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事情都被時間衝得破碎,這樣的執著,心裏拚湊的記憶到底是不甘還是懷念?


    ——水玥顏囈語錄


    安泰殿內,燈火通明,卻又寂靜無聲。除了侍女上菜時碟子與杯盞摩擦發出的細小清脆之音外,每個人都覺透不過氣來,空氣沉悶似大雨將至。


    秋夜的冷風透過那排雕刻精美的窗戶,迅猛地吹進人頭攢動的殿內,沈色的羅幌隨之翩翩起舞。


    內殿中,紫檀雕花軟榻上,月贏國國主月封紹看著手中的棋譜,灑脫地一笑,無所謂地說,“不過是輸贏一事,爾等又何必做如此情狀。國宴既已備下,自當吃吃喝喝,方才痛快。”


    外殿,左大臣冷然端坐在首席,神態自若地看著那些麵色沉鬱的朝臣和勳貴,嘴邊帶著的卻是一抹陰晴不定的笑。


    正在這時,內侍急匆匆將評判的結果送到月封紹手邊。


    月封紹微笑著打開最後一張棋譜,尚隻看了兩眼,笑意就淡了下去。


    月清朔一直注意著父親的表情,見父親臉色難看起來,他微微低下頭,手指習慣地捋著腰間玉佩的絲絛,心中卻是陣陣冷笑。


    簌簌輕響,寬大華麗的龍袍難掩月封紹因為怒氣輕抖的身體。身為國主,任何時候都是要沉靜穩重的,若是因為小小的棋事結果便失態,豈不是要貽笑大方。


    但是,想到即將麵對的局麵,月封紹一向沉著的他也要忍不住太陽穴上青筋暴起。不僅僅是憤怒,更有失望,若不是手扶在案幾上,他隻怕自己連坐也坐不穩。他抬起頭冷冷看著坐在那裏沉默不語的兒子,這就是他立的好太子,這就是他的太子舉薦的人才不但害他一番心血付諸東流,更讓月贏國成天下最大的笑話。


    安泰殿內頓時安靜下來,靜得隻聞燭火燃燒時的滋滋聲。檀香的煙霧從殿內的四角嫋嫋升起,在屋角梁間盤桓旋繞。


    “德王爺,今夜,朕該是恭喜你啊。”月封紹突然出聲,語氣雖不輕巧,但感覺毫無笑意,表情反而多了幾分凝重,“看來,這幾年,玉螭國才是當之無愧的深藏不露。”


    德王孟玄煜淡淡一笑,“說到棋藝,貴國的蘇揆之與我國的柳子清,當在伯仲之間。這三局棋,他們二人平分秋色,實難分出誰高誰低。也正是因為棋逢對手,才讓大家欣賞了一次如此驚心動魄的棋聖之爭。”


    “罷了罷了,輸就是輸,贏就是贏。”月封紹倒是光明磊落,他心知事已至此,反悔再無用處,否則,失去的豈止是帝王顏麵,還有月贏國的尊嚴。更何況,今日輸了,他日,再尋個由頭奪回來也就是了。所以,他甚是平靜地接受了技不如人的事實,“今日的國宴倒成了柳子清的慶功宴。哈哈哈哈,圍棋乃是我月贏國國技,想那柳子清不過是一介弱冠少年,竟有如此棋力……實在是難得,難得。來人,將新任棋聖請出來,朕要好好看看他。”


    這樣的對話,被內侍傳到外殿。在月贏國那些勳貴和官員們聽來,不遜於晴天霹靂。且不說連已經半落入囊中的日耀國三座城池丟了去,連本國的三座城池亦要失去,更何況,各家投在賭局上的錢都不是一筆小數目。原以為能攢個缽盆滿盈,誰知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思及此,便有人出來跪在內殿檻外,奏請東皇務必將蘇揆之就地正法。


    月封紹默然不語,隻是遙遙地看著那些大臣,一個個涕流滿麵恨不得哭天搶地的悲慘模樣。而剛剛在他右手邊站定的左大臣卻是眼眸微闔,折扇輕搖,唇齒間緩緩滑出一個不重卻擲地有聲的音符,“願賭服輸,爾等莫不是想讓二位異邦的王爺看我們月贏國的笑話不成?”


