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李定又道:“這個……君上說的似乎也有道理。可鐵甲營新成,乃是我軍利器。營中將士也尚需操練,許多人更是沒同妖獸打過照麵。貿然出戰,隻怕……”


    李生儀並劍指在椅上輕輕點了點,道:“就是因為這件事——我軍將士久未與魔軍交戰。如今妖獸肆虐於國境之內,此時不戰更待何時?況且方、謝兩位將軍以一輛披甲車護送數百軍民至臨西,一路上不也闖過來了麽?妖獸之類,未必有傳言那樣可怕。”


    謝愚生終於忍不住道:“君上請三思!”


    方君風歎了口氣。


    謝愚生說了這話自己都愣了愣,又立即道:“君上恕罪……”


    李生儀轉過臉,看起來並不在意他的無禮,道:“謝將軍無罪。將軍有何高見?”


    謝愚生咳了兩聲,又張了張嘴,才道:“這個……也不是高見。君上,咱們當初回來的時候,是妖獸散亂了。一些往山裏去,一些去追隋軍。我們是又藏了許多天,見沒有大股妖獸了才敢走的,其實不算是闖過來,而算是逃過來的。可要是披甲車真遇著成千上萬的妖獸大部,未必、未必……”


    李生儀沉思片刻,向謝愚生一拱手道:“謝將軍說得是。是新軍初成,生儀狂妄了。”


    謝愚生臉上一紅,忙道:“不敢不敢。”


    李生儀又想了想,道:“兩位將軍原本就精通披甲車作戰之法,隻怕是鐵甲營中唯一直麵過妖獸的猛將。要我仍想以披甲車做主力,輔以騎、步軍——依二位來看,該如何做?”


    帳中盡是都統、統製,李生儀卻隻問他們兩個,謝愚生既覺得惶恐,又覺得激動。他正要開口,方君風起身拱手道:“君上,我們來時妖獸主將將死,正在潰散。但如今過去月餘,並不知道侯城一帶的妖獸士氣如何。是否有新的主將?是想要堅守侯城一帶?還是打算南下?因而不敢妄下斷言。但我二人閑居軍中已久,都有再戰之意。請君上令我二人率一百人隊,為大軍先驅,出劍道城探查敵情。”


    李生儀也站起身,歎道:“我自認臨西軍兵多將廣,卻無二位將軍這般英豪——方將軍,我許你一個千人隊,由你二人各任統領。”


    方君風正色道:“多謝君上厚愛。但我二人原是軍中小卒,帶兵百人勉力能為,再多就有心無力了。之前一起來此的百多軍卒多是侯城附近人士,對北方地勢更熟悉。請君上將他們撥給我二人吧。”


    李生儀沉吟片刻,才道:“也好……但此事不急。今日已晚,明日我們再議。諸君先回營中歇息吧……方、謝兩位將軍暫留。”


    諸將紛紛起身告退,方君風與謝愚生留在帳中,李定、方耋未走。


    剛才說話時方耋也陪坐末位,卻一言不發,就連眼神交流都沒有,此時卻盯著方、謝二人多看了幾下。


    李生儀從主座上走下,坐到左上首的位子,以示現下不再是軍中朝會。


    他沉吟片刻,道:“方將軍,謝將軍,你們追隨武威侯的時間雖然不長,可也不算短吧。我們兄弟兩個,一直是彼此聞名,卻從來沒見過麵。可否給我說說,在你們眼中武威侯是個怎樣的人?”


    這回方君風不開口。隔了一息的功夫,謝愚生不得不說:“這個……君上恕罪,我覺得武威侯有點愣。”


    李生儀愣了愣,啞然失笑道:“這怎麽說?”


    謝愚生看了一眼方君風,見他臉上也隻是陪著微笑,便道:“比如我們兩個是怎麽被抓的?是他衝進營裏騙了我們的披甲車,又將我們打暈了抓來的。我後來知道他是姓李的,覺得他太愣了。好歹也是王公貴族吧?要是死了怎麽辦?我要是他,絕對不這麽幹。”


    李生儀哈哈笑了兩聲道:“武威侯不愧武威二字。”


    “把我們抓回來之後,又把我們關在他院子裏。”謝愚生覺得心裏鬆快不少,又道,“又陪我們吃糙米鹹菜,又幫我倒座桶——”


    李生儀聽到此處又是一愣:“座桶?”


    謝愚生道:“是啊。我當然也聽說過禮賢下士這事,但君侯這也……這也……太愣了。”


    李生儀搖搖頭,出了一口氣,最終隻道:“論體恤部屬,我不如武威侯。”


    他沉默片刻,站起身走到方謝二人麵前,兩人也忙站了起來。李生儀抓住二人的手,道:“兩位將軍或許聽說過傳言,我與武威侯有隙。說實話,此乃空穴來風——我在李地經營十幾年時間方得如今氣象,乍聞原來還有一個宗室王姓,未免要警惕這是不是旁人的分化離間之計。”


    “可如今我知道武威侯出身不假,亦為人正直,心憂蒼生疾苦……而李國宗室凋零至此,我對他是絕無別的念頭了。二位將軍是武威侯舊部,保他退路一事,就隻有托付給二位我才能安心。明日,除百人之外,再撥予兩架新式披甲車。二位不要深入險地,隻先行探查之事即可——切勿令生儀負上不義之名!”


    謝愚生聽了這話,覺得心中極為感動,再一看方君風,竟已眼中噙淚了。二人的聲音都有些哽咽,齊齊下拜道:“不負君上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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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生儀將兩人攙起,又溫言勉勵幾句,才放二人出帳。


    走出軍帳之外,已是明月高懸了。二人在月光下走出百多步,拐上被披甲車壓得緊實的營道時,方君風才輕歎口氣:“我本來覺得武威侯並非明主,可現在再見李生儀,才知道我錯了。”


    又看了一眼謝愚生,道:“老謝,今天李生儀說的那些話,你要想明白。其實——”


    謝愚生撇了下嘴,道:“我又不傻。”


    二人相視一笑,忽聽身後有人喊:“二位請留步。”


    兩人轉身一看,是方耋趕了上來。謝愚生將要開口,方耋已一拱手,肅然道:“兩位,看在咱們曾經同生共死的份兒上,兄弟我要囑托一句——這回去,做做樣子就好,不要把命搭上。”


    方君風打量他幾眼:“我以為方將軍追隨武威侯最久,會要我們奮不顧身呢。”


    方耋笑了一下:“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先為隋國府尹做事,又追隨李伯辰,現在遇到明主,為臨西君赴死,沒什麽大不了。二位從前不也是隋軍麽?天下並非一人之天下,俊傑也非一人之俊傑,風水輪流轉而已。”


    方君風搖搖頭,也笑了一下,一拱手,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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