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大漠地區屬於敵境,非常不安全,但事實上薄暮城更加危險,因為現在正值輪回入侵期間,保不準輪回者什麽時候會動手。


    而大漠那邊看似危險,實則有波頓的親衛軍團在,安全係數非常之高,索蘭黛爾去找波頓,也讓奇諾省了很多心思。


    這一次輪回入侵,奇諾的行動範圍被拒絕者的烙印限製在烽火行省東部,他可以離開薄暮城,在多個城市間穿梭,不會再像上次那樣被困死在城裏。


    然而,奇諾現在卻被另一樣東西困死了——政令。


    奇諾的行政官身份是一層保護,也是一層束縛,它給奇諾提供了大量本土勢力人脈,但也遭到了王國政體的拘束。


    像剛才那種調令文件,上級要求奇諾做好對入境軍團的安置工作,他根本無從拒絕,隻能完成軍令,稍有怠慢,等待他的便是撤官奪職,乃至重刑加身。


    這也就意味著,就算奇諾沒有行動範圍限製,有政令在此,哪怕他知道留在薄暮城必然遭到襲擊,也沒地方躲。


    得益於官職的紅利,卻又被官職所束縛,這是奇諾目前麵臨的大難題。


    奇諾雖然是王國最年輕的行政官,但這是憑自己努力得到的嗎?或許有一點,畢竟去年在希林鎮全殲馬匪之功是實打實的。


    但最終拍板的人還是雷薩克哈爾,這位行省執政官看中了他,一來覺得年輕人有潛力,值得提拔;二來覺得這麽有潛力的年輕人,應當早日做人情,方便日後為己所用。


    就這樣,他成為了行政官。


    說到底,靠的還是王領家族的青睞。


    這就是落魄貴族出身的壞處,看似前途無限,實則毫無根基,晉升之路全掌控在別人手裏。


    和那些平民、奴隸一樣,奇諾的上升空間也被自己的出身堵死了。


    就像那些從小有潛力、受到貴族資助去上學讀書、畢業後成為門客反哺貴族的人一樣,奇諾在雷薩克哈爾心中的定位,也是這樣的人——提拔你,好好幹,以後有什麽事,記得站在巨龍旗幟這邊。


    奇諾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或者說,大部分小貴族所擁有的一切,人脈也好,兵力也好,財富也好,地位也好,都建立在王領家族的青睞上。


    王領家族點頭,你的實力就可以蒸蒸日上,平步青雲。


    王領家族搖頭,任你實力多麽出眾,功勳多麽顯赫,部下勢力多麽龐大,也不過是水中浮萍。


    在王國的高等權力麵前,你所擁有的東西,都是他們給你的,他們之前可以怎麽提攜你,以後就可以怎麽打落你。


    在這種階級森嚴、超凡者層出不窮的國度,以下克上這種事難於登天。


    就算是拒絕者,擁有三重枷鎖,也難以擺脫規則的束縛,更別說淩駕於規則之上。


    拚命做好事,博取別人的尊敬,收割尊敬值,換出一樣樣強力的武器,建立工業體係,掀起科技革命,讓生產力蓬勃發展,打破舊格局,最終成為新世界的規則製定者?


    當你主動展露一項科技,哪怕是最渺小的科技,隻要它和這個世界的力量體係不符,就立刻會有無數雙眼睛盯上你。


    輕則將你控製起來,二十四小時監視,逼迫你用這些科技為貴族服務,從此淪為工具。


    重則直接將你列為“異端”、“瀆神者”,就地格殺。


    化身惡魔,瘋狂屠戮城市,收割無窮畏懼值,兌換一項又一項強悍的超凡力量,人擋殺人,神擋滅神,成為世間最強者,把所有膽敢忤逆的人踩在腳下?


    馬匪屠鎮就已經讓王室不惜發動征討戰爭,幾十萬精兵說派就派,你要是敢搞屠城,還沒等你天下無敵,王國就已經派出最頂尖的超凡者,將你碎屍萬段。


    要知道,至高存在好歹還是講“武德”的,你現在多強,它就派平均實力和你差不多強的隊伍來執行獵殺任務。


    但這個世界的本土勢力可不整這套,他們不會像電影裏的弱智boss那樣,先派一堆經驗寶寶給你練級,把你磨礪得越來越強,最後再親自出手,光榮得被你幹掉。


    一旦出現不可控的威脅,上位者大概率會直接派出最強的下屬,幹淨利落地將你扼殺在萌芽期。


    因此,奇諾現在必須配合規則,哪怕經常遊刃在規則之外,也不能去觸碰紅線,這樣才能保證最基本的生存。


    但光是保證生存,對奇諾來說顯然是不夠的,如果一直待在別人製定的規則裏,他注定隻能成為工具般的存在。


    想要突破桎梏,從棋盤上的棋子,變成真正的棋手,他需要一個契機。


    而這個契機,比想象中要近得多...


    ...


