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練一般的銀河橫貫天際,滿天繁星如潑灑在紫緞上的寶石一般瑩瑩奪目。


    柳天白跪坐在錦墊之上,安靜悠閑的煮著水,他的神情十分專注,好像壺中的水一直如此翻滾著,也將一直這樣翻滾下去,滾水喧囂中是極致的安靜沉寂,就好像蟲鳴聲聲,碧草搖曳翻卷如浪與他毫無關係,他也毫不關心。此情此景之中,爐中跳動的火焰也如同不曾沾染煙塵之氣,明淨宛如琉璃。


    裴惜言靜靜望著他,隻覺得他褐色被睫羽半遮的眼眸中不知藏了什麽情緒,在月光下閃爍著,如一潭深水,水麵風乍過,吹起了萬頃波紋。柳天白似乎有什麽心事,他在醞釀,所以,她不能問。


    一沸,如魚目,微有聲,緣邊如湧泉連珠,為二沸。出水一瓢,柳天白以用青竹莢環攪水湯中心,然後用海貝則量出茶葉,在沸水中心投下。


    裴惜言看著水沸騰時,許許多多泡沫重疊積聚,驀然想起《茶賦》所言,不由得輕聲道,“明亮如冬天積雪,光彩似春日百花。”


    柳天白唇畔含笑,動作不疾不徐的將茶湯分盛至窯白釉瓷碗中,澄碧的茶水嘩啦啦的的傾瀉而下,在杯子裏蕩漾出一輪輪的漣漪。“惜言,今日本是喬遷新居的大喜之日,你我皆不善飲酒,不若以茶代酒,共賀一盞。”


    裴惜言端起瓷碗,微微抿了一小口,隻覺入口茶水味淡,還帶著些許澀意,可在唇齒間轉了半圈,卻又化作了繚繞回旋的餘香,明明是熱的茶水,可是入喉之後,便感覺到一片清透悠遠之意緩緩的蕩開來,暑氣盡消。


    銅燈的火光有些暗淡,搖搖曳曳,黃暈的光芒灑在裴惜言的臉上,白皙如玉的臉上多了一分恬靜。


    時間,似乎靜止在此刻,又或者,因為縈繞在他們心頭的事,讓沉默繼續。


    裴惜言從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為別人而活的人,當然,作為水玥顏時,她家老太君和老爺子不算。不過,那也是在她經曆過一段混亂且悲傷的感情之後,驀然頓悟到的親情。


    而現在,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猶豫。是或不是,要或不要,拒絕或接受,非黑即白的世界,什麽時候多了些許灰色。


    因為柳天白?


    她不知道。


    如果僅僅是感動,她覺得,自己的心,並非那麽柔弱。


    因為在意別人看他的眼光?


    她不知道。


    如果要為別人的唇舌而活,她覺得,跟白癡又有什麽兩樣。


    裴惜言有些恍惚了,如果有一天裴惜言回來,柳天白發覺,她並不是她,而她從來也不是她……


    喵喵的,太複雜了,駁回。


    月在梢頭,暗香浮動。雲破月,花弄影。


    柳天白的眼睛略過一絲沉重和悲哀,或許還有苦澀。他知道,裴惜言的臉仍舊蒼白,隻是每一日,隨著她手上的胭脂一點點的彌散,臉色也稍稍多了些紅潤。


    他想告訴她,他願意等。所以,他可以去睡書房,沒關係的,隻要她能平安地留在家中,陪伴在他身邊,他認為,他可以等下去。


    想起剛剛成親時,他與她的疏離和淡漠,柳天白看著杯中微微搖曳的那彎新月,靜靜地笑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竟是這麽的依賴她。


    竹林中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了風,裴惜言寬大的衣袖在風裏招搖著澎湃。她的臉上竟然透著一股子隱隱的悲愴,眸子裏有些東西在跳躍,卻隻有她自己能懂。這樣的她搖搖欲墜,讓柳天白的心弦跟著一陣緊繃——他怎能安心離去,安心將她一個人留在建元城。


    “言兒……”柳天白不知何時站在裴惜言的身後,他伸出雙臂緊緊擁住她,聲音有些嘶啞,“我會等你。所以,如果我離開一些時日,你……你會等我麽?”


    離開?裴惜言倏地僵住,忽覺胸臆間心跳得急快,仿佛要躥出喉嚨。背後緩緩竄起一陣涼意,順著脊梁一點點爬上頸後,“你要去哪裏?”


    “月嬴國。”


    好像聽說過,據說在玉螭國的東麵,三麵環海,那裏的人經常自詡是東之極,連他們的國君都自稱為東皇,而且還說什麽是東皇太一就是他們的先祖……


    喵喵的,怎麽跟某個棒子國似得臉皮厚。


    裴惜言垂下頭,將手中的茶緩緩放下,擱在小幾上,手中的暖意漸漸消失不見。“為何?我記得,你隻是翰林院的棋待詔,不是麽?”


