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在——莫萊斯派你來的?”短短的一句話之間,維拉克猜到了伊麗莎白出現在他麵前的原因。


    “嗯。”伊麗莎白的臉龐仍舊潔白無瑕,盡管換上了樸素的衣服,她站在那裏還是光彩奪目。


    這個女人生而屬於理想可以盡情歡騰的舞台,不該在肮髒的世界裏經受浸染。


    “你……”


    “你趕時間麽?”伊麗莎白平靜地問。


    現在才中午,維拉克有足夠的時間去墓園看望科林,他輕輕搖頭:“來得及,我也沒想到莫萊斯派的人會是你,而且這麽快就過來。”


    “那先進去說吧。”伊麗莎白道。


    “……好。”維拉克側過身子,給伊麗莎白讓出進入房間的路。


    比他矮半個頭的伊麗莎白走入房間的客廳,端坐在了沙發上:“你有很多問題?”


    維拉克才剛抵達萊澤因不久,但已經回答了很多人的問題,說得他口幹舌燥,此刻伊麗莎白反過來等著他問問題,倒是讓他有些語塞,他關上門坐在另一邊:“你……也加入進來了?”


    “顯而易見。”伊麗莎白道。


    聽著伊麗莎白清冷的聲音,維拉克稍稍緩過神:“克裏斯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是嗎?”


    “嗯。”伊麗莎白知道維拉克有很多疑惑,當即解釋起來,“兩個半月前,我看到了克裏斯,又或者說你的通緝令,終於明白了你曾和我說過的話是什麽意思。後來你被抓,平等會暗地裏傳播平等論,吸收新成員,我就順勢加入了進來,想知道克裏斯究竟是為了什麽東西犧牲了自己的生命。”


    “我很抱歉,曾經利用過克裏斯的身份為自己謀利。”維拉克感覺自己需要向太多人道歉。


    “你對我還是很坦誠的,至於對克裏斯、平等會造成的傷害,我沒有資格替他們原諒你,不過你能從戴曼斯監獄越獄出來,又得到莫萊斯的器重,說明付出了很多,也重新得到了他們的認可,我支持他們的決定,所以歡迎你回來。”伊麗莎白看上去對此並不在乎,又像是看得通透,根本不像其他人深究這些問題。


    維拉克還挺不適應和伊麗莎白的相處方式:“謝謝。”


    “你要去看阿諾德·科林是嗎?”伊麗莎白問,“我見過他很多次,克裏斯總是帶著他一起去看我出演的舞台劇。”


    “嗯。”維拉克點頭,看向窗外,“他幫了我很多,最後卻因為我被政府槍殺了……我想去看看他,和他道個歉,放下心裏的一些東西,全身心地投入到事業中,用這條命來彌補虧欠。”


    “你有槍嗎?”


    “有。”維拉克扯開一點衣服,露出腰間的手槍。


    看到有槍後,伊麗莎白徑直走向門口:“走吧。”


    “你確定是你帶我去嗎?”維拉克沒急著出門,而是叫住了伊麗莎白。


    “嗯。”伊麗莎白打開門站定。


    “你這張臉在萊澤因裏太醒目了。”維拉克覺得和伊麗莎白出去很容易引起別人注意,到時候被認出來可就有大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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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麗莎白沒回答這個問題,直接出門離開,維拉克隻得拉起衣領壓低帽簷跟上。


    “墓園人很少,我們開車過去不會被發現的。”二人上了一輛車後,伊麗莎白這才解答了維拉克的疑問。


    “……好。”維拉克並不太認同,但看伊麗莎白波瀾不驚的模樣,隻能選擇相信。


    畢竟自己被關在監獄許久不了解萊澤因近況,而伊麗莎白加入平等會都兩個多月了,這不會是她第一次出門,她應該自有分寸。


    “那你還在做演員嗎?”維拉克隨口過問伊麗莎白的情況。


    伊麗莎白親自開著車,帶維拉克駛向南區的一處墓園:“不做了,一個月前辭的職,對外界宣稱自己要去威爾蘭發展,其實暗中留在了平等會。”


    “你說你加入平等會是為了弄清楚克裏斯為了什麽而死,那在平等會待了這麽久,有找到答案嗎?”維拉克邊問邊偏過頭看著外麵的街景。


    “為了更多人的平等、自由,我知道他是為了這些而死,可我不理解。”伊麗莎白專心開著車,目光直視前方,“他學識淵博,家境優渥,為什麽會突然想著為那些他平時根本看不到的人爭取一樣的權利。”


    “你在平等會的這段時間都做了些什麽?”維拉克又問。


    “讀他寫的平等論,幫忙處理文件,做飯,打掃衛生。”伊麗莎白道。


    維拉克靠著座椅,降下了一點車窗,風灌了進來,他伸手捏著帽簷:“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工作,有感覺到和你從前的落差嗎?”


