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注意到了,在這一片群魔亂舞之中,唯有一個例外,就是坐在他前麵那個冰雕般的女孩,群魔亂舞中,隻有她靜靜的,腰背挺直如細竹,和路明非一樣正常。


    正常得有點奇怪。


    路明非重新集中精力答題,不在去看那個女孩。他對這個女孩有些好奇,但是現在還是考試最重要。


    就在他剛剛答完了第八題,下意識抬頭看向前方。


    一個人坐在女孩背後課桌上,正看著路明非。那是個長得乖乖的男孩,晃悠著一雙腿,腳上穿著白色的方口小皮鞋,一身黑色的小西裝,戴著白色的絲綢領巾,一雙顏色淡淡的黃金瞳。


    他怎麽又來了?路明非愣愣地看著這個男孩。不過,沒有被嚇到,反而有種熟悉的親切。


    男孩衝路明非緩緩地招手,帶著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背後,他長長的影子一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


    路明非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選擇,他推開課桌,一步步走向男孩,最後握住男孩的手。


    這些動作十分的熟悉,甚至,路明非還想抱一抱這個男孩。


    遵循這種詭異的直覺,路明非快步走著,側身越過了男孩,直接主導了兩人之間的節奏。


    路明非張開雙臂,將這個男孩擁入自己的懷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做。


    男孩也被路明非的動作搞懵了,一時半會還是沒有反應過來。


    不止是男孩,就連做出這個動作的路明非也懵了。路明非下意識揉了揉男孩的頭發,軟軟的,手感很好。


    躲在窗台外麵的一個金色頭發小女孩在偷偷地看著路明非和男孩兩個的互動。


    原來如此,那個人影和路明非果然有關係。她剛剛隻不過喚醒了路明非被遺忘的本能而已。


    這麽看,路明非和那個人影相處起來,有點像是……像是兄弟。


    “哥哥……”男孩輕輕呢喃了一句,路明非沒有聽清楚。


    但是一直躲在男孩心靈世界的金發小女孩倒是聽見了。小女孩掏出來一個小本子,認真記下這個信息,方便回去匯報給主人格


    路明非抱起了男孩,男孩很重,比一般成年男子都要重,但是路明非卻沒有什麽感覺。


    路明非輕輕把男孩抱在了窗台上,然後自己也坐在了男孩的旁邊。他覺得屋子裏那些群魔亂舞的學生太混亂了,隻有窗台上才有安靜的地方。


    借著落日的光,他仔細打量這個男孩。路明非不曾見過任何一個大男孩像他那麽漂亮,圓潤的臉,帶著一種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稚氣,一舉一動都是輕輕的,高雅得好像生來就不曾踩過灰塵。


    他靠在爬滿綠藤的窗框上遠眺,黃金瞳在落日中暈出一抹淡紅色,絲毫不像楚子航的黃金瞳那般冷厲。


    這份安靜讓人不忍心打破,落日下的卡塞爾學院仿佛一張油畫。


    “哥哥……你是不是想起來了什麽?”最終,男孩還是打破了安寧,問了路明非一句。


    路明非反倒是很疑惑:“你叫我哥哥嗎?”


    男孩打量了路明非一眼,輕聲說道,語氣有些哀傷:“你還是沒有想起來……”


    路明非沉默了一會,還是開口了道:“我叫路明非。”


    “我叫路鳴澤。”男孩眼望遠方,輕聲說。


    路明非第一反應是這個男孩在和他開玩笑。


    路鳴澤他最熟了,跟他睡一個屋的表弟,跟他高中同校,小時候長得還是很可愛的,可如今身高160,體重也是160,且正逢青春期長了滿臉的痤瘡,在學校裏找不到女朋友,於是寫一大堆人生很絕望的悲情句子上網勾搭女孩。眼前這個男孩跟路鳴澤相差十萬八千裏,一絲一毫的相似都找不出來。


    不過,看著男孩那隱隱透露出悲傷的神情,路明非覺得,男孩沒有在說謊。


    “夕陽?你上來啦?”男孩轉頭看著路明非。


    “夕陽的刻痕”是他在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這個id調戲路鳴澤,路鳴澤每次看他上線都會說這句話:“夕陽?你上來啦?”


    也就是這個ID,讓他在正義小姐麵前社死了。


    簡簡單單的問候,路鳴澤每次在屏幕上打出來的時候都會讓路明非覺得一種很急色的期待,而這個男孩說同樣一句話,卻是完全另一種感覺,就像是他知道你一定會來,在那裏,在那一刻。


    “是的,我來了……”路明非看著男孩,流露出溫柔的神色,“這裏是我的‘靈視’嗎?”


    也隻有這種解釋了,不然的話,卡塞爾學院裏是不會無緣無故出現一個陌生的男孩,還沒有人能夠發現。


    男孩點了點頭:“這就是你的‘靈視’,每個人的‘靈視’都不同,但都會看到自己心底深處最在意的事,你在‘靈視’裏看見了我。”


    自稱路鳴澤的男孩說,“你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榮幸。”


    “我也是。”路明非又一次揉了一把路鳴澤的頭發。


    “別人都很難過,你不難過麽?”路鳴澤扭頭,躲過了路明非的魔爪。


    瞥了一眼教室裏的或悲或喜的人們。他們倆坐在窗台上,就像是一場超現實主義舞台劇的觀眾。


    “我……”路明非張了張嘴,有些遲疑地開口,“不知道……”


    “他們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東西,你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裏?”路鳴澤伸出一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路明非搖了搖頭。


    路鳴澤淡淡地說,“你當然不難過,是因為我代替你難過了。真殘忍,不是麽?”


    他對著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陽光裏很燦爛。


    路明非沉默了。


    路鳴澤不再理會他,默默地看著夕陽發呆,太陽正在墜落,最後的光明裏,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麵頰。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被一隻手猛地捏住了。


    這一刻他能夠感覺到那個孩子身上的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湧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湧來,就要覆蓋他了。不是什麽小言,更不是偽裝造作,男孩的悲傷強烈、凶狠而霸道,讓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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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明非忽然想起來了。


    一瞬間彷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一個畫麵猙獰地閃動……


    淒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和他的弟弟路鳴澤,坐在黑暗裏,緊緊地擁抱。


    路鳴澤看著呆呆的路明非,猶豫了一下,還是抬起一腳,將路明非踹了下去。


    ……


    他從椅子上暴跳起來,渾身冷汗,彷佛撞破一層黑暗的膜回到了現實裏。


    站在他前麵的是那個殺夫證道的“黑寡婦”諾諾。


    諾諾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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