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篤篤篤。”眾人嘩然之際,藍賢以手指敲擊桌麵,短時間內就壓住了驚呼聲,他看向奇諾問道:“我有個問題,這麽多的月幣,你是從哪裏弄來的?”


    “王國內流通的月幣總數,都由王城鑄幣部控製。以薄暮城行政府邸的庫存來說,不管從什麽源頭獲取月幣,數目上都會非常顯眼。但根據近年的財政年報,市麵流通的月幣並沒有發現巨大異常。你能解釋一下那些月幣的來源嗎?”


    現在被查出來的這些月幣,基本上都是奇諾從尊敬體係中換出來的,並非由王國鍛造,可以說是“憑空出現”的,鑄幣部自然監測不到動向。


    當然,這和拒絕者身份直接掛鉤,無論如何也不能說,得用另一種說辭巧妙地掩飾過去。


    奇諾:“它們都是從天外來客身上繳獲的戰利品。”


    藍賢:“戰利品?”


    奇諾:“是的,我遇到的每一批天外來客,身上都有大量可用於王國市場流通的月幣,金銀銅鐵皆有。行政府邸的那些月幣,都是他們身上繳獲的——那種能憑空儲物的戒指,大人您應該見過,月幣就被天外來客放置於那些戒指裏。”


    藍賢:“天外來客為什麽會有那麽多屬於王國的月幣?”


    奇諾:“抱歉,這我無法揣測,請大人明察秋毫。”


    台上,藍賢和珀修斯交頭接耳片刻,應該是在探討這件事,最後初步得出結論——天外來客既然都擁有製造鋼鐵巨鳥的能力,仿製王國月幣並不稀奇。


    珀修斯對藍賢點點頭,示意繼續。


    藍賢:“奇諾行政官,你繳獲這些月幣後,為什麽不上報?”


    奇諾:“它們能給我安全感。”


    藍賢:“安全感?”


    奇諾:“更多的月幣意味著更精銳的士兵、更鋒利的武器、更堅固的鎧甲。每多一枚月幣,我麵對天外來客時的安全感也就多一分。”


    言至此,奇諾還打趣似的說了赫奇家族的族語:“多多益善,哪怕細如微雨。”


    藍賢對主審點頭,示意自己沒有問題了。


    主審會意,將話題繼續了下去,他把調查團所探明的罪狀逐一道出,最後麵向珀修斯行禮,洪亮的聲音響徹會堂:“綜上所述,懇請國王陛下對奇諾·凡·海爾辛處以極刑,維護法典的威嚴。”


    聽到主審請刑,奇諾不僅沒有心灰意冷,唇角微笑的弧度反而更加深邃。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在你巔峰時慕名而來的,是過客。


    不在低穀時離你而去的,才是盟友。


    巔峰時很難分清二者,因為他們混雜了一起。


    隻有身處低穀,才能分清真正的敵友。


    那麽現在...


    演出開始了。


    “嘭!”波頓用力拍桌,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抬頭看向珀修斯說,“父王,我可以說話了嗎?”


    珀修斯不語,甚至沒看波頓一眼,隻是默默注視著奇諾。


    主審將此視為一種默許,不卑不亢地對波頓說:“王子殿下請講。”


    波頓用手指用力戳了戳桌麵,神情頗為不耐煩:“我說,你們調查團是不是搞錯重點了?讓你們去查奇諾是不是天外來客,你在這囉裏囉嗦說這些東西幹嘛?你別給老子混淆視聽,現在你立刻、馬上、直接正麵回答我——奇諾是不是天外來客?”


    主審的視線略顯飄忽,聲音依舊洪亮,但隱約少了一些中氣:“根據我們目前所掌握的證據,以及對行政府邸各級人員的口供,目前還無法直接證明他的身份。”


    波頓瞪著眼,對珀修斯用力一攤手,好像在說——你自己看看,荒不荒唐?


    奇諾側目看著波頓——


    性情耿直剛烈,重情重義的大將軍,曾經並肩作戰的袍澤之情已被銘刻於心,除了被掩蓋的真相,很難有東西能將其打破。


    這個是鐵一般的盟友。


    ...


