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鍾意究竟懷著什麽鬼胎?


    明明隻是個二十二歲的青年,在江湖上滿打滿算不過闖蕩了六七年,可是以自己的閱曆,竟然看不透他。


    青穀老人出神地思考著,沒注意到鍾意悄然靠近,待陡然發覺時,心頭驀地一跳,猛然一個抬頭,發現這貨竟雙手抓在了自己衣襟上。


    鍾意訕笑:“嘿……嘿嘿……嘿嘿嘿……”


    “……”青穀老人暴怒,抓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折。


    鍾意躲都不躲,差點折斷了爪子,嗷地一聲叫了出來:“啊啊啊疼啊啊啊……”


    “什麽人?”庭院裏一聲斷喝,繡春堂的人們終於發現了屋頂上的兩個人,頓時一陣衣衫窸窣聲,四五條人影騰了上來。


    鍾意反手抓住青穀老人的手,縱身躍進黑暗中。


    二人運起輕功,在亭台樓閣之間幾個騰躍,甩開追兵,落在瘦西湖邊的大柳樹上。


    待停下來青穀老人才發現自己竟是一直與他手拉手的,不禁愣了一下,暗忖這個鍾意的武功當真可怕,自己身無所長,唯有一身上乘輕功,堪稱身輕如燕踏雪無痕,而這個鍾意竟能與自己牽手並行而讓自己毫無察覺,可見輕功甚至在自己之上。


    “前輩?”鍾意羞答答地出聲,“前輩今晚很熱情呢,又是脫人家衣服又是握著人家的小手不放……”


    話音未落,青穀老人唯恐避之不及地果斷放手。


    鍾意兩手空空,尷尬地勾了勾手指,委屈道:“前輩真是心口不一呢,明明就很想拉人家的說。”


    “……再見。”青穀老人被他胡攪蠻纏得一陣頭疼,轉身要跳下柳樹。


    “不不,”鍾意一把從背後抱住他的細腰,笑道,“堂堂青穀老人怎麽落荒而逃了,撩完就跑可不是大丈夫所為,人家的香肩和酥胸都被前輩摸光光了呢,哎對,還有人家的柔夷……”


    青穀老人眼冒金星,怒道:“很晚了,老夫要就寢了!”


    “前輩要去哪裏就寢?”


    “自然是客棧!”


    “放著舒服的臥房不睡偏偏要跑去客棧睡柴房,前輩的愛好真是讓人家費解呢。”


    “舒服的臥房在哪裏?”


    鍾意指向不遠處燈火通明的繡春堂:“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青穀老人為他的不要臉所折服,涼涼道:“小美人兒,你記憶力沒這麽差吧?你一炷香之前才剛剛殺了人家的堂主,這會兒還想去睡人家的臥房?”


    鍾意一臉浩然正氣:“誰殺他堂主了?”


    “嗬,難道是我?”青穀老人一聲冷嗤,倏地心頭一頓,反應過來:上門殺了龍天霸的當然不是他鍾意,那個帶著麵具的青衫男子可是自報家門樂無憂呢!


    他眼神複雜地看向鍾意,忽然一愣:“你幹什麽?”


    ——這個鍾意腦子好像進水了,沒頭沒腦地開始寬衣解帶。


    青穀老人眼皮抽了抽,頗有些自戀地想他該不會要非禮我老人家吧?隻是這步驟仿佛不太對,難道不應該先將老夫撲倒、扒光,然後再自脫……


    隻見鍾意將半舊青衫翻了個麵兒重新穿在身上,赫然是一件遍繡暗雲紋的白色錦衣,“風滿樓樂無憂”摘掉麵具,翻過衣裳,就這麽堂而皇之地變成了“忘憂堂鍾意”。


    青穀老人張大了嘴。


    嘩……一把彩繪泥金的紙扇打開,鍾意在月下長身玉立,白衣飄飄,唇角漾起淺淡笑意,柔聲道:“前輩,月已至中天,我們早些睡吧。”


    青穀老人木著一張臉和鍾意並肩走進繡春堂,麵對滿院混亂,鍾意一臉義正言辭道:“究竟是何人如此膽大妄為,竟敢刺殺天下盟的股肱之臣!”


    “凶手自稱是……”繡春堂的管家壓低聲音,“風滿樓樂無憂。”


    “什麽?”鍾意猛地皺起眉頭,“此人不是十年前就死了嗎?”


    “是啊。”管家似是想起當年往事,神情唏噓地搖了搖頭。


    旁邊傳來一聲嗤笑,二人抬頭,看到青穀老人輕輕摩挲著手裏的樹枝,唇角翹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就沒有人想過,樂無憂有可能沒死?”


    “不可能的,”管家道,“前輩有所不知,當年樂無憂是折在誅邪劍主謝清微的手裏,誅邪劍出、妖孽盡除,斷沒有活命的可能。”


    青穀老人點點頭:“那就是有人冒充了。”


    “可冒充樂無憂有什麽好處?”


