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汀輕輕點頭,指著歃血誓約的槍身:“看那裏。”


    很快,洛娜注意到槍身上那些細密的文字,她以龍語將它們念了出來:“darkanseblun。”


    “巨龍永生嗬護月桂花。”斯汀的眼神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憶,“這是你媽媽刻下的字。”


    “媽媽...”這個對大多數人來說都無比熟悉的詞語,在洛娜的記憶中卻是如此遙遠。


    斯汀的扈從血脈之軀無法觸碰歃血盟約,但他還是伸出手,停在離槍身一寸的距離,似在輕輕觸摸:“這一行字,刻在九公主出生的那天,是你媽媽送給索蘭黛爾的誕生禮,也是對你未來的囑托——”


    “巨龍永生嗬護月桂花...你比索蘭黛爾大,你要像姐姐一樣照顧她,嗬護她,永遠守護巨龍與月桂花的情誼,至死不渝。”


    洛娜不禁輕笑,也不知是對媽媽刻下的這句話感到有趣,還是在笑斯汀居然要叮囑這些她早就在履行的承諾。


    斯汀將手放在洛娜肩上,深深注視著歃血誓約:“這把槍曾是龍女王的武器,上麵殘留著女王龍血,我們這些扈從血脈一旦觸碰就會遭到強烈排斥,隻有體內流淌女王血脈的雷格諾姆族人,才有資格使用這把武器。”


    “當年,你媽媽就是拿著這把槍馳騁蒼穹,成為了繼龍女王之後、離第7序列「黑王」境界最近的龍騎士...現在,它是你的了。”


    “去吧,握住歃血誓約,當你將它從石陣中拔出來,你就是一名成年的雷格諾姆人。”


    這是洛娜自懂事起就等候已久的時刻,她沒有任何猶豫,向陣中走去。


    當洛娜靠近歃血誓約的一刻,這把槍仿佛蘇醒了過來,周圍響徹著隱隱龍嘯,難以言述的重壓撲麵而來,對洛娜形成了排斥。


    雖然洛娜是女王血脈的繼承者,但理論上說,隻有龍女王本人才是100%的純血脈,後來的那些繼承者,包括白龍蘇拉,包括洛娜,血脈裏都混入了其它血脈,並非純血。


    對於這些混血龍裔,歃血誓約上殘留的女王龍血會展開強烈排斥,這也是給後來者的終極考驗。


    無法抗衡女王威壓之人,就算是女王血脈繼承者,也沒有資格持握歃血誓約。


    每靠近歃血誓約一步,洛娜就感覺那股磅礴威壓愈發沉重,一開始隻是耳邊縈繞著若有若無的龍吟,隨即變得喧囂如潮水,壓迫感從渾身上下各個角落湧入,讓她的身體忽冷忽熱,甚至還帶來了陣陣眩暈和麻痹感。


    到後來,那股威壓甚至變得實質化,猶如一堵巨牆般壓在她的身上,冷汗簌簌而下,連膝蓋都不自覺彎曲,仿佛隨時要跪倒在地。


    洛娜正麵臨著此生最為沉重的考驗,在屬於龍女王的歃血誓約麵前,她體內所繼承的女王血脈失去了效果,不再為她提供任何庇護,隻有屬於她自己的血脈在頑強對抗。


    歃血誓約就像一隻從沉睡中蘇醒的怒獸,淩駕於所有巨龍之上的高傲與狂怒幾欲破槍而出,化作無形的桎梏喧囂襲向洛娜,對她發起毫不留情的壓製。


    洛娜的心率在高速攀升,但體溫卻以詭異的速度流失,曾經炙熱的龍血失去了原有的溫度,身軀在寒風中止不住發顫,所有力量就像火花墜入深海般消失無影,剩下的隻有無可抵抗的戰栗。


    斯汀全程都在注視著這一幕,拳頭緊緊撰著,臉上雖然沒什麽表情,但從額上那豆大的冷汗、以及幾近要陷入掌心的指甲可以看出,他的內心不比任何人輕鬆。


    洛娜現在已經掙紮著走到了歃血誓約邊上,離它僅有毫厘,但這觸手可及的距離此時卻宛如天塹,她幾次顫抖著抬起頭,卻因為那股威壓太過沉重,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這是龍血與龍血之間的對抗。


    歃血誓約不是凡品,無法承受女王龍血者,唯有臣服離去。


    513年來,雷格諾姆家族的女王血脈繼承者數以百計,但真正能拿起歃血誓約的僅有寥寥數人。


    洛娜能不能承受住壓力拿起這把神兵...誰也不知道。


    人與槍,隻會有一個勝者。


    當年,蘇拉取握歃血誓約是在22歲,實力已經是第4序列「穹胤」,饒是如此,她還是在對抗中落於下風,意識數次瀕臨崩潰,最後是在半昏迷狀態下拚上死誌,掙紮著將歃血誓約拔了出來。


    現在,洛娜僅僅是第3序列「龍嘯」,甚至還沒過完成年禮,要她16歲就去挑戰歃血誓約,真的合適嗎...斯汀看著痛苦的女兒,不禁對自己的決定產生懷疑。


    ...