    波頓環視四周,重重地說:“既然沒有證據,那我們就用事實說話。奇諾行政官自去年上任以來,共有5批天外來客死在他的手上。最近一次天外入侵,我本人還曾與他並肩作戰,他曾救過我,我也救過他。這麽一位驍勇善戰、多次斃殺瀆神者的行政官,不給封賞也就算了,居然還要被拉出來審判,荒不荒唐?!”


    主審沉聲說:“王子殿下,我必須提醒您,不是我們非要說他是天外來客,而是不久前那名死去的天外來客,當眾揭舉了他的身份。”


    波頓脾氣本來就暴躁,一暴起來就不分場合,直接開罵:“瀆神者說的話,能信嗎?!我手下喂馬的都知道什麽叫‘挑撥離間’,你難道比喂馬的還蠢?如果她說我也是天外來客,你是不是也把我抓了?!”


    主審很是無奈,他的地位本就遠不如波頓,而且王國全體會議這種場合,總不能拉下臉對罵吧,隻能保持沉默。


    “斯汀大人。”波頓的聲音開始變沉,抬頭望向台上,“你讚不讚同我說的話?”


    斯汀淡淡地說,“我已經向國王陛下申請了沉默權,既不參與討論,也不參與表決。你不需要征求我的意見。”


    奇諾的視線緩緩落在斯汀身上——


    雙方並無過多交集,主要是牽連到了雷薩克哈爾,還有和自己以朋友關係相處的洛娜。


    如果自己一死,真相被永遠掩埋,他也就無需考慮真相的本來麵貌,可以永遠安心。


    但他最終沒有落井下石。


    當然,也沒有出言相助,而是以沉默明哲保身,靜觀其變...


    姑且當他半個盟友吧。


    ...


    斯汀的沉默讓波頓氣得不輕,他本以為,這位亦師亦父的長輩會站在自己這邊,想不到關鍵時刻居然不說話了。


    關鍵斯汀還是自小帶著他長大的長輩,罵不得,這是最氣的。


    主審不失時機勸告道:“王子殿下,我們還是按流程來吧,請您安坐,讓其他人發表一下意見。”


    波頓冷哼,氣衝衝坐下。


    主審:“國王陛下,請您高論。”


    珀修斯今天的表現很平寂,臉上什麽表情都沒有,讓人根本猜不透他的內心,說的話亦是如此:“我隻負責做最終決斷,你們隻管自己發表意見,每一句話我都聽著。”


    奇諾看著珀修斯,微微眯起眼——


    一國之君,萬人之上。


    這個人無論是敵是友,都隻能去向他靠攏,盡力為盟,別無選擇。


    ...


    主審望向珀修斯右側:“藍賢大人,國王陛下和斯汀大人都表露了態度,您是否有話要說。”


    和珀修斯、斯汀這兩個說了等於沒說的人不同,藍賢很實在,把之前對珀修斯說過的話完成敘述給諸位議員。


    總結下來就八個字——利益出發,斃殺為上。


    藍賢的表態至關重要,他既是赫奇家族魁首,代表了這一王領家族的意誌,同時又是總領國事的王之右手,可以說是風向標般的人物,對那些左右搖擺、沒有主見的牆頭草起了極強的引導作用。


    聽完藍賢的話,奇諾心中很快浮現起思緒——


    第6序列的大師級煉金術士,必定對輪回者的科技很感興趣,理論上是非常容易拉攏的。


    但問題是,這個人字裏行間皆是王國利益,看似客觀,卻因太過純粹而顯得太過刻意,心中必有所藏。


    敵友暫時未知,可以先當作等價交易的客戶,同時絕不能把後背暴露給他。


    ...


    主審行至議員席第一排,對愛德華微微頷首:“愛德華大人,請抒發您的見解。”


    愛德華龐大的身軀站了起來,在地麵投下一大片逆光巨影,他沒有停留在原位,而是大步跨出,來到奇諾的審判席旁邊。


    愛德華緊握審判席的柵欄,緯度巨大的肌肉透露著磅礴的力量感,一如他洪亮高昂的聲音:“這位年輕人坐在審判席上,這件事讓我感到非常震驚!”


    “眾所周知,一直以來,奇諾行政官都奮戰在對抗天外來客的第一線,我的族人布魯克·特洛伊死在天外來客的襲擊下,也正是奇諾行政官斬殺瀆神者,為他報仇雪恨。”


    “而在不久前的戰事中,這位年輕人身先士卒,所有將士都能看到他浴血奮戰的身影!結果呢?就因為瀆神者臨死前的一句離間之語,竟讓他淪落到現在這個地步,這種事難道不荒謬嗎?!”


