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兩人前往藏經閣之時,卻自門外走進一人。


    此人一身甲胄,應當是軍中之人,身形也是魁梧無比,隻是雙眉不免蹙緊,似是透著幾分遲疑。


    他見到苗道一在此,臉色為之一喜,連忙叫道:“苗道長!”


    “是嶽兄啊,你今日找我有什麽事情?”苗道一身形一頓,站在了原處。


    邢真感到奇怪,扯了扯他的衣角問道:“師尊,你不是說要教我學字嗎?怎麽突然站住了?”苗道一搖著頭,無奈道:“故人來訪,你自己先去練習劍招吧,待會兒我自然回去找你。”


    “我不能跟著嗎?”邢真雙目一亮,對那經文他其實並不怎麽感興趣,但還是問了起來。


    “都是一些大人之事,你沒必要聽。”搖著頭,苗道一揮揮手,讓邢真離開,自己則是直接迎向嶽存。


    那嶽存眼見苗道一來到眼前,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埋怨道:“你啊,怎麽就喜歡四處雲遊?害得我每一次都要铩羽而歸!不過還好,今日總算是逮到你了。”


    “唉——”


    一聲長歎,苗道一略做無奈,解釋了起來:“你也不是不知曉,我當初曾經立下誓言,說要拯救蒼生。既然如此,又怎麽可能佝身一隅呢?隻不過今日看你,似乎有什麽怨氣?”


    嶽存嘴唇哆嗦了一下,雙目也是黯然了下來:“唉。果然被你看出來了。”


    “那現在,可方便訴說?”苗道一餘光掃了一下整個道觀,又是問道。


    嶽存心中一愣,看了一下道觀,隻見在這道觀之中也有著許多遊客正在賞玩,思索一下便道:“還是換一個地方吧。”


    “那好。咱們就到素心亭一敘吧。”苗道一闔首笑道。


    那素心亭位於後院,乃是苗道一修行之地,平日裏素來嚴禁人進出,除非得了他的允許,他人斷然無法進入,今天能夠讓嶽存踏足此地,可見嶽存對於苗道一而言,又是多麽的重要。


    坐定之後,嶽存心中煩瑣,見到石桌之上放著兩盞茶,就直接拿了起來,朝嘴中灌了一口,當即叫道:“這是什麽茶?竟然有定神安心之術?可否告訴我,這茶究竟是從何處得來的,我定要也弄幾兩來!”


    “不過尋常農家贈予的一些玩意罷了,不足一哂。若是說了,反而讓你貽笑大方!”苗道一搖搖頭,嘴角含笑看著嶽存。


    嶽存嘴角微顫,感覺自己心思已然被看穿,旋即苦笑道:“看來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你。”先前所謂茶水,不過是他掩飾自己心思的借口罷了,更何況若真的有能夠淨神寧心的上品茶葉,也難以解決他心中所慮。


    “要不然,你為何要來找我?”


    苗道一笑著訴道:“說吧,你所說的事情,莫不是和那宋朝有關?”


    “宋朝?你不過是一介道士,如何想到這一點的?”嶽存感覺心髒挑了挑,卻是故作鎮靜的看了一下苗道一,口中戲謔道:“你莫非是赤鳳軍奸細?”


    “莫要說笑了。”


    苗道一搖搖頭,雙目露出幾分嗔怒來,那嶽存一時害怕當即閉嘴,他也解釋了起來:“我遊曆江湖,大江南北莫不是去過,耳聞目睹之下,自然明白這等大事!若是說起來,你們現在才知道這件事情,反倒是讓我感到詫異!”


    嶽存啞口無言,感覺自己之前果然欠缺考量:“確實,這卻是我錯了,這廂就向你道歉了。”說著,卻是自石凳之上站直身子,對著苗道一躬身一拜。


    苗道一也沒阻撓,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接受嶽存一拜也是理所應當,口中卻是問道:“若隻是宋軍北伐,應當不至於讓你如此踟躕,莫非是別的事情?”


    “沒錯!”


