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馬駿者馳遠


    無論什麽時候,都要給自己一個明確的底線。[]因為很多時候某些人會一點一點磨消你的底線,當你沒有底線的時候,你就完全被別人控製。


    ——水玥顏囈語錄


    卻說那一日,正是寒冬,剛過了小年,距年關也就剩下六七日的樣子。


    俗語有雲,“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日,二十五去碾穀,二十六去買肉,二十七去宰雞,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首,三十晚上扭一扭,大年初一拱拱手。”


    所以,內侍總管鄒常喜正在宣室殿指揮著中黃門掃房。其實,臘月十五日以後,從黃曆上擇個“宜掃舍”的吉日就開始掃房,再怎麽說,也不能讓灶王爺頂著土上天。何況是天家,更是要將一年的晦氣、穢氣、窮氣、病氣全體掃盡。


    “幹爸爸,這東西還要留麽?”一名年紀不過十二三的中黃門手捧著一個蒙塵的錦盒走到鄒常喜麵前,畢恭畢敬地問道。


    “猴崽子,從哪個犄角旮旯翻出這東西的?”鄒常喜嘴上雖這麽說,可他還是掩著口鼻慢慢打開錦盒。


    盒子裏東西不多,僅一對翡翠鐲子,溫潤剔透,盈盈似一泓流動的碧水。


    “從哪兒找出來的,還放哪兒去。”鄒常喜慢慢闔上盒子,然後揮了揮手,不再說話。


    中黃門見他麵色不豫,也不敢多說話,轉身又將那錦盒放回原處。隻是看著盒蓋上那些灰色的塵埃,終是忍不住輕輕拂去。


    宣室殿其實極幹淨,更何況此處平日裏的打掃誰又敢怠慢呢?年前的“掃房”不過是走個形式,為的就是貼上封條幹幹淨淨地等到明年,再開啟。


    天暗了,燈滅了,門緊閉。


    風帶著雪沫冰渣,打著滾,呼嘯而過,蕭蕭瑟瑟,隻留下心底那抹涼薄。倒也真襯了這樣的日子,除了一聲沉沉的歎息,再就是漸漸遠去的腳步聲,踏著雪,在蒼茫大地,印下不斷重複的兩行腳印。


    也是臘月二十四,建元城的天,陰陰的,比往常黑得還要早。掌燈時分,冷冷的冰雨夾著雪沫紛紛揚揚灑落。


    柳府。


    下人們都在做著過年的準備,隻是,臉上沒有半點喜慶的笑意。穿庭過堂,腳步匆匆,偶爾聽到馬兒嘶鳴的聲音,卻又站定了腳步,惆悵地望著大門的方向。


    沉默依舊在蔓延,籠罩在每個人心上的憂鬱依舊在蔓延,這天地間的陰霾依舊在蔓延。


    就在城門即將關閉的那一瞬,一隊車馬飛快地衝入建元城。


    看守城門的兵丁想攔,卻又看到打頭的馬車上赫然掛著皇室獨有的暗記,再加上不知被誰擲到掌心的小銀錠沉甸甸的,也就笑嗬嗬地停滯了一下。


    而後,城門緊閉。


    馬車飛快地穿街過巷,索性,駕車之人的技術極好,不至於傷到路人,更不會因為路麵略微坎坷,而顛簸了坐在車裏的人。隻是,坐在車轅上趕車的男子,卻當真稀罕的緊。衣服稀罕,模樣更稀罕,玄衣銀發看著就像是從地獄裏爬出的惡鬼一般。


    路人見狀,不禁交頭接耳,竊語紛紛。


    而馬車上的人,卻仿佛沒有感受到那些鄙夷的、恐懼的、嘲諷的視線,他的脊背依舊繃得筆直。雨點斜斜地落在他的肩頭,像冰霜,更像藕絲,伴著空中的陰寒北風,捎起路邊的泥苔。


    這樣的疾馳,似乎沒有盡頭,仿佛在追趕著頭頂藏於流雲中的即將逝去的冬陽一般,卻不知日落月升後,又該去往何方。


    雨,似停。


    “籲”