    一時間,全場肅穆,鴉雀無聲,唯有月清朔的眼眸隱隱閃爍著異芒。而坐在月封紹左下的清遠公子,則是用折扇掩住口,兩汪秋水彎成兩道殘月,笑的燦爛而明朗,一派天真模樣。


    柳天白來到安泰殿時,迎麵有無數雙眼睛帶著仇恨與怨毒冷冷地看著他。若是旁人早已經腿軟的難行一步,而他卻是穩穩地跟在左大臣身後直至殿中,恭恭敬敬卻不帶一絲謙卑的行禮。


    月封紹深邃的目光直直地定格在柳天白溫文爾雅的俊臉上,良久才頷首道,“柳子清,朕欲許你內務少輔之職,卻不知你對這一職位可否滿意?”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


    畢竟,內務省乃是侍奉東皇側近,行使詔敕頒行等宮中一切政務,也算是東皇寵臣才能擔當的職務。更何況,月封紹的話,問得極有技巧,在旁人聽來,仿若二人私底下有某種協議一般。


    柳天白溫和一笑,滿臉真誠和坦然,“東皇陛下如此榮寵,在下深感汗顏。然,在下既得吾主知遇之恩,自當萬死相報。更何況,在下為人子,家中有雙親需要奉養;為人夫,有賢妻需要照拂,否則,又如何算是忠孝仁義。”


    月封紹的臉上浮出淺淺的笑意,望著眼前的男子,不禁為他的膽識和勇氣暗自喝了一聲采。雖然隻是個小小的從九品棋待詔,卻是棋藝精湛且有一派大將之風範,難能可貴的是,不卑,不亢,不以物喜,不以幾悲,分得清高低上下,理得順輕重緩急。隻這些,比起他手下那些自詡擁有“神之一技”卻沉迷於宦海的棋士來說,就優異了不知多少。可惜生在玉螭國,否則,豈會隻是一個小小的從九品棋待詔。


    “蘇揆之與你對弈,負二子半,依我月贏國舊例,自當處死。”月封紹的眉間擠出了一道小小的幾字形,那裏流淌著溫和,飄蕩著讚許,甚至還有絲絲的好奇。“不過,既然你獲得了棋聖之位,朕就將處置權交給你,或生或死,你說了算。”


    “父皇,柳子清不過是異邦一個小小的棋待詔,豈能決定我月贏國的國事。”月清朔猛然跪倒在地,被睫羽擋住的目光裏滿是不屑和鄙夷。


    月封紹由白轉紅由紅轉紫又由紫轉白的臉上肌肉在突突暴跳,他不耐煩地揮揮手,冷道,“就是這個小小的異邦棋待詔,贏了你舉薦的蘇揆之,贏了我們月贏國三座城池”


    立在一旁的左大臣都能聽到月封紹的牙齒格格作響的聲音,這是東皇暴怒的征兆。雖然月封紹這幾年將大部分國事都交由他處理,但是,曾經像雄獅一般征戰四方,甚至趁著玉螭國內亂之際,聯合日耀國吞並了玉螭國數座城池的帝王,還不曾是湮沒在時光塵埃中的故事。此刻,縱然雄獅老邁,但,餘威尚存。


    柳天白緩緩抬起頭,雙目燦亮如星,漆黑中閃爍著從容的光芒,“宮中不會傳出絕世名局,因為,以棋侍君的棋士心中首先想到的不是棋。東皇陛下若想要看到棋士以全身心的精力投入到對弈之中,甚至每一招皆是瀝血之作,唯有將棋士置於江湖山野。棋盤上,驚心動魄的廝殺,還有對圍棋亙古不滅的執著,並不是用剖腹斬首就能夠激起的。”


    笑意如漣漪,漸漸從月封紹的嘴角漾開,越來越濃,他饒有興致地問道,“柳子清,作為勝者,你覺得蘇揆之的棋力如何?”


