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量吏祿,度官用,以賦於民。”————————【漢書·食貨誌】


    在孝桓皇帝時,天下有戶口一千餘萬,人口五千六百多萬。這是極盛時期,其後災禍不斷,水旱饑疫、羌胡叛亂、流民起義,導致全國的人口、戶數大量減少。以至於在三國末期,全國總人口隻有七百餘萬,當然,這其中不乏豪強大族隱匿人口、黎庶藏匿山林的情況,可其中因為戰亂、疾疫、饑荒等原因而死亡的人口最少也有千萬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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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皇帝提早中斷了割據混戰的趨勢,消弭兵亂,建立起行之有效的統一製度。沒有了大規模戰亂、疾疫等等,全國的人口總量應該是一個很可觀的數字,按皇帝的估計,除開逃逸山林、被豪強隱匿的人口,如今的總人口至少在三千萬左右。


    為了增加人口、鼓勵墾殖,除了提供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和生產環境以外,還可以從稅收的方麵進行調節人口生育。少府負責征收人口稅,供給皇室,自任職以來,王絳就此事有過一番了解,他新官上任,勢必要提出自己的主張,才能表現自己的能力:“臣曆數以往諸帝,所征算賦有增有減,並非一例不變,皆因當時局勢而有所變更。”


    算賦的數額偶爾有因特殊情況而減輕的,比如皇帝巡行外出對途徑郡縣的恩典、鼓勵流民歸鄉墾田、受過兵燹天災的地區,一般最少的時候隻收四十錢,最多的時候收一百六十錢。


    每年的算賦是除開更賦以外,壓在平民身上最沉重的負擔之一,百姓沒了田地,也要繳納人口稅,所以才會四處流亡,逃避催征。如今的主流政策是輕徭薄賦,對此,王絳的想法是:“可將算賦由每年一百二十錢暫減為八十錢,孩童口賦改征二十錢,仍以七歲起征。”


    雖然這麽做會使少府損失近十億錢的歲入,但也意味著民間將多十億錢的流通,百姓手裏有更多富餘,背負的壓力也會減輕。


    王絳提出此議的初衷隻是在於‘薄賦’,而皇帝卻想到了通過稅收去調節人口總量。在他看來,不僅是如今的三千萬左右的人數,就算是鼎盛時期五千多萬的人數,放在後世連一省的人口都不如。其中固然有後世生產力大發展的因素,但以中國土地之廣袤,在古代足以養育上億人口。


    在保持人口承載力和自然環境的情況下,提高生育、增加人口,無論是在內地恢複、發展經濟,還是大規模由官方主導移民南方,都是大有可為的。


    “少府所言,的確是老成謀國。”皇帝出言讚同道,王絳由太倉令升任少府才幾個月,穩重有餘,威望不足。皇帝見他的建議頗有幾分獨到,幾乎觸到了稅收調節的邊了,可知其思維並沒有因年紀而僵化,所以自然要當著重臣的麵抬一抬對方:“算賦、口賦,不單是隻征民錢則已,還要成為朝廷調控人口、扶老助幼的工具。”


    眾人一時有些茫然,皇帝輕輕看了趙溫一眼。


    趙溫沉吟片刻,忽然道:“臣記得,孝武皇帝時曾免民八十以上家兩人算賦,以示敬老。孝章皇帝時,曾免生產子女之家三年算賦,及孕婦之夫一年算賦。依陛下所言,如今大戰方歇,天下戶口凋敝,減免算賦以獎勵生育,不多費朝廷一錢,卻可達實效。”


    “今時正可效仿前代製度,百姓懷孕生產、孝敬老人耗費頗多,朝廷宜當減免,以優待老幼。”楊琦點了點頭,深表讚同的說道:“朝廷以孝治天下,此舉頗合仁義。”


    過去對於算賦數額的變化,有許多現成的例子可以參考,稍作斟酌便可用來作為自己的建議。黃琬家學淵源、又久居中台,遍讀典籍,很快說道:“可令男女十五以上三十未嫁娶者五倍其算,以促其婚配。地方三老,宜促民嫁娶,早成家室。”


    “五倍的算賦有些多了,改成三倍好了,年齡提高到二十歲尚可。”皇帝既是不忍心五倍算賦所造成的負擔,又難以接受十五歲就催逼結婚的政策。而且政策抓得太嚴,難免會出現地方官員為了政績胡亂婚配的情況,這裏麵還是得再議。


