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旗颯颯,止不住心中悲哀。


    鮮血斑斑,壓不住內心無助。


    一處荒蕪落寞的沙灘,還有一望無際的汪洋,隻剩下一些茫然無措的人。


    他們身上穿著的衣服浸滿血液。


    他們手上握著的武器滿是缺口。


    他們裸露枯黃的皮膚布滿傷疤。


    頭頂上群星黯然、月華隱去,隻留下一片黯淡無光的深夜,而他們怔怔的望著遠方,空洞的眼瞳之內,毫無任何波動,隻剩下一片死寂,隻因為在遙遠的西方之處,埋葬了他們最後的希望。


    海岸邊,滔滔的浪潮連綿不絕,拍打在礁石之上,也拍打在眾人的心頭之上。


    浪來浪去、一波又一波,自亙古以來莫不如此,直到將昔日堅硬的岩石徹底侵蝕,化成腳下那細碎的沙粒,不複往日的堅硬。


    世事如棋,乾坤莫測。


    萬事萬物,總是出乎意料。


    在時間之前,再無任何存在,能夠何其對抗。


    昔日開辟華夏的三皇早已泯滅與眾,春秋戰國之眾縱橫捭闔的諸聖也已消失無蹤,至於那妄圖開辟千古一帝的秦始皇更是成為塚中枯骨。


    曆經歲月,又有多少人,可以在曆史長流之內,烙下屬於自己的痕跡?


    縱使短暫的輝煌,再過去已然是蕭索的夜空,深邃的黑夜,方是最終的歸宿。


    久留此地的赤鳳軍眾人,神色茫然、透著無助,似乎隱隱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結局。


    自三日之前靜海一戰之後,他們自蒙軍圍剿中突圍而出,也隻剩下了眼前的這些人了。


    “我們,會走到什麽地方?”


    弄不清楚此身所在之處,他們隻能直愣愣看著汪洋、看著那遙遠的平原盡頭,想要知曉在這餘生最後的時光,他們又將迎來什麽樣的結局?


    正在此時,星辰漸漸隱去,一輪明月也已經被薄雲遮住,隱入灰蒙蒙的天空之中。


    而在遙遠的汪洋之中,一輪紅日倏然而起,光輝撒布寰宇,紅霞映著蒼穹,宣告著新的一天又將開始,也為這曾被黑暗籠罩的世界帶來一絲光彩,當然也映出了於平原之上,朝著這邊走來的兩道略顯孤獨的身影。


    “是兩位主事!”


    終於有人注意到了那兩人的存在,而那腳步聲也越來越響,讓原本宛如僵屍一樣麻木的眾人全都驚起,紛紛走到兩人之前,滿懷期望的朝著兩人身後望去。


    隻是一見並沒有他們所期待的那人,目光就轉而黯淡下去,不複往常的光彩。


    “若是那位都失敗了,那他們還可能嗎?”


    他們的心頭,已然蒙上了一層霧霾。


    “對不起,讓你們久等了。”蕭星死死的扣住手指,五指攥緊指甲嵌入血肉之中,置身於眾人的目光之中,她卻無可奈何,無法回應所有人的希望。


    她隻能垂下頭,努力的避開這些追隨她們,也是追隨師尊的可敬的人。


    隻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於此時候,隻剩下最後一句問話。


    “還剩下多少人?”


    “隻剩下三千多人了。就連趙誌趙參謀長也陣亡了,所以目前暫時由我暫攝參謀長一職。”成風目光暗淡,訴道:“除此之外,包括第一旅的指揮員孫義,教導員李齊,第二旅的參謀言嶽、教導員任誌,第三旅的教導長劉天孚全都死了,中華教常務委員會之中的李太痕、肖林、袁定、葉峰也一起犧牲,整個第六旅之中也隻有張元龍一人獨活,其餘人全數犧牲。”


    “死了這麽多人?”


    蕭星詫異,不免透著幾分傷感。


    雖是簡簡單單幾個文字,然後在這名字之後去,卻不知曉究竟牽動著多少人的思戀,更不知曉究竟會令多少人為之憤怒,然而隻是一場戰爭,他們就這麽簡單的消失了,隻留下那刻在心頭之上的一個簡簡單單的名字。


    蕭月漠然以對,問道:“死去的戰士,都記著了嗎?”