    “月嬴、日耀和我國每年輪流舉辦三國圍棋賽,最終的勝者不但可以獲得賞金千兩,還能獲得棋聖的稱號。”


    裴惜言仰麵觀月,夜空明如水,月在水一方。月淨如雪,月下的人卻未必如此。有人的地方,就免不了勾心鬥角,免不了爾虞我詐。


    “若隻為了這些俗物,你根本不會去。”裴惜言說話之時一直怔怔凝視著她緊攥的拳頭,神色有那麽一絲茫然無措,有那麽一絲痛苦難耐。許久之後,她慢慢開口繼續道,“三尺之局兮三尺之局兮,為戰鬥場。就算沒有血染沙場,也必是形勢微妙,暗潮洶湧。”


    “三國邊界犬牙交錯,山水相鄰,數年來,一直戰亂不斷。如今,三國君主各自拿出三座城池為彩,勝者便可擁有敗者的城池……五十年。”


    “五十年?”眼睛裏浮光掠影、異彩連連,裴惜言深深吐了口氣,事情好像比她想象地要複雜一點。“舍取之間,倒真是難為這三位帝君了。隻是,柳天白,如此重任,怎會點兵點將點點點,點到你的頭上?難不成就因為你贏了當今陛下?”


    又是一陣窒息般的沉默。


    不知哪裏來了陣風,將枝頭掛著的燈籠吹得險些熄了,火焰搖擺一陣才又重新躥起,忽明忽暗的昏暗光線仿若二人混沌的思緒。


    裴惜言垂下眼睫,若有所思,突然聽聞一聲輕語,如低歎,如吟唱,似無奈,似徘徊,“言兒……我雖沉迷棋道,亦心係廟堂。”


    麵對他這樣的回答,裴惜言沒有想到,她居然心痛了。斂了斂心神,她低聲輕吐,猶如歎息,一滴清淚從臉頰滑落。“等你回來,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南方住些日子?聽說那裏四季如春,繁花似錦,到那時,咱們再也不用琢磨種什麽,而要是擔心夠不夠地方種。”


    柳天白輕輕扳過她的身子,又握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近身前來。手指輕柔地在她的臉頰上拂過,一寸一寸移過她秀氣的眉眼、挺俏的鼻梁,又在她粉頰上停留了片刻,緩緩地往下挪。他的目光也如手一般的輕柔,靜靜望著她,那雙鳳目的眸子沉靜如水,卻又不知藏了些什麽,就那樣淡淡深深地凝望著望著她。


    裴惜言眨了眨眼,拚命想要止住眼淚,卻難以遏製心裏酸澀的感覺,。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以前,再大的委屈再大的恐懼她都不會哭。


    柳天白看著她輕輕地闔上眼皮眼簾,長長的睫毛上掛滿淚珠,不住地顫動,心中不由得一慟。想說什麽,又覺說什麽都是多餘,恍惚間,他緩緩地低下頭,溫熱的嘴唇在她的額頭上烙下淺淺的吻,眼裏的繾綣如彩華流轉萬千。


    裴惜言沒有說話,也沒有動,隻覺得淚水泛濫成災,肆意流淌在她心上的每一個角落,浸濕了一大片。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


    “言兒……”柳天白看著她的淚滴落在他胸前,印濕如花。心中一慟極慟,他低下頭細細吻去她眼角的淚珠,仿佛在觸碰最脆弱的花瓣般溫柔。但是,更多更大的淚珠又滾了出來,他放棄了徒勞地吻,萬般憐惜地抱住了她。低低的聲音猶如歎息在她的耳邊呢喃,“言兒,我的言兒……”


    這樣綿密的溫柔讓她無法開口,也無法思考……


    夜色已冷,璀璨的星鬥已跌落在銀河的深淵,清亮的月華靜靜地穿過窗欞,瀉入帷帳,浸潤著裴惜言的眼眸。


    耳邊仍是熟悉的落子聲,因為,他說,他會等著她。所以,他還是在外屋,她還是在內室,隔著層層煙羅軟紗的羅幌,默默地陷於繾綣的曖昧。


    月走雲移,夜色漸漸深濃,皎潔的月亮在影影綽綽的樹梢遮掩下隻露出了半張臉,更有迷一樣的誘惑。


    裴惜言翻了個身,怔怔地看著透過羅幌的半身剪影。風掠過,吹得輕紗曼舞,她莫名地想起他的溫暖,還有他送她上床就寢時聲音裏那聲絲攢聚著濃濃的溫柔卻也含著堅定不移的包容和尊重的謂歎,心裏突然裝滿了沉甸甸的踏實。


    靜靜地看著他,裴惜言覺得心裏某一塊地方變得特別柔軟,一股柔情莫名的情愫從心頭緩緩湧出,一直向上竄進她的眼睛裏。


    ,這一刻,落子的聲音縈繞在她的耳旁。


    她喃喃自語道,“還沒有分別,就已開始想念。若沒有這落子聲相伴,我又該如何入睡呢?”卻不曾察覺,但她春水般的眉眼斂著落寞的惆悵,緊抿的唇角闔著黯然的歎息。


    夜,還很長。


    於他。


    於她。


    泛起的漣漪豈止眼底,圈圈蕩漾的又何止心湖……


    —————————————————————————————————————————————————————————————我是夏打盹的分割線


    某就是中午吃飽了覺得困,然後盹了一下,再一起床,就就就晚上了……


    原來,某不但是個吃貨,還是個睡貨,啊啊啊啊啊,沒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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