    黃琬自然沒有什麽異議,點頭稱是。


    “今天下之民,北多南少、東多西少。以往關東、河北之地,一郡便養百萬民,而益州、交州之民尚不及中原大郡,其土地不可謂不膏腴,卻民戶稀少。所謂損有餘而補不足,若能募中原多餘之民,遷之於南,任其屯墾,豈不兩便?”尚書令吳碩也想到了一點,也主動的提出自己的建議:“朝廷不妨應募無地之民徙往他處,凡是如此,皆免去三年算賦。”


    吳碩這樣說是有先例可循的,早在孝武皇帝時期便有官府募民屯墾邊地,譬如朔方、五原、河西諸郡。隻是這些地方的自然環境都比內地要惡劣,吳碩卻想到了移民氣候溫暖適宜的南方,不得不說他也是各有想法的人。


    王絳在一旁看到眾人七嘴八舌的對口賦、算賦修修改改,大有將‘薄賦’徹底貫徹其中之意。按照他們的改法,今年的算賦與口賦最後收上來恐怕還沒有去年的一半,再加上深受裁減的更賦,少府收上來的錢少了,王絳在朝廷上說話的分量也要輕了。


    他心裏未免有些懊悔如何提起了算賦,讓他們有了裁減的借口,雖有心挽回,但在一眾重臣麵前王絳卻是有苦難言。


    “這樣與屯田又有何異?”劉和身為大司農,屬下主管民屯,利益相關的事情,他自然要插上一嘴,無意間倒是為王絳解了圍:“依臣之見,可由官府盡收當地無主之地,募流民屯墾,或是移至邊地屯田。由大司農於各郡縣分設農曹掾,與軍屯互為表裏,以成其事。”


    “分田之術,屯戶與官府向來以四六、或對半而分,雖免徭役,然屯戶仍有不便。”吳碩自覺被劉和否議,麵上有些不好看,略提了聲調說道:“當年朝廷募民屯田,是為安頓流民,充盈糧儲。如今仍議民屯,田租形同十稅四、五,似與朝廷恢複‘三十稅一’之策有所抵牾,倘屯戶與黎庶相聞其詳,心中難免會多有不平。”


    “古人言,民患寡而患不均。”黃琬深深看了吳碩一眼,難得的附和了一次對方的話:“如今天下罷戰,不妨賜田予屯戶,任其自力,與尋常農戶無異。至於軍資糧儲,仰賴各地軍屯可矣。”


    “僅關中一地民屯,每年可供太倉數百萬斛。朝廷屢次征伐,民屯出力甚巨,如今豈能一言頃廢?”這簡直是要削奪大司農的權柄,劉和年輕氣盛,仗著與皇帝親信,直接在殿內言道:“臣萬不敢附議!”


    “屯戶與黎庶田租不均,遲早會生事端!”話題一旦牽扯到現有的屯田製度,楊琦當即抓住契機,很快與黃琬等人達成一致:“田租能繳三十稅一,又何必與官府五五對分?據說這兩年為了支應戰事,屯戶田租已是十稅六、七,生存艱難,不得不另外種稗子為口糧!昔年朝廷征戰急需,不得不如此,到也好說。如今雖海內太平,然長此以往,屯戶必逃亡四散,流民勢將蜂起……安靜不易,此事不可不慎,還望陛下睿鑒。”


    按楊琦、黃琬等人的說法,屯戶與自耕農同樣是給官府交租,一個是十稅四、五,一個即將恢複三十稅一的低租稅,兩相比較,自然會引來屯戶心中不平。可是屯戶早先就是破產的無地農民,朝廷收留彼等、給予田地以及生產工具,平常時期又不用服徭役。


    在生產方麵,屯戶可以不違農時,集中力量興修水利,有條件精耕細作,能極大的提高糧食畝產。雖是五五對分,其實落到手裏的,跟流亡時衣食無依相比已經好太多了。


    如今將屯田分配給屯戶,散做自耕農,雖然為朝廷省去了一層管理的麻煩,但彼等從此抵禦風險的能力就變低了,此外還要重新承受更賦等等。稍有不慎又會走上經營不善、破產、被豪強兼並的老路……