    “是的。所有未曾報道的士兵全都記錄在冊,不敢有違。”成風回道。


    赤鳳軍軍規向來嚴苛,規定每一日士兵都要攜帶自身軍牌報道,以免出現人員減損的問題,而在此時還沒有報道的人,很明顯已經犧牲了。


    “那就好。隻要人還在,那我們就還有希望。”低垂眼瞼,蕭月想著之前離去時候蕭鳳的囑咐,不免開始重複了起來:“隻要有希望,那我們就還有勝利的時候。”猛地抬起頭,掃過滿地頹廢的士兵,她驀地運起無邊罡氣,喝道:“隻要我們還在,那終有一日,必將實現我們的目標。”


    眾人皆驚,然而一想如今自己慘狀,卻更顯茫然。


    “可是,這可能嗎?”


    話未落,一道劍罡橫貫天際,登時便將整個沙灘切成兩半,便是那遙遠海洋,也被這一劍切做兩半。


    眾人驚詫,莫名望著蕭月,似是感覺眼前這女子,已然變了一人。


    蕭月昂首麵對眾人,高聲喝道:“隻要我們堅信信念,那就沒有什麽不可能的。”


    麵對此女,成風不禁感到害怕,連忙退避三舍,不敢直掠其鋒。此時此刻的蕭月,雖然已經達到地仙程度,然而心神尚且沉浸在蕭鳳犧牲一事,不能算是多麽理智,若是在這個時候觸怒對方,可謂是相當的不理智。


    “但是就連蕭統領都失敗了,那你如何能夠確定我們能夠成功?”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眾人望去方才知曉此人乃是宇文威。


    似乎自離開潞州之後,宇文威便很少插手軍中之人,也不知曉他究竟是怎麽想的,大多的時候都是在旁邊看著,並未多做插手。直到這個時候,他方才站出來,緩緩地訴說眾人心中的疑惑:“別忘了,就算是蕭統領在的時候,我們也遠遠不能算得上是達到這個目標。而以你的能力,這真的可能嗎?”


    雖是滿臉皺紋、一頭白發,然而那一對眼睛,卻如太陽一般,射出懾人的光輝。


    “我!我——”


    蕭月頓時愣住,卻是再也說不出口。


    她雖是武學超絕、意誌堅定,但對軍陣方略、政務時局的判斷,卻著實太差,根本無法和蕭鳳相比。


    當年赤鳳軍在蕭鳳率領下,擊潰李守賢控製潞州一戰,於沁州狙擊赫和尚拔都一戰,千裏轉戰滅掉張柔、史天澤、李明昊一戰,再到之前千裏轉戰,連番戰爭挫敗蒙軍一戰,都彰顯出蕭鳳那超乎尋常的判斷能力。


    縱然在最後一刻,因實力差距太大而徹底失敗。


    依舊無法改變在世人眼中,蕭鳳那令人歎服的豪傑氣概。


    蕭月自然也知曉這一點,相較於其武力來說,更多人在意的,其實是蕭鳳那始終庇護屬下,並且願意為其犧牲的高潔品格,這自然也是眾人為之所欽佩的。


    失敗從來都不可怕,尤其是和蒙古這般龐然大物對抗,失敗更不是判斷人是否英雄的唯一根源。


    另一邊,蕭星卻是忽的拜倒身軀,情真意切的對著宇文威懇請道:“實不相瞞,我等曾受主公委托。若她不幸遇難,便讓先生暫攝赤鳳軍主席一職。她說,唯有先生,才能為赤鳳軍開拓新的局麵。”


    “主席?”初聽此話,宇文威頓時露出幾分詫異,問道:“這又是哪般用意?”


    “依照主公所說。此職務可直接統領政務院,負有引導赤鳳軍未來走向的職責,非是常人所能擔當。故此主公認為現今時候,唯有先生方能負起該職責。”蕭星緩聲回道。


    若論現在赤鳳軍的權利架構,一開始僅僅是簡單的政務院、都察院、軍務院三院並行,其後軍務院蛻變成參謀部,成為領導赤鳳軍的軍事中心,而政務院也因此需要以軍政為重,故此始終被壓製,未曾得到有效發展,而都察院卻自此蛻變成中華教聯席議會和憲兵部一起負責,各自從下而上亦或者從上而下牽製軍隊。


    因為各種原因,導致整個赤鳳軍如今組織架構相當怪異,透著一股不中不洋、不外不內的古怪氣息。


    宇文威想著現今赤鳳軍軍陣架構,不免苦笑:“雖是給我這般權利,然而我若要行事,卻有諸般掣肘又該如何?”