    青穀老人目光瞥向鍾意,涼涼道:“那就得問那個冒充者了。”


    鍾意道:“大概是吃飽了撐的吧。”


    二人晚上宿在客房,駁回鍾意“同住一室以節省被褥”的提議,青穀老人在鍾意楚楚可憐的眼神中無情地關了房門,並且落上插銷。


    鍾意來到窗前,搖著折扇,喋喋不休道:“前輩何苦這麽防備,我又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情,現在繡春堂一片混亂,我們占用兩間客房會給下人們增加很多工作量的。”


    “……”青穀老人砰地一聲關上了窗子。


    薄薄的明瓦窗外傳來鍾意委屈的聲音:“再說,我們兩個大男人又有什麽好避諱的,就算萬一做出什麽羞羞的事情,就以前輩這副尊榮,吃虧的明顯是我嘛……”


    “什麽叫以我這幅尊榮?”青穀老人勃然大怒,猛地推開窗子,指著自己的臉大聲道,“老夫闖蕩江湖這麽多年,哪個提起我來不是誇一句仙姿佚貌?”


    鍾意笑盈盈地站在廊下:“要不前輩把易容洗了,讓我看看,究竟是仙姿佚貌還是貌似無鹽……”


    青穀老人再次關上了窗子。


    客房中有一架妝鏡台,青穀老人打開銅鏡,一張不堪入目的老臉出現在鏡中。


    “……很醜嗎?”鏡中人嘀咕,自己摸了摸下巴,忍不住笑起來,“老夫認為美得恰到好處……”


    夜深了,下弦月漸漸西沉,客房的窗戶被無聲地推開,一個輕靈的人影躍入房中,直奔掛在床前的衣袍而去。


    從衣袍裏翻出一柄短劍,慢慢拔出,月光的清輝灑在劍脊,三道暗紅色血槽泛著森寒的殺氣,在劍顎處,鏤刻著一隻雛鳳棲息在桐花之間。


    “果然是稚凰……”人影喃喃道。


    劍身反射月光,照亮他的臉,竟然是青穀老人。


    “不錯。”一個淡淡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青穀老人猛地回頭,看到鍾意微笑著坐在床邊,月光透過床幃灑在他的臉上,顯得他唇角的笑意溫柔中透著一絲詭異。


    兩人在黑暗裏相互對視,片刻之後,青穀老人忽然暴起,短劍鋒芒大盛,劍身在月下迅速布滿清霜,極快地刺了過去。


    他動了殺機,上來便是極具威力的雪照雲光訣。


    鍾意卻一動未動。


    劍身在他眼前不到半寸處生生停滯,然而劍氣森寒,鍾意的眉毛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結出霜花。


    青穀老人麵沉如水:“為什麽不躲?”


    鍾意直直地看向他,平靜道:“我欠恩人一條命,恩人若想收走,可隨便動手。”


    “……你究竟是誰?”


    “如今的鍾意,是天下盟麾下忘憂堂之主,十年前的鍾意,是天闕山下秦淮河畔一介乞兒。”


    天闕山……


    破碎的記憶湧上腦海,青穀老人狠狠咬住牙關,硬將滿腦翻騰的殺聲、呼號強壓下去,定睛看向鍾意,想從他的臉上找出破綻。


    鍾意坦蕩地看向他:“稚凰劍出,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劍尖更逼近了一分,寒光閃閃的鋒刃割破皮膚,流出的鮮血迅速被劍氣凍結,青穀老人冷冷地說:“你冒充樂無憂斬殺繡春堂主,難道這就是你的報恩方式?”


    “若沒有樂其姝的知遇之恩,龍天霸他還在盟總當一個夥夫,怎會有執掌一方分舵的機遇?可是十年前奇襲天闕山,他卻身先士卒,率先闖入風滿樓,這般恩將仇報,難道不該死?”


    “那你殺了他便是,為什麽要冒充樂無憂?”


    鍾意直視著他的眼睛,恨聲道:“我要讓天下人知道,人可以屠殺殆盡,可信念卻不會被摧毀,即便屍骨都已經爛了,當年冤死的惡鬼也會爬出地獄,以血償血、以命還命。”


    青穀老人想了想:“傳言繡春堂鬧鬼,原來是你在裝神弄鬼……”


    “他殺了那麽多人,不多折磨幾天,讓他輕易地就死了,豈不可惜?可笑那廝壞事做盡,心虛得很,就算不裝瘋,估計也離真瘋不遠了。”鍾意嘴唇浮起一絲冷笑,轉而消散,抬手戳戳架在脖間的劍刃,扁了扁嘴,委屈道,“人家一心為恩人討公道,恩人卻拿劍指著人家,真是無情呢……”


    青穀老人眼神複雜地看著他,滿腹狐疑——此人一麵陰狠毒辣,一麵可愛嬌憨,到底哪副麵孔才是真正的他?


    慢慢收劍回鞘,轉身走向門外。


    鍾意一愣:“恩人?”


    “我不是你的恩人,”青穀老人淡淡道,“樂無憂十年前已經死在了誅邪劍下,他若泉下有知,當敬你一杯。”說完,推門而出。


    衣衫襤褸的身影消失在門口,鍾意怔怔地坐在床前,出神地看著滿地月光,突然咧嘴笑了起來:“嘿,你說死他便死了麽?我偏不信,就算真的死了,我也要讓他活過來!”他抬頭看向窗外桂枝間溶溶的月亮,“救命之恩還沒有報呢,你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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