    “咚!咚!咚!...”洛娜的心髒跳動頻率已經超出了凡人可承受的極限...


    壓迫感,從未有過的壓迫感...


    洛娜全身力氣已經被女王龍血的威壓抽幹,寒氣貫穿著她的身體,整個人動彈不得,別說伸手去觸碰歃血誓約,哪怕是讓眼球挪一下這種細微動作都做不出來。


    意識飛速跌落陷入模糊,耳邊似有無數巨龍同時咆哮,她就像滔天巨浪中的一葉孤舟,可怖威壓洶湧狂嘯,所有身體本能都傳來了同樣的兩個字——臣服。


    無法抗衡...


    堅持不住了...


    在女王龍威之下,洛娜的意識已經瀕臨崩潰,這個過程實在太痛苦,真的太痛苦了...


    要不...放棄吧...


    這不是我能駕馭的東西...


    我無法戰勝它...


    灰念就像烈性毒藥,遙遙相隔沒什麽威脅,可一旦沾到,哪怕是微渺的一抹,也會瞬息擴散全身,將殘存的意誌侵蝕殆盡。


    洛娜的抗拒意識飛速潰散,支撐身體的力量也消失了,就像被更強大的存在馴服,不自覺向地麵跪去,就要俯首在歃血誓約麵前。


    看到這一幕,斯汀緩緩閉上眼,神情複雜,也不知是不是失落,也許他對這一幕很失望,又也許是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預料到了結果,隻是單純的失落而已。


    意識瀕臨崩潰的感覺,和身體瀕死很像,人會陷入一種冰冷的麻木,意識被過往回憶所占據,往昔的記憶在眼前煙火變幻,似真似夢。


    “等你成長到可以比擬你家先祖龍女王,我們就可以認真打一場了~”毫無征兆,清脆的笑聲在洛娜耳邊響起。


    灰暗的神誌仿佛被點亮了一縷光,破碎的意識重新聚攏,洛娜呢喃道:“迪妮莎...”


    “加油啊,小龍崽,你這樣可離「黑王」遠著呢~”


    “別放棄呀,你不是說過要和我一樣成為第7序列嗎?你這樣還怎麽超越我?”


    “起來,不許服輸,蘇拉看到這樣的你一定很失望!”


    “來吧,等你哪天打贏我,你就是「王之利刃」。”


    過往回憶撲麵而來,曾經與迪妮莎相處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遺落在過去的話語也變得如此清晰,不斷回響。


    時光太匆匆,12年看似漫長,卻又如此短暫,亙古不變的時間開始倒流,她仿佛又回到了兒時的過去,回到了那個與迪妮莎初識的午後。


    驀然間,她的額頭仿佛被留下一個輕輕的吻:“小龍崽,要快快長大呀。”


    ...


    就在斯汀黯然閉眼時,意想不到的呼嘯聲從前方傳來:“faas——tah!!!”


    斯汀如同觸電般一震,驚愕地睜開眼,隻見原本即將跪地臣服的洛娜重新站穩,身上燃起灼熱的炎斑,它們在血脈中洶湧流淌,帶出了血脈中的驚天之力,這是龍血沸騰的信號。


    faas——tah...龍血壓製?!


    洛娜向歃血誓約發起龍血壓製??!!


    這種行為不僅沒讓斯汀驚喜,反而直接引起了他的恐慌。


    龍血壓製是什麽?


    巨龍和所有高智慧生物一樣,都有上下層級關係,高貴血脈永遠淩駕於低劣血脈之上,龍血壓製就是一種宣告——我淩駕於你,你須臣服於我。


    古往今來,女王血脈淩駕於扈從血脈,低序列女王血脈龍騎士壓製高序列扈從血脈龍騎士的事屢見不鮮。


    之前開膛手傑克入侵,第5序列的雷薩克哈爾自恃實力強大,對當時第2序列的洛娜發起龍血壓製,立刻遭到了女王血脈的反擊,體內扈從血脈被壓製得動彈不得,被迫臣服。


    巨龍以血脈為尊,對於高等血脈而言,它們可以隨意向劣等血脈發起龍血壓製,若有劣等血脈膽敢向上位者發起壓製,那不僅僅是一種挑戰,更是不可饒恕的冒犯,必將遭到最強勢的回擊。


    現在,作為唯一一位擁有女王血脈的龍騎士,洛娜的血脈地位淩駕於所有族人之上,但別忘了,她畢竟還是混血,隻是女王血脈純度較高而已。


    而她此時所麵對的歃血誓約,上麵所殘留的是最純正的女王龍血!


    作為繼承者,你可以放棄試煉,向它臣服,然後縮首離去。


    你也可以抵禦女王龍威,證明自己的意誌,它將允許你的持握。


    但是...龍血壓製?