    “吼!——”以波頓為首的軍方將領振臂響應,齊聲發出厲吼。


    愛德華攥緊拳頭,痛心疾首之意溢於言表:“如果那麽多的過往功績,那些衝鋒陷陣的赤誠,都無法抹除我們對他的懷疑,這會讓多少軍人失望?讓多少將士寒心?如果我們以後都這麽做事,還有誰會在危境中站出來?還有誰願意為王國獻上滿腔熱血?!”


    “吼!——”波頓等人再度振臂高呼。


    愛德華回身望向台上,注視著珀修斯,用力敲擊自己的胸口,聲音如若震響的洪鍾:“國王陛下,我,烽火行省總督愛德華·特洛伊,在此正式向您懇求,請中止這場荒謬且沒有任何意義的審判,恢複奇諾行政官的名譽,給予他一位戰士應有的待遇!”


    “咚!咚!咚!”波頓等軍方將領紛紛站了起來,一下又一下錘擊心口,將多古蘭德軍禮化作了最有力的語言。


    奇諾冷笑看著愛德華的背影——


    地位尊貴的一族魁首,老謀深算的一省總督,居然在這種場合打幼稚的熱血牌、感情牌。


    這個人不是在說公道話,而是在拉攏人心,尤其是在拉攏波頓以及那些軍方勢力。


    波頓王子刺殺案中,葛拉博·特洛伊已被證實是協助天外來客的幫凶,愛德華身為同族中人,根本不可能逃脫牽連,隻能盡全力從各方麵拉攏當事人波頓,爭取將全局損失控製到最小。


    而現在的王國全體會議,恰好提供了這樣的機會。


    這個人是不是敵人另說,反正絕不是盟友,也不能結交,日後要多加小心。


    ...


    愛德華的慷慨陳詞並沒有獲得珀修斯的回應,他隻是靜靜地坐在王位上,眼神深不見底,沒有任何人能看穿他心裏在想什麽。


    愛德華之後,發言的是達貢家族。


    和其它王領家族略有不同,達貢家族的活動範圍主要在海上,他們所盤踞的「灰霧行省」,首府「碎月之海」就是一片龐大的海上貿易樞紐,沿著海岸線建設了大量港口,外麵連接著至今沒有探到盡頭的汪洋。


    達貢家族是不折不扣的海上家族,最好的夥伴就是戰船和海獸,他們與海洋巨獸的關係,就像雷格諾姆家族與巨龍的關係。


    隻是,海獸並沒有巨龍那麽稀有,達貢家族成員和其麾下私兵,基本上是人手一頭海獸。


    與此同時,達貢家族掌握著來自海底的深淵之力,非常詭邪,在世人眼中也是神秘又可怖的代名詞。


    他們的陸地作戰能力不強,因為極少有海獸可以登岸,深淵的力量在陸地也會大幅削弱。


    可一到海上,那便是他們的主場,穿梭於深海掀起怒濤的巨獸、洋流底下湧動的深淵之力,將是每一艘敵艦的噩夢。


    火曜曆486年的「月桂花戰爭」中,當時的王朝軍已經逼近首都王城,王國軍人們站在城牆上就能看見戰場狼煙。


    關鍵時刻,正是達貢家族的艦隊與海獸從海洋發起突襲,在敵軍大後方切斷了海上補給線,擊沉各類運兵補給船百餘艘,為戰局扭轉做出了不可忽視的貢獻。


    就平時在王國政壇的地位來說,達貢家族常年致力於深海探索,海上貿易與防禦等等,較少介入陸地政事。


    當然,這一次王國全體會議,達貢家族身為王領家族,自然也不會缺席。


    不過,在對於奇諾的態度上,達貢家族非常中立,他們跟奇諾毫無交情,也毫無過節,今天甚至是第一次見麵,也不知道該怎麽評價,所以並沒有發表什麽獨到的見解,隻是希望王國查明事實後,法典怎麽寫,就怎麽論處。


    這種態度,對奇諾而言沒什麽參考性,他本身對達貢家族的了解也不多,也就把他們擺到了非敵非友的位置。


    達貢家族發言結束後,主審走到艾力克家族的席區,對為首者恭敬地說:“角鷺大人,您有什麽想表態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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