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好熱，我們還是走吧。”二小姐很快就對作場失去了興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立刻有丫鬟拿扇子給她扇風。</p>
典蠶鼻息中傳來一陣好聞的香味，像是花的香味，記得好像在哪裏聞到過。</p>
“二小姐，請。”工頭哈著腰，恭敬地說道。</p>
參觀的一群人走後，作場裏又恢複熱鬧。</p>
“你們看啊，東家小姐長得可真漂亮！她身上的絲綢裙子至少要十幾兩吧？”</p>
“吳嬸你這就眼皮子淺了，東記綢緞莊隨便一條褶裙也要二十兩，小姐身上的衣服可精美多了，我看至少要翻兩番。”</p>
“那豈不是要六十兩！”</p>
“六十兩怎麽了？人家從小錦衣玉食，你難道沒注意她戴的首飾嗎？金項鏈，玉手鐲，哪個不比衣服值錢？”</p>
“嘖嘖嘖，我這輩子要能掙她一身衣服錢就不錯了……”</p>
驚歎聲和私語聲傳入典蠶耳中，他臉色陰沉，機械地工作著。</p>
晚上，典蠶拎著一個錦盒回到家中。</p>
打開盒子，從裏麵拿出核桃酥，桂花糕，綠豆糕，麻酥糖……</p>
這是他早就計劃好買來犒勞自己的，平時日子過得拮據，每次經過糕點鋪子的時候都忍不住流口水，現在自己馬上要得到一筆工錢，小小的“奢侈”一下不為過吧？</p>
</p>
可是典蠶心裏沒有絲毫愉悅，腦海中始終回蕩著繅絲女工們的話：“那豈不是要六十兩！”“我這輩子要能掙她一身衣服錢就不錯了……”</p>
清冷的屋子裏，典蠶悶聲不響地把糕點塞進嘴裏，吃到一半，眼淚忽然湧了出來。</p>
他艱難地把食物咽下去，一下子蹲在地上，嗚咽地哭出聲來……</p>
次日早上，典蠶睜開眼睛，盯著灰撲撲的牆麵發呆。</p>
過了一會兒，他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腦袋裏立刻出現一大鍋蠶繭和繅絲機。</p>
轟轟轟，繅絲機轉動起來，典蠶的頭又開始疼了。</p>
我他媽今天不上工了！</p>
他憤怒地揮拳在頭上猛捶了兩記，劇烈的疼痛讓他腦中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才沉沉睡去。</p>
當典蠶再次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他走到屋簷前坐下。</p>
暖洋洋的日頭照在身上，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天際的白雲，遠處群山繚繞，頭頂偶爾飛過一兩隻麻雀，歡快地撲棱著翅膀。</p>
他從來沒有感到這麽愜意過。</p>
腳步聲響，一個長相憨厚，臉上長著雀斑的半大小子出現在視野當中。</p>
“蠶哥兒，你咋不去上工？”半大小子問道。</p>
他叫王小七，住在典蠶家屋後，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典蠶母親去世後多虧了王家照應，時不時過來噓寒問暖，逢年過節還喊他到家裏，免得他一個人孤苦伶仃。</p>
王小七在選繭區做工，工作輕鬆些，工頭看典蠶沒來就讓同村的王小七過來問問。</p>
“你生病了？”王小七見典蠶沒有回應，又問道。</p>
“我不想去了。”典蠶吐出一口氣，麵無表情地說道。</p>
“啥？”王小七呆住了。</p>
“一百六十萬。”</p>
“什麽？”</p>
“好，我說給你聽。”典蠶站起來，走到王小七跟前。</p>
“小七，我特別累，真的。知道是什麽把我累成這樣的嗎？我算了一下，我從七歲開始繅絲，第一年每天隻能繅一鍋蠶繭。”</p>
“我學得很快，第二年就能繅兩鍋蠶繭，第三年，我動作又快了一倍。到第六年的時候，手搖紡車改成了腳踏紡車，我成了作場裏最好的工人，一天能繅六鍋絲。”</p>
“算下來，我十年繅了至少一萬六千鍋蠶繭。一鍋有一百隻蠶繭，所以我一共繅了一百六十萬隻蠶。一百六十萬啊！”</p>
王小七一臉震驚。</p>
“我這麽辛苦換來多少錢呢？區區幾十兩銀子，還不及有錢人家身上的一件衣服！為什麽？為什麽！”</p>
眼淚無聲的從典蠶臉龐流下。</p>
王小七語塞，支支吾吾道：“蠶哥兒，這是咱們窮人的命。人家是大戶人家，生來如此……”</p>
“生來如此，憑什麽！”典蠶咬牙冷笑，“我睡覺的時候必須不停翻身，不然就背痛得睡不著，手指時時刻刻都像有根刺在紮，你看看我這樣子，別人背地裏叫我小雞仔，豆芽頭。”</p>