    黃琬、楊琦等人提出這個意見固然有多半是出乎公心,希望能緩解屯戶沉重的剝削、彌合屯戶與自耕農之間的矛盾,防患於未然。但另一方麵,又未嚐沒有自己的私心——即便連他們自己都不曾發覺這一點。


    這正是地主豪強為了兼並土地而發自本能的體現。


    殿內以吳碩挑頭,黃琬、楊琦皆支持就此改革民屯,董承私下揣摩皇帝意圖,有心站皇帝這一邊,與劉和出言駁斥了幾句,卻因言辭不利、能力不足而暫落下風。而王絳是隻顧保全,與事不關己的太仆劉表一樣,坐在原處不敢出聲,荀攸與趙溫也是靜默一旁,將棘手的事情拋給了皇帝。


    皇帝見狀,心裏不由得歎息一聲。雖然趙溫雖是立場與他一致,但性格有些保守,其麾下又是一眾益州豪強出身的士人,辦起事來束手束腳,難以獨當一麵。而董承才能一般,魄力不足,又有種種缺陷;至於荀攸……有時就連皇帝也摸不清對方內心深處的想法。


    “一味的公平並非是最好的。”皇帝內心歎了口氣,每到這個時候,他是多麽迫切的需要一名既有能力又有魄力,黨羽性質純粹、掣肘甚微的人物替他站在前麵……這樣能省多少事!


    皇帝語氣淡淡的,這恍如平常的話語一出口,像是有著某種魔力,很快便平息了劉和一人獨對黃琬數人的論爭。所有人不約而同的靜看著席上端坐的皇帝,都在心中咀嚼著對方剛說的那句以及接下來要說的話:“我聽說豪強之家,蓄養奴婢、佃客以千數,其田租皆以五五對分,甚者剝削更酷,平常也要為豪強修葺院牆、整理溝壑、養蠶繅絲、釀酒煮鹽,一年四季終日無閑。”


    他靜靜地看著神情默然的眾人,拋下一問:“為何佃客艱難至此,也不見其拋棄豪強,散歸四野呢?”


    “陛下豈不聞流民甚巨,除了天災致使、奸吏刻薄以外,亦有豪強武斷鄉曲,肆意盤剝之故。”楊琦拱了拱手,義正辭嚴的說道:“先是賦稅沉重、苛政猛烈,百姓不堪其苦,賣兒售田,投身豪強,而後不勝盤剝,便再次逃散。於是流民集聚,眾以數十萬,官府難製,乃成大禍!往日之鑒,今日不得不思之慮之,陛下豈能因屯田相較於豪強,而竟以為常事!”


    “既是如此,那就嚴懲豪強!”董承總算找到了插話的餘地,他先是放出狠話嚇了眾人一跳,然後退求其次,緩和了語氣說道:“至於民屯,不妨修改田租,用官牛者,由五五改為四六,未用官牛者,由四六改為三七。屯戶本就不用服徭役,如此一來,就不會再有何異議了。”


    其實從性質上來說,地主豪強用租佃製度剝削佃戶,並進一步將佃戶組成自己的部曲家兵,朝廷的屯田製也是利用國家權力,將流民變成國家的佃戶,並供養國家的軍隊。


    所以兩者之間在本質上是沒有分別的,反而屯田製的存在更能限製地主豪強兼並土地、招納流民,維護國家的統一與強大。


    這是關於生產資料與勞動力的爭奪,或許地主豪強並沒有具體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們已經本能、自發的做出了抵觸。


    “就依董公說的辦!”皇帝當即說道。


    他是第一次如此稱呼董承,董承麵色一喜,尚未表態,趙溫、劉和也緊跟著附和,就連始終像個局外人的的劉表也點頭稱是。


    “屯田乃複興根本,不得輕易言棄。”皇帝看著黃琬等人仍要再說,便擺了擺手,將此事定下基調:“今後勸農令及各郡縣之農曹掾,不但是管理民屯,更要及時組織百姓務力農桑,興修水利溝渠,精耕細作,比於屯田。”


    一家一戶的自然經濟難以抵禦風險,索性就讓製度成熟的民屯長官接過基層勸農官員的權力,負責組織百姓修建水利,共同勞作。在配套官府借貸耕牛種子等政策,不僅能提高產量,還能提高抗風險的能力。


    “募民屯墾南方,也先依民屯製度行之,以後時勢有變,再議論不遲。”說到這裏,皇帝若有深意的看了剛才挑起事端的吳碩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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