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前赤壁賦】


    “當年高皇帝的寵姬戚夫人被斬成人彘,就是扔在這窟室裏,沒幾日就死了……”那看守的聲音漸漸遠去,話語中的內容陰森森的可怕。


    馮方女嚇得渾身抖顫,一張姣好的小臉顏色早已俱無,沒等她有什麽反應,那另一名看守也受不了了:“你別說得這麽瘮人,把這話要說出去說……”


    “還有更瘮人的呢,據說這裏時不時的會傳來舂米的聲音,還有女人唱歌……”


    “好了好了……聽你這麽說我越來越覺得冷了。”


    “你們別走!”馮方女鼓起最大的勇氣猛地拍打柵欄,她纖弱的雙手被拍打的通紅,涕淚不住的從臉龐留下,在黑暗中苦苦哀求了不知有多久,回複她的隻有深不可測的黑暗。


    所幸這黑暗的窟室裏還留有一豆燈火,那微弱的燈火無疑成了馮方女最後的希望,她盡其可能的努力去靠近那唯一的光亮,仿佛靠近它就會有溫暖,就不會害怕。


    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馮方女從一場已不記得的夢裏緩緩醒來,不知是不是錯覺,窟室裏的溫度比來時還要低了幾分。想起她進來時還是白日,現在應該是晚上了吧?那盞燈此時已經將要油盡燈枯,燈花像一隻打著盹的眼睛,一會縮得很小、一會又睜大些許,勉勉強強的閃爍之間,把馮方女的整顆心都勾了起來。


    她將身體蜷縮成一團,緊緊靠在角落裏,眼睛祈求又無助的盯著奄奄一息的燈火。馮方女嘴上默念著自己記得的各路神仙,祈求蒼天後土能保佑她渡過難關,又想起在前不久自己還待在明亮溫暖的鴛鸞殿,與鄒氏玩玩笑笑,逗弄逗弄皇長子,或是服侍伏貴人……當時又如何能想到自己會遭遇到這些呢?


    窟室裏越發冰冷刺骨了,馮方女一開始也沒有吃多少東西,此時肚裏饑餓,身上又冷,眼前不經飄起白花來。


    不知是否是錯覺的緣故,某個油燈照不到的角落裏似乎隱隱約約的傳來了歌聲——


    那歌聲幽森縹緲,如泣如訴,馮方女想起了不好的傳言,打了個哆嗦,


    ‘子為王,母為虜。


    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


    相離三千裏,當誰使告汝。’


    馮方女的牙齒開始忍不住打戰,她仿佛墮入了最冷的寒冬,渾身不停的抖動著。在燈光熄滅的最後一瞬間,光芒恍惚照亮了窟室的某個角落,而那個虛無縹緲的歌聲也將馮方女的視線帶向了那裏。


    哢、哢、哢。


    角落裏擺著的一隻半人高的陶罐微微晃動了一下,仿佛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嚐試著出來。


    馮方女頓時驚叫出聲,而就在這時候,油燈一閃,最後的一點光亮霎時熄滅了。在那一瞬間殘留的模糊光影裏,馮方女清楚無誤的看到那隻陶罐‘哐’的一下倒在地上,從黑漆漆的罐子裏麵慢慢蠕動出一個長著人頭、卻不見四肢的‘人’……


    “啊——”


    翌日,求得皇帝開口的伏壽一早便催著鄒氏去永巷解救馮方女,此事罪證確鑿,馮方女‘盜竊’皇後首飾的罪名是逃不掉的,雖然最後仍免不了伏壽向董皇後低頭求情、做些退讓,但總比一直關在暗無天日的永巷窟室要好。


    隻是鄒氏滿懷希望的趕到永巷時,見到了兩個麵帶難色的看守,知悉了一件驚詫萬分的事故——


    馮方女瘋了。


    “方女、方女!”鄒氏疾步跑進窟室,一眼看見馮方女蓬頭垢麵的躺在草席上。


    她兩眼睜的大大的,空洞洞的目光望著上空的某一處,嘴裏偶爾念叨著些不連貫的字詞。馮方女根本不曾在意鄒氏來了,她仿若沒知覺的任由鄒氏將她抱在懷中,頭重重的往後仰著,在鄒氏的臂彎裏露出如玉般潔白、纖細的脖頸。


    馮方女從來都是喜歡打扮、注重外表的人,可現在她卻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往日飛揚的神采與活力,像是一具行屍走肉。鄒氏感覺到對方身上冰涼的體溫,語氣顫抖的說道:“方女、方女,你看看我,我來了、我來了方女……”


    “鬼!有鬼!有鬼!”馮方女眼珠一轉,看了鄒氏一下,突然失控的叫嚷、掙紮道:“你走開,你走開!”


    鄒氏忙將她抱得更緊了,她帶著哭腔,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方女……這裏什麽都沒有,就隻有你我!這裏沒有鬼!”


    “有、有……”馮方女試圖蜷縮在鄒氏的懷中,神情膽怯的往牆角某處指了一指,哪裏正好站著跟來的看守,看守無辜的向鄒氏攤了下手,往旁邊讓了讓,露出角落裏放倒的大陶罐:“就在那裏,她說她是趙王太後、她說她姓戚……她還會唱歌,她唱‘子為王,母為虜……’她還教我這麽唱……”說著,馮方女臉上露出了詭異的愉悅表情。


    鄒氏忍不住搖了搖馮方女的肩,她加重了語氣,迫使對方將注意集中到自己身上:“除了這個你還看到什麽了?昨天晚上你做了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害你?是不是你看到……”


    “轉圈……嘻嘻……轉圈……”馮方女瘋瘋癲癲的笑著,好似聽明白了、又好似沒有說明白。


    “什麽轉圈?”鄒氏繼續哄道,她溫聲細語的在馮方女耳邊呢喃:“你看到誰在轉圈?”


    骨碌碌……


    那隻陶罐仿佛被人踢動,忽然往馮方女這邊滾動了一下。


    馮方女頓時被驚嚇了,她從鄒氏懷裏一下跳了出去,摔到牆角躲了起來,渾身發著抖,臉色煞白,眼看著就要不行了。


    “方女!”鄒氏叫了一聲,又過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口中不住地安慰著,然後回頭嗬斥道:“你在做什麽!”


    那看守抱拳賠笑道:“不慎碰到了,還請采女見諒。”


    “你出去。”鄒氏冷著臉命令道。


    看守並不想從命:“這恐怕不行。”


    “天子命我詳問此人當日犯事情形,不得有旁人在場幹涉,難道你想違抗?”鄒氏此事毫不顧忌,直接抬出了皇帝。


    看守臉色這才變了一變,看著鄒氏滿臉嚴肅、不似作偽的樣子,便悻悻的走了。


    “方女,沒事了,他們都走了。”鄒氏緩和著語氣,將下巴抵在馮方女的頭頂,細聲安慰了好一會:“你再說,那天你還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我看到……”馮方女雙手抱著頭,艱難的回憶著:“……轉圈……陛下、和長禦……在井邊轉圈……嘻嘻,轉圈……我也想轉圈……”馮方女又接著笑起來,神誌完全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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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鄒氏則是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皇帝和長禦怎麽會走在一起!她不敢相信的追問道:“你真的看清了麽?是陛下與長禦在繞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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