“好一個生來如此，哼哼，難道我天生就該如騾馬一樣活著嗎？”</p>
王小七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諾諾說不出話來，吭哧半天才道：“那你準備咋辦？”</p>
“我累了，你別管我。”典蠶揮了揮手，又坐回地上。</p>
王小七走後，典蠶就這麽一直坐著。</p>
十年前，他的母親在作場暈倒了，從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後，作場裏進進出出的人裏邊，多了一個小人兒，就是七歲的典蠶。</p>
打那時起，典蠶耳邊就是轟轟作響的繅絲機聲，呼吸著作場裏濕熱的空氣，夢裏不斷飄過白色的蠶繭，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做工賺錢。</p>
十年的辛苦勞作，起早貪黑，本以為熬出頭了，結果到頭來才發現，這些年的辛勞是如此可笑。</p>
“我還要這樣活下去麽？不，絕不！”典蠶咬著牙想道。</p>
漸漸地，典蠶心裏滋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個念頭就像一粒種子，在他的心裏快速生根發芽，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堅定。</p>
雖然做出決定，但典蠶下午還是去了一趟作場。</p>
他這十年來從沒有一天缺席，如果今天不去，搞不好作場以此為由扣他工錢。</p>
這些工錢在有錢人眼裏不算什麽，但對他來說每塊銅板都是他辛苦得來的。</p>
回到作場，工頭過來關心地問了典蠶幾句，然後就像完成任務似的走了。</p>
到了下午，工頭宣布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消息，作場換東家了！</p>
“換東家了？昨天東家二小姐不是剛來過嗎？”</p>
“新東家是誰？”</p>
“我們的工錢不會受影響吧？現在這工錢還不夠家裏花銷，要是再降就活不下去了……”</p>
工頭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好了別說話了，快點給我賣點力氣幹活，要是新東家看到你們這個樣子，你們都不用幹了，搞不好連我也要辭退。”</p>
典蠶心裏“咯噔”一下，他對工錢什麽的根本不關心，自己簽的合同不會有變吧？</p>
“真是倒黴，為什麽合同臨結束換東家！”</p>
典蠶鼻息中傳來一陣好聞的香味，像是花的香味，記得好像在哪裏聞到過。</p>
“二小姐，請。”工頭哈著腰，恭敬地說道。</p>
參觀的一群人走後，作場裏又恢複熱鬧。</p>
“你們看啊，東家小姐長得可真漂亮！她身上的絲綢裙子至少要十幾兩吧？”</p>
“吳嬸你這就眼皮子淺了，東記綢緞莊隨便一條褶裙也要二十兩，小姐身上的衣服可精美多了，我看至少要翻兩番。”</p>
“那豈不是要六十兩！”</p>
“六十兩怎麽了？人家從小錦衣玉食，你難道沒注意她戴的首飾嗎？金項鏈，玉手鐲，哪個不比衣服值錢？”</p>
“嘖嘖嘖，我這輩子要能掙她一身衣服錢就不錯了……”</p>
驚歎聲和私語聲傳入典蠶耳中，他臉色陰沉，機械地工作著。</p>
晚上，典蠶拎著一個錦盒回到家中。</p>
打開盒子，從裏麵拿出核桃酥，桂花糕，綠豆糕，麻酥糖……</p>
這是他早就計劃好買來犒勞自己的，平時日子過得拮據，每次經過糕點鋪子的時候都忍不住流口水，現在自己馬上要得到一筆工錢，小小的“奢侈”一下不為過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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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典蠶心裏沒有絲毫愉悅，腦海中始終回蕩著繅絲女工們的話：“那豈不是要六十兩！”“我這輩子要能掙她一身衣服錢就不錯了……”</p>
清冷的屋子裏，典蠶悶聲不響地把糕點塞進嘴裏，吃到一半，眼淚忽然湧了出來。</p>
他艱難地把食物咽下去，一下子蹲在地上，嗚咽地哭出聲來……</p>
次日早上，典蠶睜開眼睛，盯著灰撲撲的牆麵發呆。</p>
過了一會兒，他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腦袋裏立刻出現一大鍋蠶繭和繅絲機。</p>