    “對於他,在下並沒有勝算的把握。必須一步步切斷他的後路,因為他從未給在下喘息的空隙。”柳天白眼中帶著一種瀟灑坦蕩之氣,唇邊漾著一抹淡笑,清冽的聲音如泉水脈脈流淌,“對在下而言,蘇揆之絕對是一名強勁的對手。”


    “很多人,總是在跌倒之後才知道悔改。隻是,這樣的機會,不是每個人都有的。”頓了一會兒,月封紹話鋒一轉,說道,“你的恩師燕翁,朕數十年前也曾見過,沒想到,幾十年後,他竟帶出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好徒弟。”


    “在下詮才末學,知者不博,觸類旁通,小有所得,並無有超越恩師之能。”柳天白溫和的眼眸中閃耀著簡單清雅的光芒,仿佛看到這個人,便能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寧靜。


    月清遠的嘴角露出隻有他自己才能察覺的微笑,他俯身對月封紹低聲說了幾句話。


    “哦?竟有此等事情?”月封紹的眼睛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抬起手拍了拍月清遠的頭,看上去,就像是平常人家的慈父一般。“左大臣請來掌勺國宴的惜小姐竟是柳夫人……哈哈哈,這可是千裏尋夫的美談啊。此等奇女子,當真是世間罕見,來來來,快去禦膳房請出柳夫人。”


    外殿的眾人聽來,無不恨地牙根癢癢。


    朧月花暗一局,已經害他們輸得頗慘,再加上今日的棋局……


    和著,最大的贏家是柳氏夫妻啊


    以至於,裴惜言走進安泰殿時,很有一種類似於眾矢之的,不不不,應該用過街老鼠的感覺來形容才對。


    隻是,此刻的裴惜言,既非炙熱的紅,也非飄逸的綠,而是一身淺淡的藍。站在柳天白身旁,深深淺淺的藍映在一起,就像是晨曦清澈的蒼穹,剔透且深邃。


    所有人都看著這對在藤城掀起無數風波的夫妻,一時間,倒有幾分恍惚。表情很像,都是眼睛裏透著溫暖,仔細分辨,這份溫暖卻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個是錚錚傲骨的疏朗,一個是淺笑凝眸的燦爛,和在一起,倒似應了那四個字——珠聯璧合。


    唯有月清朔,呼吸已經開始漸漸變得急促。如此美人,全然不像那些雍容華貴的牡丹或是嬌豔欲滴的海棠,倒似春寒料峭時,枝頭那一抹暗香沉浮的清幽綠萼。他有點得意的笑了,那是屬於紈絝子弟的被經年的安逸和享受迷醉了神智的空虛和猥褻,亦是一種未卜先知的滿足。因為他清楚的知道,什麽才能慰藉他的誌得意滿他的壯誌酬疇。


    月封紹端起酒盞,先小呷了一口,繼而一飲而盡,方笑道,“朕在宮中生活這麽多年,竟不知國庫裏存著的器皿,竟是如此齊備。遠兒,你啊,做事既能麵麵俱到,就該跟著左大臣好好學習處理朝政。不要再整日和那幫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們閑搖亂逛,正事一點不在心。”


    月清遠放下雙耳樽形碗用手中的象牙筷子夾起一塊金絲酥雀放在口中輕嚼了幾下,然後才說道,“美味還須美器盛。否則,又該如何顯出國宴的優雅古樸、深厚豐實以及至尊崇敬。”


    月封紹看著如流水般的擺上了幾案的山中走獸雲中燕,陸地牛羊海底鮮,當真是樣樣精致件件華美。“名食美饌不可勝數,德王,貴國的國宴當真是恩隆禮洽。”


    “陛下謬讚。”德王哈哈一笑卻沒有多說什麽,他反而看著那個百無聊賴品嚐著菜肴的月清遠,唇角掛著似有若無的笑容,像一隻狡詐的小狐狸。而一臉陰沉的左大臣,自是老謀深算,別有所圖的權臣。至於月清朔……


    月封紹嚐了一口手邊的素菜,又是一道驚訝,山珍海味他早已吃膩,倒是著清清淡淡的山珍刺龍芽頗對他的胃口。“柳夫人,朕觀此宴擇取時鮮海錯,搜尋山珍異獸,倒不知一共有多少菜品?”