    向歃血誓約發起龍血壓製,就是向它宣告——你須臣服於我。


    這種僭越所帶來的後果,513年來從未被人知曉,因為從來沒有任何一位雷格諾姆族人敢這麽做。


    而現在,這種後果展露在了所有人麵前。


    “轟——”歃血誓約如同陷入了無盡的狂怒,槍身浮現起灼目的炎斑,隨即瞬息爆發,沸騰的女王龍血帶著無限龍威灑落於地,扭曲,纏繞,最終匯聚成包圍洛娜的結界。


    烈火從結界中升起,並非赤紅,而是一種近乎深淵般的漆黑,黑火中響起撕裂耳膜的龍吟,隨之巨影湧現,籠罩了整個古龍之巔。


    下一瞬間,漫天黑火中浮現起千百萬條巨龍的影子,它們在黑火中翻滾哀嚎,爭先恐後想要爬出,但全部被壓製殆盡。


    這些全都是上古歲月中被歃血誓約所斃殺的巨龍,無數挑戰者的屍體鑄就了龍女王不可撼動的威名,這些失敗者不僅身死,體內龍晶也全部被歃血誓約吞噬,龍魂永世不得逃生。


    凡僭越者,必償以血!


    祭壇下的賓客已經出現騷動,不知道是什麽情況,隨行的禦前侍衛們意識到不對勁,紛紛點亮神印,燃燒的太陽金火延綿成牆,極力守衛著王公大臣們。


    雷薩克哈爾此時已是冷汗直流,跌跌撞撞衝上祭壇,抓住斯汀的胳膊嘶吼道:“讓她停下!會死人的!!!”


    從慘白的臉色可以看出,這種事絕不在斯汀的預想中,但在短暫的沉默後,他還是用力甩掉雷薩克哈爾的手,用決然的眼神看著被困於黑火中的洛娜:“別插手,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


    曆經513年的時間,殘留在歃血誓約上的女王龍血已經不可避免地被歲月衝淡,但那曾經隸屬於第7序列「黑王」的血,即使已經衰退百千倍,其威壓依舊難以阻擋。


    結界中央,洛娜腳下的祭壇翻滾著無邊黑火,仿佛在燃盡她殘存的理智,將她拋入一個永遠無法掙脫的地獄,這種感覺就像整片蒼穹塌陷而來,無處可逃,避無可避,隻能俯首於地臣服祈憐,或者被它碾死。


    此時,洛娜已經不止是神誌遭到摧殘的問題,狂怒的女王龍威甚至已經實質化,讓她的肌膚寸寸綻裂,滾燙的鮮血肆意湧出,整個人幾乎變成了血人。


    “faas——tah!!!”沒有人知道是什麽在支撐著洛娜,她仍在向歃血誓約發起不屈的龍吼,額上暴跳的青筋在壓力下爆裂,熱血流入眼睛,將那雙赤瞳染成更深的紅色。


    “轟!!!”歃血誓約不會向任何僭越者留情,更不會被所謂的不屈所打動,它隻會無休止地狂怒反擊,守護女王的舊日尊榮。


    爆發的龍威已經席卷整片古龍之巔,附近所有巨龍都因女王龍威陷入了極度恐慌,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發出淒慘的哀鳴。


    就連斯汀那條身長近百米的金色巨龍,此時都用雙翼護著龍頭,蜷縮著俯首在地,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就在洛娜血灑祭壇,群龍驚慌之際,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


    緋夜作為二十四條巨龍裏最小的巨龍,也是唯一一條還在幼年期的巨龍,女王龍威對它的影響最為巨大。


    但在洛娜危亡之際,這條幼年巨龍卻是尖嘯著撕扯自己身上的龍鱗,以劇痛壓製了內心的恐懼,掙紮著爬上祭壇,衝進黑火結界,來到了締結契約的主人身邊。


    共享龍血,與子同袍!


    “吼!!!”緋夜全身血管因女王龍威的重壓而寸寸爆裂,卻是毅然決然張開雙翼,發出震天龍吼,替主人分擔走一部分壓力,與她一起麵對歃血誓約的狂怒。


    新生代的繼承者與她的巨龍,向舊王發起了不屈的挑戰!


    狂風獵獵,黑紅碰撞,兩種截然不同的色彩互相吞噬,無數道能量波紋滌蕩,整個古龍之巔都仿佛被撕扯得失去了原有色彩。


    當共享龍血的夥伴來到自己身邊,洛娜仿佛獲得了一種至高無上的力量,信任!並肩!與子同袍!托付此生!


    “咚!咚!咚!...”心跳越是劇烈,洛娜的意識越是清明,進而轉而一種狂熱的躁動,就像體內沉睡的怒獸被喚醒,破體而出。


    “咚——”此生最為沉重的心跳震響,洛娜體內的洶湧熱流突破桎梏般湧遍全身,沸騰的龍血在手上化作滾滾能流,宛如一片赤紅色的海洋澎湃,在空中留下接連不斷的殘影。


    “哐!!!”在能量傾瀉的洪流中,洛娜將連接著歃血誓約的九道枷鎖同時震碎,猛掄槍身,將這把在古龍之巔塵封12年的武器拔起,緊緊握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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