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後漢書·宋弘傳】


    兩人聚在一起合計一會,便以向存的名義去請來秦誼喝酒吃肉,秦誼最喜歡喝酒聚會,與人吹噓自己曾經隨呂布在並州打羌胡、在河南抵禦關東諸軍,於滎陽直麵猛將孫堅、甚至是參與誅董之類的逸事,隻要喝多了,他都能說上一通。身邊人一開始隻當新鮮事來聽,可同樣幾件事情說上五年後,再如何都會厭煩,所以那些人便不再將注意放在老生常談的故事內容,而是借此極盡阿諛、讓性格慷慨的秦誼自覺掏出錢來請客吃酒。


    秦誼初不知他二人的意圖,欣然赴宴,結果酒酣飯飽之餘對方圖窮匕見,盡說來意,秦誼這才翻了臉,大罵向存、扶禁二人一通後氣衝衝的回了家。


    望著杯盤狼藉的地麵,向存心生悔意,對扶禁說道:“事不可為,不然就這樣吧。”


    “這事還沒完呢。”扶禁冷冷的笑道:“都說並州人粗野,一語不合,動輒械鬥,如若真因獻妻求榮感到羞辱,剛才為何連劍都拔不出來?”


    向存想想也是,設身處地的去想,如果是他,不說拔劍傷人,割袍斷義總是可以的。但秦誼僅僅隻是情緒激動的罵了他們一通,這個反應程度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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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再給他些時日,他會想清楚的。”扶禁從懷裏掏出幾枚通寶錢,隨手丟在桌上,施施然走了。


    長安,杜裏。


    杜氏抱著哄睡著的孩子,坐在廳堂下默然不語。堂上擺著幾隻精美的漆盒,像磚石似的壓在木板上,淡淡的陽光從牆頭翻進,鄰居家裏炊煙升起,菜香飄來,伴隨著一家人歡聲笑語。


    一籃子菜肉還擺在廚下沒有動過,杜氏也沒有起身生火造飯的意思,隻抱著兒子坐在廳堂下,安靜的等著人回來。她頭上的釵環未除,身上還是穿著那一身出門的衣服,隻是此時的氣質卻與先前大為不同,微聚的黛眉隱隱透著一抹憂愁。


    秦誼一身酒氣的站在門邊,看著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他本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可一進門,便見到堂上擺好的禮物。秦誼立時明白了什麽,沉聲說道:“他們來過了?”


    杜氏尚未答話,秦誼便已走上前一腳踢飛了兩隻漆盒,裏頭裝著的糕點飛也似的灑落出來。秦誼又走到杜氏背後,見她無動於衷,更是說道:“平日裏就已告訴過你,要少出門、少惹是非!我難道還養不活幾個供驅使的仆役蒼頭嗎?”


    “那你倒是養啊。”杜氏扭頭看著他,鬢間散落幾根發絲:“你錢呢?你年俸四百石,一個月三十斛,半錢半穀。以如今糧價,你每月統共不過千錢,又要屢次請人吃喝,出手就是百錢!外間臨時請個仆役都是每月三百,你還在此說大話?若不是小王公將這間宅子贈予我等,不時接濟,我等哪還有去處?”


    正說著,杜氏越發覺得委屈,不禁雙手掩麵抽泣了起來:“我難道就喜歡在街上任人觀瞻麽?但凡你有點閑錢,買個奴仆,我又何至於此!如今遭人覬覦,禍延我家,豈是我樂意見到的?”


    秦誼百口莫辯,他知道自己素日裏花錢大手大腳,不知節製。讓杜氏上街采買、操持家務,未嚐不有炫耀的陰私心思。此時見杜氏垂泣的可憐模樣,秦誼頓時心軟了,他歎息道:“誒、誒!這自然不能怪你,是我喝醉了酒,一時糊塗……”


    “你糊塗,他們可不糊塗。”杜氏懷中的秦朗此時被吵醒了,揉著眼睛哇哇哭了起來,杜氏連忙去哄他,站起來準備將秦朗報到床榻上去。轉身走之前,她最後問道:“那些人是已找上你了?你的意下呢?”


    秦誼從未在杜氏口中聽到這麽冷漠的語氣,他知道對方仍在埋怨他的無能,本就彷徨失措的秦誼不由張嘴結舌,極沒底氣的說道:“我當然是回絕了……”


    杜氏笑了,此刻她忽然覺得懷裏的兒子是如此沉重,她笑著說道:“我在家時從父,父亡從兄,嫁後從夫。我沒什麽見識、主張,但凡由你們男人做主就是了。郎君若不願,讓我自殺守節也可,若是有別的想法……就當我報你曾經在我家破時施與照顧的大恩吧。”


    秦誼兩個都不想選擇,可他偏偏尋不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往日緝捕盜賊的勇氣也不知去了何處。獨自在榻上睜眼想了一夜後,第二天還未等出門,便有員吏找上來了。


    京兆尹是長安令的直屬上級,胡邈此次以公文相招,秦誼也不得不來。


    胡邈自有一套相人的術法,他先是仔細觀察了秦誼的樣貌,看到他麵龐清秀有餘、棱角不足,不像個性格沉毅的人,反倒有些逆來順受的樣子。胡邈心裏有了底,遂擺出氣勢,開門見山的說道:“扶禁昨日已與你說了?”


    見秦誼支吾的樣子,胡邈端起茶啜飲一口,道:“我也不瞞著你,看上你家婦的,是太尉董公。董公是何等人物,你一生都見不到幾次,多少人想盡辦法要將自家女兒送入府中,以求富貴,卻不得如願。而你家婦卻不一般,這也是你的幸事,到時候你背靠董公,有什麽富貴享不到?”


    秦誼忽然站了起來,深深拜倒:“拙荊雖不賢,但也為我家育有一子,董公何種女子得不到,何必為難在下……”


    胡邈懶得與他多費口舌,自說自話道:“蜀郡少一個典農校尉,那可是好地方。”


    秦誼伏在地上的身子一僵。


    胡邈見狀,輕蔑的一笑:“你家婦如今年歲多少?”


    “快、快有二十了。”秦誼遲疑著答道。


    “二十歲,再過幾年,人老了,你還會如此鍾意她麽?”胡邈笑著把茶碗放下,背靠憑幾,張口問他:“那時候守著一個色衰老婦,又沒什麽功名,難道這就是你要的麽?再好好想想吧。”


    秦誼神色複雜,在內心經過一番激烈鬥爭後,仍是情感一時占了上風,他態度堅定的回道:“那是槽糠之妻,在下沒什麽好想的。”


    “哼。”胡邈和煦的神色陡然一變,冷厲的說道:“我勸你不要自找禍事,你以為王彥雲會為你做主?他一個長安令,能為你做什麽主?你若心存僥幸,盡管找他去好了,事後回來,可沒這麽好的賞賚給你了。”


    秦誼麵色猶豫,終究是退了出去。


    胡邈知道他是要尋王淩,也不攔著,因為他篤定對方遲早會向他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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