    伴著一聲長嘯,馬兒止住腳步,抖了抖鬃毛上黏稠的水滴,開始想念馬廄中溫暖而幹燥的草料。


    “小姐,到了。”趕車的男子跳下車轅,站在馬車旁淡聲說道。他的手微揚,就那麽停在半空中,等候。


    伴著玲瓏環佩相擊之聲,一隻手,緩緩掀開車簾,柔弱無骨,白皙如玉。隨後,一個頭戴幃帽的女子敏捷地跳下車。


    “小姐。”男子似有不滿地勸解道,“請注意舉止言行。”


    女子輕輕一笑,卻不辯解,隻是抬頭凝視著大門上朱紅色的匾額。


    “走。”從另外一輛馬車下來的白衣男子走到她身旁,柔聲道,“大家已經等很久了。”


    女子仍不說話,她似乎在思考著什麽,終是點點頭,隨著白衣男子走入那扇早就為這一刻而打開的大門。


    與此同時,一隻鴿子騰空而飛,遠去。


    雪又落,洇洇。


    紫宸宮,又是掌燈時分。


    慈安殿,正值家宴小聚。


    男女老少簇擁著高高在上的男子,或有歡聲笑語,或是觥籌交錯。屋內是通明的燈火,庭前是燦爛的花火,屋外是震天的響聲。


    無論是明爭的,還是暗鬥的;無論是有所得的,還是有所失的,這一夜,無一不是笑意盈盈。


    宮裏的規矩,年夜飯需掌燈時分入席直至深夜。


    守歲,守歲,守住如水逝去又不得不依依惜別的歲月,可又有誰,不期盼著來年,花更紅,柳更綠,芝麻開花是要節節高的,否則,還有什麽喜慶吉利的好意義。


    殊不知,大悲後總有大喜。就像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此事即是古難全,又有誰不期盼著“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


    筵席中,似有人悄然退去。


    這樣的事情,常有發生,所以,絕大多數人都不會在意。隻是,仍有默默吃菜的人心中微黯,仍有笑著飲酒的人若有所思。


    而高高在上的男子,亦悄然離席,卻引得幾人暗將淚垂,幾人暗自歎息,又有幾人銀牙咬碎……


    天,沉鬱似墨。


    風,掠過,帶著北方特有的寒,帶著冬日特有的冷,灑下細碎的冰花兒。或隻是略有怔忡,卻是紛紛揚揚,連視線都有些模糊。


    身後,燈千盞,卻仍覺冷冷清清,從慈安殿傳出的笑語歡歌仿若昨日一般,遙遠,不可及。


    “她回來了?”孟玄胤背著手,平日犀利威嚴的眼神中多了三分孤苦,三分悲辛,三分黯然,還有一分的自責,揉捏在一起,便成了十分的思念,滿心的痛楚。


    “是。”跪在黑暗中的人,低聲答道。


    “腳上的傷可好些了?身上可大安了?”


    黑衣人不敢遲疑的回道,“腳傷已愈。隻是一路顛簸,難免疲憊勞累。索性並無大礙,休養一段時間即可恢複。”


    “朕知道了,你回去。”


    “諾。”


    待得黑衣人消失於視線之中,孟玄胤平靜的表情開始出現明顯裂縫,一點一點,以摧枯拉朽的態勢急速蔓延,僅剩下了糾結的痛楚,憤恨,淒楚,傷痛。那人,恐怕早已忘記他,就好像他們從未在彼此的生命中出現過一般,陌生。


    或許,隻有這樣的飄雪的夜,他才能稍稍縱容自己,放下帝王的責任與驕傲,去思念一個亂七八糟的笨丫頭。


    孟玄胤微微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鄒常喜望著他的背影,也歎了口氣,而後,緊隨他離去。


    直到他們離開,牆下陰影處,才閃出一人。


    她緩緩摩挲著緩緩拂過腰間所係的同心結,似在沉思,又似猶豫。雪,落在她的肩頭,亦不自知。


    “娘娘”漸漸走近的是個年紀約莫有二十三四歲的侍女,她微微咳嗽了幾聲,輕道,“雪冷風急,娘娘還是回慈安殿。”


