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辰輕出一口氣,知道他口中“另外一番際遇”指的是什麽。


    來此之前,想過或許會遭遇強敵,但又想他們既然不敢與自己在隋境正麵交鋒,可見仍是對自己有些忌憚的。如此,雙方實力便不會相差懸殊,無論何種險境,都可一搏。


    剛才以魔刀破了這葉盧的真身,心中也略有些鬆快,心道這人也不過如此。


    可眼下,終於意識到無論這人手上功夫如何,誅心之術卻是一等一的。


    該是這些人在忌憚自己北辰傳人的身份,也慢慢覺得以武力降服自己的風險太大,因此打算用這種下作手段逼自己就範了。李伯辰心道,這也說明我的確已有了些自保之力、有了與這些人討價還價的條件了。


    他便沉聲道:“你太小看我了。我猜你之後要說的話,該是想叫我同你們合作,做些見不得人的事。真是那樣,害的不但是外麵那三人性命,更會禍害天下蒼生。那我倒不如將你一刀殺了,也算祭了那三人。”


    葉盧忽然輕咳一聲,竟咳出些淡淡的血沫濺在茶桌上。他隻瞧了瞧,便笑道:“李將軍要殺我的話,自然做得到。我擅長些隱匿之術,於搏殺一道實在不在行。剛才斬了我那兩刀,如今我還未化去呢。”


    “可將軍也將我、將空明會小看了。這三人的命你可以不在意,但即便我死了,也可留下訊息。那麽往後,無論將軍走到哪裏,除非絕不與人接觸,要不然,凡同你打過交道的,都會有性命之憂。”


    “更要命的是,取他們性命的也不會是惡人如今天下信奉大空明者眾多,絕大多數都是些善良百姓。要這些人信了什麽話,覺得將軍是天魔化身、同將軍接觸過的,也都成了邪魔,那麽為了世間大義不得不誅除你還能將他們也統統都殺了麽?”


    “到最後說起來,作惡的或許隻是我一人而已,那些人,無論被殺者還是殺人者,都因我、因你而死。一個、兩個,你下得去手。要是一百、兩百個,甚至有些無辜小兒、丈夫母親,你還能下得去手麽?”


    李伯辰第一次見到一個人將作惡說得如此理所當然,心道,果真不愧是魔族!他冷笑一聲:“那又如何。丈夫母親?北原之上那些魔軍,哪一個又不是魔國中的丈夫、父親了?但既在戰場上,就沒人理會那些了。何況既然是你們空明會教唆人行惡事,我就找你們空明會算賬!”


    葉盧又笑著搖頭,道:“這一點將軍怕也做不到。我不知道你是否胸懷天下,卻知道你不願見蒼生受苦。說到空明會麽……將軍見了我、見過徐城,覺得我們兩個都是惡人這不假。”


    “可不代表空明會不是個好東西。將軍知道我會到底是做什麽的麽?雖說當今四位諸侯共奉高天子,可天子卻管不到他們國中之事,於是才有了空明會。我們在六國之內為天子分憂除去奸邪、貪官汙吏、賑濟百姓。在六國之外,也有赫赫戰功我們的人在魔國,亦能得到許多機密的情報,好叫如將軍一般的將士們少些死傷。”


    “李將軍想想,會中若真都是我這樣的敗類,百姓又哪會踴躍入會?一件事,當局者迷,但天下人是看得最清、最知道好壞的了。李將軍要因為心裏的不痛快與這樣的存在做對,你自己又是善是惡呢?”


    “說到底,隻是因為我是個惡人,借助了我會的力量行了些惡事而已。就好比隋以廉是惡人,借助隋國官府的力量行了惡事。但你能因為他一人作惡,就斷定隋國所有官吏都該殺、沒了他們管轄這國家會更好麽?”


    他又道:“將軍要知道,那一位在會中的影響力比我還要大,地位也更高。即便將軍想要將事實說明,大概也不會有人信。何況,你是北辰傳人,難道你要告訴他們,我究竟是因為什麽才如此逼迫你麽?”