    “嗯。”


    “你在找答案的時候一直從克裏斯的身上找,試圖從他身上找到東西理解他。”維拉克不對伊麗莎白因為愛才加入的平等會這件事做什麽評價,反而給她支了一招,“這麽做注定不會有收獲。我建議你和莫萊斯申請去做些別的,去別的城市的站點,和那裏的同誌們看看更下麵的世界。”


    “你是指窮人們的生活環境嗎?萊澤因有,我也看過。”伊麗莎白對維拉克的意思半知半解,“但我從未升起過要放棄我的所有,去讓他們變得更好的念頭。我們是兩條線,各自做好自己的事情,過好自己的人生就好。”


    維拉克還點了下頭,認可了伊麗莎白的想法:“無可厚非,沒有法律規定過我們必須要做出犧牲讓別人過得和自己一樣好。但要用法律約束、命令的事情,不做起來、做起來可就沒那麽高尚了。克裏斯和你最大的區別是,他沒有站在自己的角度思考,他是站在我們活在底層的平民的角度看待問題的。”


    “區別在哪?”


    “區別在於,你們知道我們缺錢,缺好吃的,缺豪華的住所,缺教育資源,隻有他知道我們更缺早就被剝奪走了的尊嚴。”維拉克道,“有的東西你們站在高處是看不到的,隻有切身體會到才能明白失去那些東西比失去財富更加可怕。”


    伊麗莎白沒有再說話。


    維拉克則始終看著車窗外,萬國博覽會舉行期間,這座本就是世界之最的城市變得更加繁榮。


    良久,車子抵達南區的一處墓園,這裏果然如伊麗莎白所說的那樣,位置偏僻清淨,來看望的人寥寥無幾,他們稍作掩蓋就不必擔心被認出來。


    “走吧。”停好車,伊麗莎白帶著維拉克進入墓園,一路來到科林的墓地前,“你待著吧,我就不打擾你了。”


    “謝謝。”目視伊麗莎白離開,維拉克深深看著麵前的墓碑說不出話。


    當初科林中槍之後,他放棄了愈發渺茫的逃離希望,選擇停下車拜托追捕自己的政府人員抓緊時間把科林送去醫院。


    自那之後,他就再也沒見過這個天真單純的大男孩了。


    現在他的手臂還有隱隱的觸感,好似中槍吐血的科林扯著他,勸他別停下。


    好像隻是一個走神,一個恍惚,活生生的人就變成了冰冷的墳墓。


    維拉克有點難以接受,他蹲下,輕撫著墓碑,沉聲道:“科林,對不起……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我不是克裏斯,是另外一個借著克裏斯身份欺騙你、害死你的人。”


    墓碑無法回話,死去的人就真的死了。


    “我……”維拉克停頓下來。


    和一個死人說再多的道歉,進行再多的辯解都沒有意義,他聽不到,他也無法活過來,一切已經發生,發生就無法逆轉,隻能去承擔。


    “當初騙你的五十多萬金克,我花掉了一小部分,其餘的都交給了平等會,算是等於交給了你的朋友克裏斯。”半晌,維拉克隻說了這麽一句,“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一直把我當做克裏斯,因為我會去做和他畢生追求的一樣的事業,他沒有做完的,我會替他完成。”