    女子點點頭,隨即帶著貼身的侍女踏雪而去。


    夜,寂靜。


    巍峨壯麗的宮殿,帶著冰冷徹骨的氣息,佇立,俯視。


    筵席,仍在繼續。


    今歲即結,明日……


    明日,太陽照常升起。


    天色微亮,遠處淺藍色的蒼穹,迎著幾縷淡淡的雲朵,卻絲毫沒有遮掩住太陽那閃耀的銀輝。


    含元殿外,禮官引領著宗室王公、文武百官、外國使臣有序地進入丹鳳門,東西向分班排列。數千人垂首佇立,鴉雀無聲、整齊森嚴。


    而在毓淑殿中,德貴妃喚來宮女,伺候孟玄胤洗漱更衣。


    孟玄胤雙目微闔,伸著手任由宮女替他著玄衣纁裳。


    玄衣上繪有日、月、星,取其照臨光明,如三光之耀;龍,能變化而取其神之意,象徵人君的隨機應變;山,取其能**或說取其鎮重的性格,象徵王者鎮重安靜四方;華蟲,雉屬,取其有文采,表示王者有文章之德。


    下裳則用刺繡,有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等六章,宗彝以示王者有深淺之知,也有說取其忠孝之意;藻,取其潔淨,象徵冰清玉潔之意;火,取其光明,火焰向上有率士群黎向歸上命之意;粉米,取其潔白且能養人之意;黼,繡黑白為斧形,取其能決斷之意;黻,繡青與黑兩弓相背之形,取其明辯之意。


    德貴妃覷著眼打量麵前心愛的男子,從上到下極是燦爛華貴,儼然一個莊重嚴肅的少年天子


    孟玄胤雙目依舊闔著,卻像是看到一般,戲謔道,“怎麽?看了一夜還沒看夠?”


    “嬪妾的確貪心了。”德貴妃走過去,溫言讓宮女退下。然後伸出手,幫他整理著冕冠前垂四寸後垂三寸的白玉垂旒。這本該是皇後才能做的事,她既是他的發妻,為何,為何不肯讓她名正言順的去做這件事。難道,就因為她是文家的人麽?


    手指輕輕落在領上,抹平細微的褶皺。德貴妃幽幽地想,青梅竹馬,少年夫妻,她與他相識十多年,難道,她不懂他麽?剛剛發生的那場內亂,她哀求爹爹和兄長多少次,請他們相助,請他們看在與她血脈相連的情分上不要倒向皇太後那一方。


    可自從他回到紫宸宮,她總覺得有什麽改變了。雖然,每夜都會有妃嬪侍寢,雖然,他還是會經常到毓淑殿和她下棋,聽她撫琴唱曲,但她總覺得,他的心很遠,遠得讓她看不見。


    “在想什麽?”幽幽一聲輕笑,孟玄胤睜開雙眼,眼眸靜靜地凝視著她。


    “沒……”德貴妃垂下眼,低聲道,“嬪妾隻是想開春以後,也該為陛下選秀了,這後宮,實在太冷清了。”


    線條柔美的薄唇挑出一個上揚的弧度,輕輕淺淺,孟玄胤抬手拾起鶴氅蓋在她的肩頭,“真心話?”


    “是。”德貴妃一臉平靜,微垂的睫毛下看不出絲毫情緒,淡淡道,“陛下,時辰不早了。”


    “卻也不晚。”孟玄胤毫不在意地將她拉進懷裏,雙臂緊緊環住,柔卻重。他的嗓音就像初醒時的慵懶和沙啞,輕輕叩動她的心弦。


    “陛下。”德貴妃伏在他的胸前,想哭,卻又怕淚水洇濕帝王的袞服,她甜笑著,輕道,“嬪妾親手下廚做幾道小菜,等陛下回來,一同用午膳。”


    “朕知道了。”


    德貴妃鬆開手,倒退三步,跪倒在地,“嬪妾恭送陛下。”