    裴惜言沈默了一下,頷首輕聲道,“回稟陛下,全席計有冷葷熱肴一百九十六品,點心茶食一百二十四品,總計肴饌三百二十品。”


    “怪不得柳子清說,家有賢妻需要照拂。柳夫人,朕問你,若是朕予以你的夫君高官厚祿……”深深吸了口長氣,月封紹故意沉吟道,“你可願與他一同留在我們月贏國?”


    裴惜言為微微蹙起眉,這是鬧哪樣,打算讓柳天白移民麽外出公幹一趟都這麽麻煩,移民就更不要想了。她閉目想了一下,嘴角漾起一抹溫柔的微笑,“世人常道:家有高堂不遠遊,更何況,鄉情故土最難離。陛下,妾身與夫婿都是心無大誌之人,寧願守著家中的老父老母,伺候著閑田半畝,與書為伴,紋枰為樂。”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月封紹眼睛頓時亮了,他撫掌大笑道,“來人,賞”


    月清朔在一旁看著裴惜言,眼中閃爍著貪婪的目光。姣好柔美的五官透著幾分冷傲疏淡,淺藍色的衣裙隱隱可見領子裏白酥的頸項,睫羽細長,在眼下暈出一層淡淡的陰影,粉色薄唇微啟,氣吐如蘭。他突然出聲道,“柳夫人,聽聞你烹調菜品時最講‘真、野、名、特、鮮、精、養’,現下我們大家吃了這麽多鮮香的葷菜又喝了不少的美酒,口中實在在油膩,卻不知何者能解?”


    裴惜言淡淡一笑,鎮定如昔的麵容連半分紅暈都沒有,“妾身已然備下清淡爽口的小點一品,還請諸位品嚐。”看著侍女們魚貫而入,將精致的琉璃盤放置在每個人麵前,她繼續道道,“此物微酸略甜,正好開胃,但是其性寒涼,又都是從冰室剛剛取出,不易多吃。”


    眾人低頭看去,流光溢彩的琉璃盤上,擺放著火紅的海棠形狀的木槿花水晶糕,內裏嵌有舒卷的木槿花花瓣,還有圓潤可愛的瑩白珍珠,用勺子舀起一塊放在口中細細品嚐,當真是入口即化。


    也虧得裴惜言事先說過不宜多吃,饒是這樣,外殿還是有幾個被長輩帶來的孩子,吵著要再吃一塊。


    氣氛似乎因此回轉了一些,輕歌曼舞更是讓眾人心中的煩悶放緩。而裴惜言和柳天白,則在內侍的帶領下,悄然退出安泰殿。


    月清朔看著他們離去的身影,招來自己的貼身內侍,低聲對他交代了些什麽,再次仰起頭時,已是慣有的桀驁。


    酒酣耳熱之際,多年來一直跟隨在月封紹身邊的內侍總管楊常順連滾再爬地衝進安泰殿,嘴裏含含糊糊地喊著,“陛……陛下,禁軍……禁軍嘩變了”方才,他隻是想去替月封紹取一枚解酒的丹藥,誰知,竟然讓他看到那麽恐怖的一幕。


    “什麽?”月封紹一時沒有聽清,雙手撫在幾案之上,怒道,“你再說一遍”


    楊常順涕淚交加地喊道,“陛下,值守的禁軍,嘩變了”


    刹那間,安泰殿中一片死寂,平靜之中更令人心生惶恐。


    風中沉悶的鼓聲與士兵嘹亮的叫喊頃刻打破著安泰殿詭異寧的寧靜,絞殺,血影,無法瞑目的肉身隨著砍殺滾落在甬道兩旁,無數沙啞嘶喊著的悲哀魂靈不明所以就溘然逝去。然後,外殿的命婦們開始哭泣,孩子們則莫名其妙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大人們,手裏還拿著那些精致小巧的點心。