    他並非赤鳳軍一開始成立時候就加入的,更未曾為赤鳳軍立了多少功勳,若論資格、論實力,軍中勝過他的不要太多,就現在來開,隻怕那主席之位完全就是燙手山芋,根本就摸不得。


    “先生放心。若是先生所行之事,大益於赤鳳軍發展,我等自然願意協助。”蕭星隻是彎下腰,一臉的尊崇。


    “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答應你吧。隻是就目前狀況,隻怕咱們需要重新選定各個職務的負責人。畢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若是沒有個章程和規矩,日後都不知道究竟應該如何發展了。”宇文威苦笑連連,也隻好答應下來了。


    現如今,他因為昔日之事是斷然去不了南宋了,更因為屢次相助赤鳳軍,就連蒙古也入不了,就這般左右為難的狀況,也隻有留在這赤鳳軍之內。


    索性這赤鳳軍尚且稚嫩,更兼潛力無窮,若是能夠好好利用,或許能夠成為撬動天下的棋子吧。


    宇文威這般想著,就開始訴說道:“隻是就現今狀況,隻怕我軍組織機構尚需改組,非如此難以確保軍隊正常運轉。”


    “那依照先生所言,我等應該如何行事?”蕭星又問。


    正所謂不破不立,自靜海一戰之後,曾經的赤鳳軍算是徹底廢了,因為多數士官淪亡,如今赤鳳軍算是殘疾狀態,大部分的職務全都處於空置狀態,若要借此機會重新整理一下赤鳳軍軍政體係,正好是恰當時候。


    “兩位主事,昔日主公遺誌乃是‘淨火焚世、驅逐韃靼’。而為了這個目標,所以主公集結天下人,共創中華教。自此之後,中華教發軔於軍中,根植於黎民之內,更隨著主公轉移之中,廣播於中原之中,如今更隨著主公一戰,名聞天下,為眾人所知。”宇文威緩聲訴道。


    蕭星、蕭月聽了,更覺詫異,又問:“若依先生所言,又該如何?”


    昔日蕭鳳草創中華教時候,並沒有主導之意,僅僅是為了以此為目標,集結民間俊傑,為己所用罷了,就連所謂的教主一職,都始終以忙碌為名推辭,隻是安置了常務委員會一職,並且還設下了時限以及輪換周期之類的限製,以免威脅到自己的權利。


    而今看來,蕭鳳雖是創立了中華教,然而她隱隱中對中華教這般宗教性質的組織的排斥,卻還是壓製了其發展。


    現如今,宇文威卻也注意到這點問題了嗎?


    宇文威點點頭,又道:“依我看法。不如將中華教教員聯席議會設置為最高權利者,唯有得到大多數教員認可,方能成立中華教常任委員會,並且擔任諸如參謀長、主席等職務。至於那所謂的參謀院、政務院、都察院還有安全局、憲兵部、後勤部、冶鐵所之類的,全都可以歸入其下,好方便發號施令。”


    “你的意思是,以後咱們赤鳳軍之中的所有人,都必須是首先成為中華教一員?”蕭星更感困惑。


    之前她們兩人因為特殊身份,一直未曾加入中華教,然而就目前來說,隻怕是難以退卻了。


    宇文威頜首回道:“沒錯。當然,以兩位的能力和聲望,定然也能夠在其中占據一席之位。”的確,在這武俠世界之內,以蕭星、蕭月目前唯一兩位地仙實力的強者,自然能夠在軍中占據一定的話語權,這是毋庸置疑的。


    “那你打算如何行事?”蕭星又道。


    值此時候,蕭星也明了,若要維持整個赤鳳軍不崩潰,那就必須確保中華教的存在,而為了保證中華教的不崩潰,她們兩人的加入是勢在必行的。


    唯有得到兩人允諾,赤鳳軍之人才能對她們給與信任,這一點是互相的。


    宇文威頜首回道:“沒錯。唯有如此,方能暫時穩住眾人,讓他們知曉我們還願意領導他們,維持整個局麵不崩潰。當然,之後軍中的穩定事宜,隻怕還要麻煩兩人了。”


    “那先生認為,接下來我等應該如何行事?”蕭星又是拜倒。


    宇文威又道:“若論對軍中士兵熟悉情況,當以你為第一人。故此等到機構重組之後,隻怕政務院便需要麻煩你了。至於蕭月姑娘,你心情剛毅,可代為管理都察院。至於那參謀院,可暫由成風掌管,他乃是軍中出來,向來熟悉軍情,可承擔此項職務。如此安排,不知兩位是否滿意?”


    “那先生長暫攝何職?”蕭星略顯困惑,又問。


    “我不過一介閑雲野鶴。既已暫攝主席一職,其他職務按照常理來論,那就不應當擔當,否則難免讓他人疑心,更是惹起軍中騷亂。至於另外三人,可從軍中擇優秀之人擔任,以示我軍上下一心。屆時所有事宜全數由常務委員會之內發出,自然可以無往而不利。”仔細斟酌,宇文威朗聲訴說自己心中所想,隻等兩人給出最後的答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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