    等候在外的宮人連忙打開殿門,孟玄胤頭也不回的離開。穿過重重羅幌,走到內殿時,他回首看著毓淑殿內新掛上的匾額,心中暗道,文知秋,一日夫妻百日恩,好自為之。


    他頭頂,正是昨夜命人掛起的寫有“清虛澹泊”四個大字的木匾。


    孟玄胤乘坐金輅一從後廷出來,立刻金鍾玉罄齊鳴,雲鑼鼉鼓鏗鏘疊奏,肅穆莊嚴中透出幾許意境高遠的樂聲響徹禁宮內外。


    一對對華蓋執扇,一對對幢幡纛旗,華蓋之間,除十匹儀仗的馬外,有騎馬的衛士千人。然後是四金節四金鉞,星、臥瓜、立瓜、吾仗、禦仗各有十六,又有紅鐙金鼓仗鼓板鼓橫笛銅角以及執刀執槍執弓執戟各三十人。神色肅穆的侍女們,提著焚有禦香銷金提爐,內則侍捧著拂塵、金爐、香盒、大小金瓶、金椅、金杌。然後一把曲柄七鳳黃金傘過來,便是冠袍帶履。一隊隊過完,後麵方是二十八名內侍抬著一頂繪有蒼龍白虎虡文鳥獸的禦輿,緩緩而來。


    大駕鹵簿在含元殿前,停下。


    隨著稟禮太監尖細的聲音,孟玄胤走下金輅,在內侍總管鄒常喜小心翼翼地攙扶下,踏上兩尊青銅麒麟之間的漢白玉階。緩步走到禦座前,慢慢坐下。


    丹陛下陳列的銅龜、銅鶴、鼎式銅爐中燃燒起檀香鬆枝,香煙繚繞,文武百官按品級排列,跪滿廷前,在樂聲中行三跪九叩之禮,山呼萬歲。


    等大臣們三叩九拜後,孟玄胤方深聲說道,“眾卿平身”


    原本元日後的第一次“大朝會”多是皇帝接受公卿將相文武百官及地方各州郡長吏、諸少數族酋長、使臣均奉貢進表拜賀。可年前的那一場叛亂牽扯甚多,而且抄沒戶部尚書潘博友府邸之時又翻出一本隱秘帳目,上麵涉案官員遍布建元城和邊關重鎮。孟玄胤大怒,指斥朋黨之亂為禍社稷,大小官員被斬首者三十餘人,被流放者百餘。


    為此,吏部忙得焦頭爛額,光是填補空缺職位一事就左右為難,天子門生,各個親王重臣的門人……


    現任吏部尚書章壽麟連年都沒過好,現在還站在隊伍裏苦笑。皇帝陛下,他這條老命還能蹦躂幾天啊,要往死裏折磨也別折磨他這個老頭子啊麽他現在就告老還鄉成不成啊


    陛下大筆一揮,朝堂上各派的勢力又被重新洗牌,無論是賀蘭一族,還是文家都有牽連,唯獨“保皇派”屹立不倒。這殺雞儆猴的把戲是做給牆頭草看呢?還是暗示那些就藩的王爺們老老實實的安守本分?


    唉,章壽麟心裏暗暗數著,他已經很多天沒有抱著他的乖孫孫好好說上幾句話了。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好歹,先補給他個副手先,如何?


    就在這時,德王孟玄煜率出使月贏的使團返國複命。


    孟玄胤坐在禦座上,滿意地點點頭,“此次與日耀合擊月贏,德王居功至偉,朕該重重賞你才是。”


    “這是臣應該做的,臣怎敢居功。”德王孟玄煜斂容道。


    “嗯,既是這樣,朕的賞就免了。”孟玄胤對身旁的鄒常喜點點頭。


    鄒常喜連忙展開詔書,高聲道,“王者之製,子弟畢封,所以固藩輔而重社稷,古今之通義也。德王煜長子迥,寬簡忠厚,生知孝敬,行皆由禮,誌不違仁,樂善本於性情,好賢宗於師傅,是故可封高平郡王,食邑三千戶。第四子連,第五子逵,敏茂純懿,稟於衷誠,溫良孝恭,行於進退,動皆合義,居必有恒,第四子連可封慶昌郡開國公,食邑一千戶。第五子逵可封臨潁縣開國公,食邑八百戶。欽哉恭承寵命,可不慎歟”


    眾人聽來,各個羨豔不已。須知,玉螭國的爵位是按王、嗣王、郡王、國公、開國郡公、開國縣公、開國侯、開國伯、開國子、開國男每世遞降一等。如今,德王子嗣還未成年,已經是一個郡王,一個開國郡公還有個開國縣公……