    索蘭黛爾和洛娜收拾完行李,奇諾送她們登上緋夜的龍背,二人準備飛向大漠。


    “奇諾,我們先走了哦。”


    “諾,有空來找我玩呀,我帶你認識一下我哥哥。”


    兩個女孩對奇諾揮手告別。


    奇諾:“會來的,你們路上小心。”


    “呼——”緋夜張開赤紅的雙翼,飛向空中。


    這時,奇諾突然感覺不對勁,大漠在東邊,緋夜怎麽是往西邊飛?


    奇諾出聲喊道:“洛娜,飛反了!大漠在另一邊。”


    “哎我我我,我知道,我帶索蘭兜個風嘛!”洛娜一番嘴硬,趕忙牽動龍繩,操縱緋夜轉往東南方向。


    兩人離開後,奇諾著手開始準備安置入境軍團的事宜。


    根據凋零,後天將有3支軍團入境,需要在薄暮城駐紮整頓,總人數在24000人左右,其中有20%是傷兵。


    薄暮城人口20萬,一下子要湧入2.4萬名士兵,其中還有將近5000人是傷兵,這絕對是一個巨大的負擔,光靠薄暮城一座城市是絕對接不住的。


    奇諾立刻回到辦公室,寫下一份份政令,交由傳令兵快馬加急送往薄暮城下屬11個城鎮,調動所有可用資源,征召各地酒館,在廣場空地設置軍帳,並找到了一批願意在家中接納士兵的貴族,平穩有序地解決了住宿問題。


    與此同時,奇諾調動後勤部隊買下了市場上的大量肉類,開啟應急糧倉,為士兵們準備好了充足的口糧與補給品,並召集所有醫療協會在職醫生、民間赤腳醫生、以及各類擁有醫護經驗的工作者,隨時準備配合軍團中的軍醫收治傷員。


    兩天後,軍團部隊陸續抵達。


    在奇諾的調動下,下屬的11個城鎮以“15比1”的原則——即平均15人合力供養1名軍團士兵——收納並安置了總計8000餘名士兵。


    剩下的16000餘名士兵,則是全部安置進薄暮城——受下屬城鎮醫療條件所限,除了部分輕微傷員,大多數傷兵都被安置進了主城,傷兵數量足有3400餘名。


    可以看出,持續了小半年的血沙戰役極其慘烈。


    王國軍異地作戰,麾下士兵對大漠惡劣的氣候不熟悉,水土不服的情況很嚴重,戰鬥力受到極大約束。


    而且馬匪本身也不是吃素的,這些輕裝騎兵來無影去無蹤,戰鬥經驗並不弱於正規軍,又具備主場優勢,前期給王國軍造成了極大殺傷。


    尤其是馬匪們賴以成名的騎射技術,在那種能見度極低的大漠風沙中,一旦陷入運動戰,王國弓手對射又射不過,王國騎士追又追不上,經常出現一支萬人滿編軍團被馬匪千人隊射崩的情況。


    後來,要不是波頓深諳穿插迂回之術,憑強悍的指揮能力對馬匪圍追堵截,一步步壓縮其遊擊空間,最後對馬匪主力完成大包圍,硬生生將運動戰打成殲滅戰,王國和大漠誰贏誰輸還真不好說。


    此時,陸續入城的士兵幾乎都是蓬頭垢麵,眼中滿是疲勞的血絲,盔甲上沾滿血垢和砂礫的混合物,並且已經在大漠幹燥的風中硬化,拿刀都很難摳掉,那些血也不知有多少是敵人的,有多少是自己的。


    士兵傷員裏,那種身上被劈了一刀,腿被人捅穿的,都隻能算是輕微傷,甚至沒有得到常規傷員待遇,沒有任何代步工具,需要自己一瘸一拐隨軍步行,因為馬匹和馬車都分給了殘障傷員和斌死者。


    高頭戰馬病懨懨地踏著蹄子,曾經亮麗的毛皮早已黯然,缺胳膊斷腿的殘障傷員坐在上麵,無精打采地垂著頭,有些人捂著被截肢的胳膊暗暗啜泣,也有人不停掩嘴咳嗽,袖子一擦,沾上帶血的唾沫。


    殘障傷員好歹有能力穩坐馬背,而馬車裏的傷員,全都是瀕死者...


    掀開馬車簾幕,瀕死傷兵躺在裏麵,有些人下巴被戰錘打碎,奄奄一息,需要軍醫拿管子插進喉嚨才能喝點粥。


    有些人肚子被馬匪的彎刀剖開,軍醫用縫合針線都合不攏傷口,隻能二十四小時輪班在旁邊用手按壓,以防傷口崩裂大規模出血。


    還有一名士兵左手和雙腿都斷了,連兩隻眼睛都被射瞎,僅存的右手緊緊捏著出征前妻子贈予的護身符,兩個隻剩血洞的眼睛合都合不上,也什麽都看不到。


    街道兩側早已擠滿自發前來迎接的民眾,幾乎每個人手中都捧著鮮花,在他們的預想中,凱旋的王國軍應該像去年奇諾上任那樣,軍隊威風凜凜陣列在前,數以萬計的馬匪俘虜緊隨其後,每一名士兵都昂首挺胸,器宇軒昂。


