一句:“甘寧去夜襲水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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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瑁此時也回過神來,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切,幾乎不敢相信甘寧剛才還在酒氣衝天的與他們鬥酒撒瘋,就一個更衣的功夫,居然悄無聲息的指揮部下夜闖水寨?


    “快、快!”黃祖一手按著額角,一手扶著欄杆,轉身對身邊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說道:“即刻出兵,接應甘校尉!”


    他一會一個‘甘寧’、一會一個‘甘校尉’,顯然是神智有些不清醒。可他下的軍令卻很符時宜,足以為補救之法。


    黃權與鄧芝等人暗地點了點頭,比較黃祖與蔡瑁的舉止,確乎是黃祖更勝一籌。


    然而樓上諸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麵露難色,每個人都是一身酒氣,在顛簸的甲板上站都站不穩,更遑論穿甲迎戰了。酩酊大醉的蘇飛更是被冷風一吹,趴在欄杆上‘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黃祖氣惱不已,他看到麾下部將個個都不成氣候,就算此時有補救的法子,又有什麽用?不過好在,看張允、劉磐等人的樣子,也不像是個能倉促應敵上陣的。


    “末將願往。”這時一個沉穩的聲音突然響起。


    蔡瑁失態般的大笑道:“好、好!黃中郎將,就由你來領兵!”


    此間眾人皆醉,唯有黃忠氣足,又是在場少有的中郎將。有蔡瑁的當眾首肯,他立時就成了大軍臨時的主將。


    鄧芝冷眼瞧著黃忠從容調度的模樣,悄然對黃權說道:“此人以後必建奇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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