    德王再行三叩九拜之禮,恭聲道,“皇恩浩蕩,臣雖肝膽塗地,安能報之遇之恩也”


    “王兄,起來。”孟玄胤的臉上多了一絲笑容,白玉垂旒微微擋了似笑非笑的陰鷙雙眸,“此次三國棋賽,柳子清大敗月贏、日耀棋士,贏得棋聖頭銜的,當真是我玉螭國數年難得幸事。來人,宣柳子清進殿,也好讓眾卿一睹棋聖之風采”


    稟禮太監高聲喊道,“宣棋待詔柳子清覲見呐”


    這樣的喊聲,如波浪一般此起彼伏,一直傳到含元殿前從九品品級台。


    “微臣遵旨。”柳天白叩首謝恩後,起身撣了撣衣裾的浮土,跟在內侍身後,慢慢走入含元殿。


    三叩九拜後,恭謹素雅的聲音輕響起,“微臣柳子清,參見陛下。”


    “柳子清,這是卿與朕第二次見麵了?”孟玄胤彎唇輕笑出聲,眸中飛速掠過極微極淡的精光,“上一遭,卿贏了朕的時候,朕就知道,三國棋賽卿必能得勝而歸。如今,卿果然不負眾望,既拿回了棋聖的頭銜,又協助德王取回我玉螭的失地。朕心甚慰,朕心甚慰。”


    “微臣出自寒微,誌短弱曆,尚無建樹。今蒙陛下厚愛,雖肝腦塗地,臣豈能得報於萬一。”


    孟玄胤以一種俯瞰的眼神打量著他平靜的臉容,“朕聞禦大器者,登俊賢以為輔弼,敷大化者,擢公忠以施政教。故能成天下之務達天下之精,俾三光宣明,百度貞正。我之倚注,方得其人,天實賴予,允副僉望。宣詔。”


    鄒常喜連忙展開另一份詔書,高聲道,“翰林院棋待詔柳子清,受天地之正性,明君臣之大節,熙百誌以立身,堅一心而奉主,積誠自久。今出使月贏,功實卓然。天鑒非遠,不庭者必誅;王爵無私,有功者是享。揚名濟美,惟孝著於家聲;鍾鼎山河,惟忠光於國籍。凡曰臣子,得無企歟賜紫金魚袋,可朝散大夫,守尚書吏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士,兼首席棋待詔,判戶部事。另賜府邸一座,黃金百斤,帛三百疋,縑千疋。”


    此詔一出,滿堂皆驚。


    青銅雕花薰爐裏透出淡淡的青煙彌漫繚繞在大殿之中,嫋娜飄渺,就如同此時的人心一般,繁蕪。


    “喉唇之任,非才莫居。微臣上虧朝舉,下貽身咎,不知進退,三省諸躬無以克荷,豈敢苟順甘榮。”柳天白跪在階前,斂眉肅言,風骨端靜溫良如玉,話雖謙卑卻是一副優雅的安然淡定之勢。“陛下天縱才智,知賢善任,四方俊傑無不會聚天朝,為陛下驅馳,成就盛世。如今舊地已歸,四海升平,百姓安樂,微臣夙願已了。兼之此番棋賽,微臣嘔心瀝血才學已盡不堪任用,但請陛下允微臣辭去棋待詔一職,歸隱山林。陛下恩眷之隆,臣百死不能報於萬一,雖處江湖之遠,亦當早晚祝禱,河清海晏,萬壽無疆。萬望陛下麵諒臣心,準微臣所奏,微臣感激涕零。”他語調和雅,但字字說來堅定卓絕,言罷再次叩首。


    眾人直愣愣地盯著階下跪著的人,一時竟不知該怒該悲還是該怨。


    孟玄胤心底亦是波瀾重重,但他仍是微微一笑,嘴角向上揚起了一個完美的弧度,“朕以為,舟大者任重,馬駿者馳遠,卿既有兼人之才,無需謙屈也。卿的請辭,朕不允。”


    如此這般,柳天白隻得端肅了容顏道,“臣才學疏淺,蒙上不棄,惟業業兢兢,勤慎恭肅以侍上,庶不負上體貼眷愛如此之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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