轟轟轟，繅絲機轉動起來，典蠶的頭又開始疼了。</p>
我他媽今天不上工了！</p>
他憤怒地揮拳在頭上猛捶了兩記，劇烈的疼痛讓他腦中一片空白，許久之後才沉沉睡去。</p>
當典蠶再次醒來時，已經快到中午了，他走到屋簷前坐下。</p>
暖洋洋的日頭照在身上，他眯起眼睛，打量著天際的白雲，遠處群山繚繞，頭頂偶爾飛過一兩隻麻雀，歡快地撲棱著翅膀。</p>
他從來沒有感到這麽愜意過。</p>
腳步聲響，一個長相憨厚，臉上長著雀斑的半大小子出現在視野當中。</p>
“蠶哥兒，你咋不去上工？”半大小子問道。</p>
他叫王小七，住在典蠶家屋後，兩人從小一塊長大。典蠶母親去世後多虧了王家照應，時不時過來噓寒問暖，逢年過節還喊他到家裏，免得他一個人孤苦伶仃。</p>
王小七在選繭區做工，工作輕鬆些，工頭看典蠶沒來就讓同村的王小七過來問問。</p>
“你生病了？”王小七見典蠶沒有回應，又問道。</p>
“我不想去了。”典蠶吐出一口氣，麵無表情地說道。</p>
“啥？”王小七呆住了。</p>
“一百六十萬。”</p>
“什麽？”</p>
“好，我說給你聽。”典蠶站起來，走到王小七跟前。</p>
“小七，我特別累，真的。知道是什麽把我累成這樣的嗎？我算了一下，我從七歲開始繅絲，第一年每天隻能繅一鍋蠶繭。”</p>
“我學得很快，第二年就能繅兩鍋蠶繭，第三年，我動作又快了一倍。到第六年的時候，手搖紡車改成了腳踏紡車，我成了作場裏最好的工人，一天能繅六鍋絲。”</p>
“算下來，我十年繅了至少一萬六千鍋蠶繭。一鍋有一百隻蠶繭，所以我一共繅了一百六十萬隻蠶。一百六十萬啊！”</p>
王小七一臉震驚。</p>
“我這麽辛苦換來多少錢呢？區區幾十兩銀子，還不及有錢人家身上的一件衣服！為什麽？為什麽！”</p>
眼淚無聲的從典蠶臉龐流下。</p>
王小七語塞，支支吾吾道：“蠶哥兒，這是咱們窮人的命。人家是大戶人家，生來如此……”</p>
“生來如此，憑什麽！”典蠶咬牙冷笑，“我睡覺的時候必須不停翻身，不然就背痛得睡不著，手指時時刻刻都像有根刺在紮，你看看我這樣子，別人背地裏叫我小雞仔，豆芽頭。”</p>
“好一個生來如此，哼哼，難道我天生就該如騾馬一樣活著嗎？”</p>
王小七被他的樣子嚇到了，諾諾說不出話來，吭哧半天才道：“那你準備咋辦？”</p>
“我累了，你別管我。”典蠶揮了揮手，又坐回地上。</p>
王小七走後，典蠶就這麽一直坐著。</p>
十年前，他的母親在作場暈倒了，從此一病不起。不久之後，作場裏進進出出的人裏邊，多了一個小人兒，就是七歲的典蠶。</p>
打那時起，典蠶耳邊就是轟轟作響的繅絲機聲，呼吸著作場裏濕熱的空氣，夢裏不斷飄過白色的蠶繭，心裏隻有一個念頭：做工賺錢。</p>
十年的辛苦勞作，起早貪黑，本以為熬出頭了，結果到頭來才發現，這些年的辛勞是如此可笑。</p>
“我還要這樣活下去麽？不，絕不！”典蠶咬著牙想道。</p>
漸漸地，典蠶心裏滋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這個想法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不過這個念頭就像一粒種子，在他的心裏快速生根發芽，他的眼神也越來越堅定。</p>
雖然做出決定，但典蠶下午還是去了一趟作場。</p>
他這十年來從沒有一天缺席，如果今天不去，搞不好作場以此為由扣他工錢。</p>
這些工錢在有錢人眼裏不算什麽，但對他來說每塊銅板都是他辛苦得來的。</p>
回到作場，工頭過來關心地問了典蠶幾句，然後就像完成任務似的走了。</p>
到了下午，工頭宣布了一個令所有人震驚的消息，作場換東家了！</p>
“換東家了？昨天東家二小姐不是剛來過嗎？”</p>
“新東家是誰？”</p>
“我們的工錢不會受影響吧？現在這工錢還不夠家裏花銷，要是再降就活不下去了……”</p>
工頭兩手一攤，“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好了別說話了，快點給我賣點力氣幹活，要是新東家看到你們這個樣子，你們都不用幹了，搞不好連我也要辭退。”</p>
典蠶心裏“咯噔”一下，他對工錢什麽的根本不關心，自己簽的合同不會有變吧？</p>
“真是倒黴，為什麽合同臨結束換東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