    聽了他這話,李伯辰隻覺得牙根發癢,恨不能立時將他一刀兩段。可又一想,此人如此無賴混賬,說不定又是誅心術、打算叫自己方寸大亂的。他便強定心神,道:“好,葉盧,你們究竟想要我做什麽?”


    葉盧長出口氣:“李將軍,你終於問了這話了。其實我們想要你做的,是好事也可將我這惡人變成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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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承李國正朔,光複萬裏河山。”


    李北辰本待他說出什麽荒唐事,便立即啐他一口。但聽了這幾句話卻愣住了,隔了一會兒才道:“什麽意思?”


    又皺起眉:“你們想要我做另一個臨西君?你們不是為高天子辦事麽?”


    葉盧轉眼看了看縮在屋角的林巧,忽然將手一抬。她身後那木牆中便立時散出一陣淡淡的煙霧,她一吸了,身子一軟便暈了過去。


    “將軍放心,迷煙而已。”葉盧挺直了身子,正色道,“以下要說的話,最好你我兩人知曉。”


    “我們正是為天子辦事的。李將軍來了李境,該也瞧見了。戰亂過去十幾年,境內卻還是一片荒涼。像散關這樣的大城還好些,再往北邊去,除去臨西君所控製的地區之外,幾乎都是盜匪橫行、民不聊生,百姓的日子過得很苦。”


    此人之前還無賴混賬至極,如今卻又換上心憂天下的嘴臉。李伯辰覺得極為諷刺,便忍不住冷笑:“你也會在意這個?”


    葉盧笑笑:“或許我不在意,但天子在意。說起來,李境之所以如此,還是因為民心向舊又民風彪悍,人們不服管教。五國雖然派遣了官員代管,但既不得民心,做事也就無從下手。”


    “要是別的時候,捱上個幾十上百年,大概也就消化了。但如今魔軍南下,一旦隋境不能支撐,他們就會繞過隋李之間的天險、侵入到李境來。到那時候,李境一盤散沙,豈不是白白為魔軍提供了鹽鐵之地?”


    “因而李境之事,必須盡快有個結果。”


    李伯辰不知他現在說的這些是真心還是假意,但也的確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便沉聲道:“當初就是高天子率四國伐李,現在想要李國光複,難道還是難事麽?大不了他再叫五國官員撤出好了臨西君不是已成氣候了麽?就叫他做李王,何必找我?”


    葉盧道:“李將軍將事情想得簡單了。李生儀並非北辰傳人,擔不起這個責任的。”


    “說到李國平民、哪怕是豪族,他都可能有手段收服。但人好辦,境內的靈神呢?伐李時,李國王室拚死抵抗,甚至號令一些在世靈神上了戰場,死傷甚巨。國破之後,又有一些靈神被修行人殺死、奪了氣運。”


    “李生儀哪怕將李國一統了,卻並非氣運加身之人,縱有北辰之寶,也沒法兒再次冊封地上靈神。如此,神鬼不聽約束號令,世間豈能安寧?況且,要是往後魔軍突入李境,他無法調動那些靈神,又怎麽辦?”


    李伯辰心頭一跳,心道,這人所說的這些,倒的確是自己近日來曾想過的。臨西君沒有氣運加身,若真的


    但他隨即醒過神來,沉聲道:“葉盧,怕不僅是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吧。”


    “如果隻是因為臨西君沒有氣運加身就用不了他你們大可派遣高手將我殺了。我一死,氣運自然落在臨西君身上。他已經有了些基業,豈不比我白手起家方便得多?”


    他又想了想,冷笑道:“我知道了。要是我答應了這事,便是天子扶持我,於我有恩。往後,怕是李國不會有了,要變成天子轄地。臨西君就是因此才不與你們同路吧。”


    葉盧笑了笑,正要開口,李伯辰又道:“至於為什麽找到我,我猜是因為我出身隋國。你們覺得我對李國舊地沒什麽認同感,更不會在乎還有沒有什麽李國這件事,對不對?”