    實際上他很抵觸再被叫做克裏斯。


    他無意頂替克裏斯的光環,無意磨滅真實的自己,為了迎合,為了各種目的、利益變成另一個人。因此,他這段時間以來都在試著艱難地脫離出來,他也確實做到了。


    但此時,他倒希望科林繼續把他當作克裏斯。


    這樣,這個大男孩就不會失望,會繼續天真下去,覺得自己是為了自己的摯友而死,而不是一個騙子而死。


    他的心裏會好受一些。


    維拉克的心裏也就會好受一些。


    “嗬。”說完這些話後,維拉克自嘲一笑。


    這些東西好像都沒有意義,更像是自我安慰,隻可惜他隻能憋出這些。


    “……我會和平等會一起創造新世界。”駐足許久,維拉克最後又發自肺腑地說了一句,而後扶著墓碑起身,打算離開。


    他環顧四周,正準備找到伊麗莎白一起坐車回去,和莫萊斯籌備一下晚上的會議時,意外發現伊麗莎白在不遠不近的另一座墓碑前露出了傷感的表情。


    那是誰的墓碑?


    還有誰葬在了這裏?


    維拉克猜測伊麗莎白主動前來,並不是為了見他一麵,和他說一些事情,而且為了順理成章地來這裏見那個人。


    他走上前去,看伊麗莎白沒有抽泣,臉上卻掛著兩道淚痕:“怎麽了?”


    “沒事。”伊麗莎白簡短地回道。


    “這是誰?”維拉克看向那墓碑,墓碑上的名字很是奇怪。


    英特納雄耐爾。


    國際。


    怎麽會有人起這種名字?


    “這是克裏斯的墓碑。”伊麗莎白盯著墓碑上的字道。


    “克裏斯?”維拉克的瞳孔微縮。


    “一座空墓。”伊麗莎白擦了擦淚水,解釋道,“我們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也無法用他的真實姓名來刻碑,隻能借助這樣一座空墓來紀念他。”


    “那為什麽要叫英特納雄耐爾?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維拉克反複看著墓碑上的字,他自認為自己很是了解克裏斯了,但還是對克裏斯的墓碑上用這樣一個假名感到費解。


    “他曾寫過一篇詩,詩就叫做英特納雄耐爾。”伊麗莎白說完,轉身向車子走去,“走吧,你看完了我們就該回去了。”


    維拉克搜集到的關於克裏斯的資料裏,沒有關於《英特納雄耐爾》這篇詩的內容,他正想問問伊麗莎白這篇詩究竟寫了什麽,可還沒等他開口,伊麗莎白就快步離去了,大概是不想在一個外人麵前露出淒慘。


    “你先去吧。”維拉克沒急著和伊麗莎白離開。


    他萬萬沒有想到,克裏斯居然也被葬在這裏,雖然沒有他的遺骸,但他的精神永遠留存,永遠感染著無數的人。


    “克裏斯。”維拉克自知自己是自言自語,卻還是執意想說些什麽。


    他曾經無比希望自己有機會見到克裏斯,當麵問他很多問題,和他徹夜長談。可惜命運弄人,他和克裏斯之前注定是一黑一白,無法真正碰麵,留下的,隻有跨越時空的意誌交流。


    “真不知道該和你說些什麽,也不知道我們之間又具體是什麽關係。”維拉克覺得克裏斯很親切,是一個沒有親眼見過,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但熟悉得像是親兄弟,像是同一個人的朋友,“我代替一些人向你說一句謝謝吧,謝謝你為了我們改變這個世界,還為此犧牲了生命。”


    墓碑上的英特納雄耐爾格外亮眼,維拉克盯著那行字鞠了一躬:“改變這個世界還有很多路要走,你和弗朗西斯寫下的平等論也終究需要續寫一個答案。我是一個普通人,因為你才變得有那麽一點不普通了,接下來,我會既成為你,又不成為你,竭盡所能,也願意付出生命,為了新世界而奮鬥終生。”


    “托馬斯·克裏斯同誌,我這麽了解你,也希望你記住我的名字,莫斯特·維拉克。”維拉克瞥了一眼把車打著,正等著他的伊麗莎白,“我會替你完成你沒有做成的事情,等那天真的到來了,再見你,告訴你答案是什麽,那副情景又是多麽美麗。”


    “滴。”車子響起了鳴笛聲。


    伊麗莎白似乎很不願意維拉克與克裏斯多交流,又或者是不願意除自己以外的人去打擾沉睡的克裏斯。


    “好了,就說到這裏,下次見估計是很久以後了,希望我不會死吧。”維拉克咧嘴一笑,壓低帽簷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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