    這樣的夜,本該是萬家燈火炊煙嫋嫋的時分,此刻的藤城卻鴉雀無聲。就連空氣中似乎都漂浮著危險的死氣。街樹枯黃,浮雲蒼茫,偶爾幾聲烏鴉毫無征兆的鳴叫更是將天地撕扯的支離破碎。


    “值守的禁軍?”月封紹緩緩轉過頭,銳利的目光從把玩著的酒盞上猛地落在月清朔眼裏,“太子,這是怎麽一回事?”


    “父皇還真是了解兒臣啊。”月清朔端著酒杯輕悠悠的晃到內殿正中,站定之後,回轉身,對內殿的直係宗親以及外殿的滿朝文武官員大聲道,“父皇若視江山社稷為兒戲,倒不如將禦座讓與兒臣,也算是功成身退。”


    燭火依然跳動,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在臉上,陰鬱地看不清的真實和無法改變的悲哀,唯有月清遠的眼中,冷冷的眼中藏著一絲嘲諷。


    “你”月封紹不語,抓起案桌上的酒壺為自己倒了滿滿一大碗,咕嘟咕嘟一飲而盡,酒順著唇舌流入咽喉很快竄入肺腑,所到之處頓感辛辣。他揚手拍在案桌上,杯盞碗碟的殘片四散飛濺,攪起人心的狂亂。深深握緊雙拳,指甲陷入血肉中,一絲猩紅從拳眼深處緩緩滲出,“朕若不同意,難道你還想逼宮、弑父不成”


    “逼宮?弑父?”月清朔將杯中酒一仰而盡,大笑道,“父皇,這種事您又不是沒做過,隻不過,這一遭,輪到兒臣罷了。”


    月封紹轉眸看著身旁怡然自得微笑的左大臣,雙目赤紅,從齒縫中一字一字地說出了這句話,“卿以為如何?”


    左大臣手中的紙扇輕敲掌心,眼神冷得如冰,“陛下若下詔傳位於皇十子,臣自當為新皇除去這個叛逆”


    “皇十子”月封紹冷冷地瞟了那些低頭不語的皇子和公主,一股寒潮從他身前刮過,幾乎要將整個安泰殿都凍成冰塊。“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做我月贏的新君……卿真是好謀算啊你們就不怕日耀國和玉螭國聯合起來,攻打月贏麽”


    “人質在手,諒他們也不敢妄動。”唇角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左大臣揚起下顎朗聲道,“陛下,還請您速速決斷,否則……臣的兵馬,為了護衛皇室安危,隻能衝進禁宮剿滅叛亂到時候,臣不敢保證,能讓整個皇室安然無恙。”


    就在這時,侍衛們猶如厲鬼一般揮舞著手中的刀劍衝入安泰殿。順著額頭流下的汗水將混著血漬的頭發粘成一縷縷,點點凝固的暗紅結在衣物的破損處。尖叫、哭泣、詛咒、絕望伴隨著呼喝,回蕩。


    “大膽”月封紹厲眼梭巡圍攏的眾人,將士們都被那沉如烏石的眼神嚇得躊躇不前。


    月清朔見眾人心生憚意不禁大喝,“還不動手?”


    德王孟玄煜嘴角慢慢扯出一絲笑容,對一旁的永昌王爺笑道,“看來,這一遭,你我二人非但要當階下囚,還要看場好戲啊”


    永昌王爺停下即將入口的茶水,聲音裏帶著幾分寒涼,“儲君逼位,權臣叛逆,端看月贏國的這些朝臣,便知,衰亡之兆早現。要知道,東皇當年也算是世上罕有的英雄,十三歲帶兵出征,一生征戰,橫掃千軍,卻從未失手過。那該是何等的英氣逼人?何等的豪氣蓋世?如今,卻是英雄末路,當真讓人不勝唏噓。”


