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殺了它?”


    睜大著眼睛,曾生望著那被割下來的牛頭,口腔之中尚可感覺到那腥甜的血液。


    身體一抽一抽的,他拚命的擰過頭,行動滯澀猶如上了繡的螺栓一樣,良久之後方才看到望著不遠處轟然倒地的牛首。


    鮮血自脖頸之處汩汩而流,在地上形成一灘血漬,而那本來是始終維持平靜的牛目,也不知為何帶著一些眼淚,不知道是曾生自己的還是這頭牛的,最後漸漸闔上。


    …………


    “從今以後,你就負責照顧它。”


    恍惚之中,一個聲音竄入腦袋。


    這個時候,曾生忽然記起自己小時候的事情,那個有著洪亮聲音、並且總會在身邊帶著一條鞭子的高大男子。而每當他記起那個人的時候,身體總會不自覺地抽搐起來,自心底裏對這人感到害怕。


    那個時候,這人牽著尚屬年幼的他來到牛棚,並且對著眼前的小牛犢對著他說道:“記住你,一定要照顧好它。就算是你餓著了,也不能夠餓著它。”


    之後,他便看到了那正孱弱的立起來,想要掙紮著走起來的小牛犢。


    ****的舌頭、溫潤的性情,這一刻他突然覺得眼前的生活還算不壞。


    至少沒有淹沒一切的洪水,也沒有會突然搶走手中食物的亂民,更沒有那些隨時隨地都會衝出來,將他們擄走的蒙古韃子。


    相較於之前的日子,他感覺眼前的一切,宛如天堂。


    …………


    “看起來,你似乎記起了什麽。”


    低著身子,宇文威仔細的看著曾生的眼睛。


    “嗚……嗚……”


    哽咽著嗓音,曾生滿是仇恨的盯著宇文威。


    此刻,他那本是重傷的軀體竟然不可思議的開始動了,拳頭漸漸捏緊,並且雙手將身體撐起來企圖爬起來,沙啞著沙啞著聲音吼道:“為什麽要殺了它!”


    “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不殺它?畢竟,這隻是一頭牛,不是人。”


    混不在乎,宇文威繼續著那平淡至極的話語,闡述著眼前的事實。相較於那些之前黑軍眾人不過是想要一飽口福,他這般混不在意的話,反而更激起曾生的恨意。


    猛地站直身體,曾生渾然不管身體之中那酸疼腫脹的疼痛,高聲罵道:“難道你就一點憐憫之心都沒有嗎?”想著之前他將眼前這人當做救命恩人,心中悲憤更是濃厚,亦是生出錯看人了的憤怒。


    被腦中憤怒支配,曾生立時揮出拳頭,就要教訓一下眼前的家夥。


    “不過是一頭畜生,我為何需要對它憐憫?我們將它養大,不就是為了用它耕田,殺它吃肉。這才是對待畜生起碼的禮節吧。”但是宇文威卻輕蔑一笑,忽的一腳正好踢在曾生膝蓋之處,令其失去重心整個人都跌倒在地。


    如今時候,曾生這被重傷的身軀,就連武功早被廢掉的宇文威都打不過。


    之後,宇文威依舊是冷笑不止:“還有。不得不說,你這個人真的是蠢得可以,蠢到讓我都為你感到悲哀。”


    “但是,他可是我唯一的朋友!”


    踉蹌著跌倒在地,曾生忽然哭了起來,淚水自臉頰之上橫溢而出,哭聲亦是淒慘無比,讓人難以想象如同他這般年齡的家夥,也會哭泣。


    “惟一的朋友?一頭畜牲?那你的親人呢?”


    居高臨下,宇文威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曾生,口中之詞化作一根根利箭,直接紮在了曾生心中。


    神色立刻怔住,曾生那眼眶之中忽的有淚水流出,低著聲喃喃說道:“我沒有親人。我的父母,他們全死了。被洪水淹死了,什麽都沒有了。全村人、就我一個!”


    “那你總不會就這樣一個人長大的吧。我就不信,你小的時候難道是天生地養的?不然的話,你身上所學到的武功還有論語又是怎麽回事?”宇文威又是滿嘴譏誚,似乎他對眼前這個家夥相當不滿,完全就將其當做了一位不成器的學生一樣,口不擇言就張口唾罵著。


    “他們……”


    嘴角抽動了一下,曾生仿佛又置身於昔日裏,那朦朧的場景之中。


    …………


    四周圍都是行走的大人,他們或大或小、或胖或瘦、或醜或美,雖然看起來相貌皆有不同,但是他們惟一的相同點,那就是身上全都穿著一件件綾羅綢緞,上麵繡著一個個不知道是什麽模樣的野獸圖案,彼此之間也討論著自己聽不懂的東西。


    偶然間也有一些小孩子川行其中,彼此炫耀著自己最得意的東西。


    從明晃晃的寶劍,到精致的玉器、雕像,再到那些不知道畫著什麽東西的畫兒,全都是他所羨慕的。隻是等到他邁步想要靠近的時候,那些人卻紛紛露出嫌惡的神色,轉過身像是避開一個肮髒的糞坑一樣,口中更是丟下一個個尖酸刻薄的話語。


    “別和他玩,他隻是一個放牛娃罷了。”


    “隻是一個放牛娃,你還想在旁邊偷聽?”