    葉盧道:“李將軍是聰明人,那我就不再多說了。將軍,剛才我以凡人性命要挾你,不論你有多厭惡,都該曉得我、空明會能做的事情很多。要是將軍答應了此事,那些事也就沒了我便從個惡人,變成輔佐你的善人。”


    “我與我會,都隻是一柄刀。將軍握在手中,可以用它來行善,而非作惡的。”


    李伯辰沉默片刻,道:“那麽另一位先離了此地,該是去找常家人了吧。要是我不答應,便將他們殺給我看?”


    葉盧隻道:“我也不願有那樣的結果。”


    李伯辰靜立片刻,走到林巧身邊探了探她的鼻息,確認無事。便在一旁的繡凳上拄著刀坐下。


    他又將這相貌滑稽的葉盧打量一番,問了自己幾個問題。


    為什麽先兵後禮呢?該是因為在隋境時,還不曉得自己是北辰傳人,因而已先交惡了。既然給自己留下了壞印象,便隻能以這種手段將自己震懾住。展示了他們的力量和影響力,再談正事。


    要是做生意,這麽幹很不明智。可葉盧所說的事攸關天下,如此“大事”,便不很在乎那些小節了。


    倘若他所說的是真的,自己樂不樂意那麽幹?自己心中的確有天下……不是聖人那種甘願犧牲自己成全世人的天下觀,而更像是實現自身價值的一種手段。自己乃北辰傳人,注定不會庸碌。倘若得了高天子相助,兵馬、錢糧,都不會是問題。一旦起兵,餘下四國或許不悅,但也不至於如對付臨西君那樣明刀明槍地使壞。或許在極短的時間裏,便會成為一方豪強。


    然而,如此做,更可能成為高天子的傀儡吧,得處處受製於人。自己並不喜歡空明會做事的手段,而到了那時候,身邊必有不少如葉盧一般的陰狠之輩。與這些人相處,怕天天都要鬱鬱寡歡。


    那時還要與臨西君交惡吧……李伯辰覺得臨西君那樣的人,絕不會率兵來投。要真那樣子,是先得將他給剿滅麽?外敵未至先起內戰,怕李境百姓又要遭遇大劫。


    李伯辰想到此處,心裏又生出一個念頭葉盧為什麽相信自己是北辰傳人?


    他似乎僅是通過術法、在那一界看了一眼而已。可自己那時候,甚至直到現在,都有些如夢如幻的感覺,他卻比自己還要確定無疑麽?


    其實還有另一個問題。自己覺得,北辰已死,似乎旁人不知道。要是答應了他這件事,或許就會有不少人來到身邊,教自己如何行使北辰氣運。自己對這些一竅不通,萬一那些人發現北辰已不在了,自己算是個新的“北辰帝君”……結果會如何!?


    想到此處,他心中立時一凜,意識到葉盧拋出的很可能是個暗藏毒藥的香餌。如今自己聽到的都是他的一麵之詞……宰割天下這麽大的事情,他能做得了主麽?在此時?在一間青樓的繡房中?


    這也未免太兒戲了。


    可要是他還暗藏別的心思,又是為了什麽?


    李伯辰思量了片刻,到底沒得出什麽結果。他忍不住轉了轉手中的刀刀尖刺入木質地板,被他這一轉,別得木板發出崩的一聲響。這響便如鍾鼓一般,一下子叫他愣了愣,心道,我剛才是在想些什麽?


    我怎麽真去想,要不要接受這人提出的條件了?倘若在平時遇著這種惡徒,早用手中的刀來說話了!


    這念頭一生出來,他才長出一口氣,歎道,真是權勢逼人,我也不能免俗!


    許多人談起“權勢”二字時,都大為不屑,覺得自己乃是閑雲野鶴,絕不會對那兩個字低頭。可如今想起來,該僅是因為離“權勢”太遠而已。


    如剛才一般,權與勢真送到了眼前、曉得自己可能有機會得到這一切……得心誌多堅、骨頭多硬,才能絕不低頭、將腰杆挺直,真做個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李伯辰便站起身,道:“葉盧。”


    葉盧微微一笑:“李將軍想通了?”


    “想通了。”李伯辰冷笑道,“我早晚要成就一番事業,但不會與苟且之輩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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