    “二位王爺又何必趟這趟渾水呢?倒不如移至外殿……”月清朔一揮手,招來幾名侍衛,冷道,“送二位王爺到外殿吃酒,你們幾個要好生守著,不可懈怠。”


    “是。”幾名侍衛直接將德王和永昌王爺“請”了出去。


    風起了,從房梁上垂下的羅幌隨風搖曳,時而糾結在一起彼此交纏。殘燭如血,染紅了每一張臉,斑影扭曲成各種醜陋的形狀,仿佛是心底罪孽的化身赤luo的顯露在純潔中。角落裏卻漆黑一團,看不清端詳。方才的歡樂場轉瞬間變成廝殺地。什麽君臣,什麽父子,什麽忠心耿耿,什麽忠孝仁義,都抵不過那張龍椅。


    所謂高處不勝寒,所謂世間最苦莫過於生在皇室,大抵就是眼前的情景了。


    “左大臣想得倒是不錯,隻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倒不如歸順在本太子的麾下,免得人財兩失。”月清朔笑得極為狷狂,隨手掏出袖中早已擬好的退位詔書遞給月封紹,“父皇,用璽。”


    月封紹接過錦帛,審視片刻,嘴角揚起嘲諷的弧度,而後竟將它徑直丟入燃燒的燈火上。


    “你做什麽?”月清朔大喝,慌忙起身想要抓回錦帛,入手地卻隻有一團灰燼。


    視線與視線在空中相碰撞,帶著毫不掩飾的敵意和仇視,互相瞪視著,毫不退縮。


    月封紹嘲諷地凝視他片刻,漠然開口,“暗衛何在?先替朕誅殺了這兩個亂臣賊子,再替朕將禁衛首領的項上人頭提了來”


    話音剛落,隻聽刀刃相碰之聲,自梁上一道白影疾如閃電地落下,霎時幾名侍衛手中刀刃斷裂。月清朔見狀,連忙倒退,但已閃身不及,生生吃了暗衛一掌。


    大退三步,月清朔按住心口,凝神試圖以內力緩住胸腔內猶如萬馬奔騰的亂竄氣息,但體內內力像是被抽出般空虛,更甚者整個身體除無法使力外,另有一股惡流在流竄,奔馳於他的腹內。


    月清朔麵色蒼白,緊抿得雙唇間留下一道血痕,渾身癱軟跪倒在地上喘息,勉強提了口氣,質問左大臣,“你……你在酒中下藥?”


    左大臣看著此時狼狽的月清朔,房內昏暗的燈襯地他的臉愈加猙獰,“沒十足地把握,臣怎敢借此機會讓吾皇看清太子的‘孝心’呢”


    月清朔將目光別有深意投向桌上的酒瓶,眼中結起陰寒的薄冰,“小人”


    就在這時,一個急匆匆從外麵奔跑進來盔甲不整臉上滿是血汙兵士跪倒在地,大聲喊道,“啟稟太子,建春門守衛高巍與逆賊裏應外合,現已將宮門打開。”稟報的兵士滿是血汙的嘴角還掛著一絲剛剛滲出的血跡,驚慌的雙眼透著無以名狀的恐懼和絕望。


    “你說高巍”月清朔大驚失色,要知道,這個高巍投靠在他門下多年,此等危急時刻卻給他致命的一擊,這是月清朔怎麽也想不到的。


    “是的,殿下。”兵士伏在地上,誠惶誠恐。


    月封紹聞言嘴角揚起一抹冷笑,跳動的火燭此時忽地閃了一下,“逆子,你不過是個跳梁小醜罷了。論智謀論膽識,你根本沒有機會成為萬萬人之上的那個人。”他轉頭看了眼左大臣,卻發覺,本該誌得意滿的人,臉上卻滿是茫然。


    “高巍……”左大臣喃喃自語道,“不是我的人……他拒絕我多次,怎會在此刻反水……”


    刹那間,沉寂有如巨石壓得所有人心頭陣陣發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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