    “下賤的放牛娃,快點走開別汙了我的眼睛。”


    “……”


    怔怔的呆住了,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最終神色黯然掉轉頭,回到了屬於自己的牛棚之中。


    …………


    “他們怎麽了?”


    “他們,隻把我當成奴仆。還每天打我、罵我、侮辱我,說我是一頭下賤的牛。”


    怔怔的低著頭,曾生那眼神就像是天空,一會兒晴一會兒陰的,直到最後方才說出.然而口中依舊帶著困惑:“可是,我已經學會了讀書,也會寫字了,而且還開始學會了武功,為何他們就是不願接受我?”


    記憶裏,曾經為之努力地一切都開始展現,然而在那個時候,無論他做什麽事情、說什麽話,都得先承受一頓挨打。


    沾滿鹽水的皮鞭總是輕易的帶走他身上的皮膚,隨之而來的疼痛也始終伴隨在他的身邊,即使之後他因此而生病,也得頂著風雨養育那頭小牛,畢竟這是他的工作。


    “奴仆?這是當然!畢竟你可是漢人,怎麽可能被他們接受。”宇文威心中嗤笑著,旋即又是問道:“你還不明白嗎?”


    依舊是帶著糊塗,曾生問道:“什麽不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


    又是高聲嗬斥,宇文威繼續喝道:“你改變了自己,讓自己屈從於他們的腳下,甚至強行扭曲自己的思維,以為這樣就能夠加入他們中。但是呢?基於身體內的存在,從來都是無法改變的。更何況,你又知不知道他們是否真的對的?那群人,可未必會接受你。”


    被宇文威如此行徑嚇了一跳,曾生低著頭囁嚅道:“但是師傅他說了,要我秉承仁義為本,且不可以此武功殺人。”


    自牛棚之中所遇到的那個垂垂老者,是他生命之中的轉折。


    雖然僅僅是半年的世間,但是卻讓他收益頗豐,不僅僅學會了讀文寫字,而且還自那人手中學到一身的武功,並且日夜修煉一直持續到今日,當時候也始終記住了他的教導,從不殺任何一人。


    直到如今,他一直未曾違背。


    “所以呢?”


    手一揮,宇文威立刻將那鋼刀放在曾生脖頸之處,低聲問道:“現在就連我這個垂垂老矣的老家夥都能殺你,而你現在有究竟能做什麽?和過去一樣,繼續逃跑嗎?隻可惜這一次,可沒有人來幫你了。”


    眼睛驟縮,曾生撇過那閃爍刀芒,頓時嚇了一跳:“我——”腦中一瞬間,閃過曾經的血腥場景。


    …………


    “殺,全都給我殺了。”


    一臉的狠曆,徑直闖入此間府宅的那些騎兵們,高聲的吼道。


    立在府宅之前,曾經囂張無比的主人,如今卻頭哭流涕,連連哀求道:“求求你們了,別殺我。無論是你們想要的,我都可以滿足。”


    但是一並插入胸腹的長刀,卻阻住了他的央求。


    “將所有的東西,都給我帶走,一個不留。”


    縱然眼前之人死了,但是為首之人那人卻猙獰無比,一揮刀便將這位主人頭顱割下,滿腔血液將曾經富麗堂皇的大殿全數濺滿。而在他身後,一陣陣鐵蹄聲音伴隨著鐵甲撞擊之聲,全都魚貫而入,闖入了整個大堂之中。


    刀劍揮舞之中,曾經隆盛無比的家族,就此滅亡。


    隨後,無窮火焰騰騰燃燒,將曾經的歡歌笑語全都納入火海之中,最終化作一片殘垣斷壁。


    那個時候,他幸好正在外麵放牛,故此逃過了一劫。


    然而看著曾經居住的府宅化作廢墟,他卻木然無比,絕無一星半點的牽連,隨後就牽著牛毫不猶豫的離開:“牛兒,從今往後就隻有我們兩個在一起了。”


    鈴聲響起,身形漸遠,他直到這時,方才記起過去的一切。


    三十年前發生的事情,是如此真切的出現在眼前。


    …………


    “我,我還不想死!”


    幡然醒悟,曾生立即高聲喝道,將那拳頭捏緊,看著那正將長刀對準自己喉嚨的宇文威打去。“啪”的一下,力道算不上多麽強大,卻正好將其打的踉踉蹌蹌,臉頰之上也是出現了一絲淤青。


    之後他正欲撲上去,卻旋即感覺到身體之中的傷勢,竟然重新恢複了好轉,神色立時怔了怔問:“你這是什麽意思?”此刻他身體之中那傷勢竟然完全痊愈,便是曾經困擾自己多年的過去記憶也重新恢複,如此狀況當真是稀奇罕見。


    雖是不清楚這究竟是因為什麽,但是他也曉得,定然之前宇文威對他做了手腳。


    重新站定之後,宇文威將嘴角血漬擦去,冷哼一聲道:“當然是為了點醒你。明明身負嶽麓書院鎮院玄功《玄真正心決》,卻被人弄到這種地步,你也不怕說出去讓人恥笑。”


    畢竟那嶽麓書院可是南宋朝廷四大支柱之一,其中門生故吏廣布整個朝廷,其勢力龐大莫說是北地史家,便是那全真教以及少林禪宗遇見了,也得避讓三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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