    《每日紀聞》不是說了嘛,王國軍大獲全勝,這是一場偉大的勝利~


    民眾們都想好了,士兵們一進城,就要給他們最熱烈的喝彩,男人們握手撞肩,噓寒問暖;孩童們滿目憧憬,立誌長大後要光榮從軍;還會有年輕的姑娘和凱旋的勇士相視鍾情,一眼定下終身。


    那本應是意氣風發、無比浪漫的一幕。


    但眼前這幅畫麵,血淋淋地衝擊著民眾們的幻想,歡呼聲就像卡在了喉嚨裏,怎麽也喊不出來。


    血沙戰役贏了,毫無疑問。


    但並非像《每日紀聞》上那麽光芒萬丈。


    人群中,一個年輕的婦人擠了出來,她並非薄暮城本地人,而是聞訊從外地趕來,想要迎接參戰的丈夫歸家。


    “傑森,傑森...”婦人在軍列中來回探視,她小跑向一名肩佩千夫長標識的高級軍官,柔聲問,“麻煩問一下,這裏是鹿鳴軍團嗎?我聽說鹿鳴軍團今天會入駐薄暮城,你們有沒有看到傑森?”


    “傑森...”千夫長疲倦的眼中滿是血絲,瞳孔開始聚焦,沉聲問,“你是說傑森·西塞羅?”


    婦人頓時欣慰地說:“是的,您認識他?他在哪?是在後麵的隊伍裏嗎?”


    千夫長的眼神很掙紮,一片灰暗,他對屬下說:“找到傑森的家屬了,交給她吧。”


    一名士兵掀開簾帳,婦人剛準備迎接自己的丈夫,笑容卻是僵住了,她並沒有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士兵從車內取出一個小袋子,腰幾乎恭敬地彎成90度,雙手將其呈給婦人。


    婦人呆呆接過,顫著手打開一看,裏麵裝著一枚被燒壞的戒指。


    不管它被燒得多麽扭曲,如何變形,她都能一眼辨認出來,因為這是自己和丈夫熱戀時送他的定情信物。


    千夫長眼中飽含熱淚,聲音也像破損的銅鈴般嘶啞:“紅蓮7日主力決戰,馬匪在半夜突襲了我們的營地,他們將馬車裝滿「大漠流火」,點燃後縱馬衝擊我軍陣線。”


    “鹿鳴軍團百夫長傑森·西塞羅為了保護自己的戰友,用雙手將一輛燃燒的馬車拖出軍營,最終裝在裏麵的大漠流火殉爆,火焰吞沒了他...我們戰後打掃戰場,隻在一堆焦炭中找到這枚戒指...”


    周圍民眾聽後不禁頭皮發麻,大漠流火的威力已無需多言,這個傑森為了保護戰友,竟用雙手將燃燒的馬車拖離,那種手掌接觸火焰的灼熱,血肉剝離的痛楚,眾人連想都不敢想。


    千夫長已是虎淚縱橫,對這位年輕的遺孀重重捶胸,幾乎是吼了出來:“至少有1000人因為他的勇敢舉動存活了下來,您的丈夫是一位英雄!”


    後麵這些話,婦人早就聽不到了,在看到那枚戒指時,她就已經失魂落魄地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嚎啕大哭,風吹幹臉上掛著的眼淚,又有新的眼淚流下,她的世界從此刻起被撕成兩半,失落的那一半永遠埋葬在大漠的風沙中,再也找不回來。


    在婦人的哭聲中,越來越多人走出來認親,急促的呼喚聲此起彼伏。


    “爸爸...爸爸...啊!媽媽!爸爸在這裏!爸爸!!!”


    “查爾斯,查爾斯你在哪?...你們誰看到我的兒子查爾斯了?...我怎麽找不到他...”


    “神明在上...你沒事真是太好了...回家...媽媽帶你回家...”


    “不!!我不相信!!!你們把孩子還我!!!”


    ...


    漸漸地,有人和幸存的士兵抱在一起,臉上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喜極而泣。


    有人抱著肢體殘疾的士兵黯然神傷,眼淚簌簌而下,但至少團聚了,後半生還有路可走。


    然而...


    更多的人是像那個哭泣的婦人一樣,在運屍車或者遺物中發現了自己的丈夫、父親、兒子...


    孩童抱著死去的父親,老人緊摟兒子的遺體,遺孀們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偉大的勝利背後,是傷員們沾滿鮮血的殘肢,死者們支離破碎的屍體,父母們老年喪子的絕望,遺孀再也傳達不到的思念,還有那些年幼孩子們渴望父親歸家的眼睛...


    人類從曆史中學到的唯一教訓,就是沒有從曆史中吸取到任何教訓。


    戰爭不會就此終結,而是會在日後反反複複重演,會有一批又一批充滿理想,渴望勝利的戰士衝向戰場。


    但每一個參加過戰爭的人,都會用自己的傷痕去銘記一句話——戰爭中沒有什麽好東西,除了它的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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