    嶽存開始埋怨了起來:“你也明白。當年我剛剛成年時候,也曾熱血沸騰,追隨彭義斌身後,一起推翻金朝統治。”


    “這個,我自然明白!”苗道一闔首回道。


    說起這個,也是三十多年前的時候了,那個時候他也是初出茅廬,自以為仗著一手家傳劍法便可以橫行天下,甚至想要鏟除禍害家族的廢土。


    但是初次行俠仗義便受到挫折,整個家族也因此受到連累,被那土匪給滅了。


    嶽存想到當年之事,也露出幾分緬懷,回道:“沒錯。那個時候,我還記得若非你出現,隻怕我也死在了他們的手中。所以之後,我便投入了彭義斌的麾下,想要隨著他一起推翻金朝。”


    “而我也深感修為不足,所以便拜入了全真教門下,苦心修行全真劍訣。”苗道一也帶著幾分苦澀來。


    那一次的遭遇,可以說是徹底的改變了他們兩人的未來。


    嶽存雙目微垂,露出幾分無奈來,說道:“隻可惜咱們實力不足,那彭將軍也被金朝所殺,其餘部或是投入蒙古麾下,或是加入金朝之中,甚至還有的成為了宋朝將領。總之,兄弟們走得走、散的散,也沒了一開始的氣勢了。”


    那一日的變故,對他們來說,也是極其的意外。


    一瞬間,曾經的思想以及理念,就這樣全數崩潰了,千丈高樓付之一炬,直到現在又有誰還記得當初第一個起義反抗的人呢?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你,還是莫要掛念了。”苗道一勸道。


    “唉。這些事情,怎麽可能輕易望去?”


    嶽存卻是搖搖頭,回道:“之後的事情,你也明白。自金朝覆滅、蒙古占據中原之後。為了生存,無奈之下我也隻好隨著嚴實,一起投入蒙古麾下。隻是當初嚴實被那赤鳳軍劍修羅所滅之後,我孤苦無依,所以後來便投入了張柔麾下。等到張老相公死後,就隨著那張弘範,一起征戰沙場,一直到現在!”


    雖是普通的幾句話,但在旁人聽來,卻可以聽見其中的坎坷人生。


    很明顯,現在的嶽存隻想要尋一個傾訴的對象,而苗道一那謹守方寸的性子,也正是最佳的人選。


    苗道一也無從下口,隻好訴道:“所以你找我的目的,隻是為了說這些嗎?”


    “差不多。不過也勞累你了,陪我說這麽多的話。”嶽存收起心中苦楚,道了一聲歉:“當然,我今日所來,也並非如此,隻是有一個事情甚是在意,所以想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什麽事情?”苗道一神色不動,但心中卻被挑起好奇來。


    他曉得嶽存此人,並不是那種能夠存住話的人,總是喜歡找個人傾訴自己內心的想法。


    嶽存道:“是關於內遷的事情!”


    “內遷?這是什麽?”苗道一有些詫異。


    嶽存笑道:“你也有不知道的嗎?不過這個是今天才決定的,你能知道那就是稀奇的事情了。”正準備闡述的時候,臉上明顯帶著幾分怒容,卻道:“至於這內遷?卻是那伯顏提出來,要將沿海百姓內遷三十裏,說是打算使用這種方式,斷絕宋軍的騷擾!”


    “什麽?那伯顏,竟然提出了這種手段?難道他就不怕損耗民力嗎?”


    雙目含怒,苗道一頓時驚住了。


    這內遷和後世的三峽遷移工程可不一樣,且不說後世的時候生產力發達,有各種的交通工具輔助,但就是這樣也耗資上百億資金,而且還依舊有人為之憤怒的。


    而在這中古時代,若是有人提出了遷移這種事情,隻會是包藏禍心。


    首先因為乃是戰爭時候,所以絕不會和後代一樣,會給遷移者補貼什麽的,隻會直接以暴力強製執行。而且僅僅隻能夠依靠雙腿雙腳,也就意味著定然會導致很多人難以忍受長途跋涉。這麽多人定居,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稍不注意就可能惹出禍端來。


    這其中,定然會造成許多傷亡。


    嶽存搖搖頭,感覺此刻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無力,對於那伯顏自然也充滿著憤怒,喝道:“他為什麽要怕?畢竟損耗的,都是咱們漢家子民,和那些蒙人有什麽關係?”


    說到這話,他明顯帶著憤懣。


    苗道一心中一緊,勸了一句:“你這話,可不能在他們麵前訴說!”


    “那是當然。要不然,我還能活到現在?”


    嶽存卻將那茶盞舉起口,就像是喝酒一樣,直接灌入了嘴中,茶葉塞入嘴中,讓他好一陣咳嗽,好容易才恢複過來。


    “唉。隻可惜你自修道以來,便戒酒了,要不然我非得要在你這裏一醉方休。”感覺有些不爽快,嶽存口中直嚷嚷著。


    說真的,那醉醺醺的狀況,可要比這種什麽都不敢說、什麽都不幹做要強多了。


    苗道一帶著幾分慚愧,回道:“對不起,今日未曾料到你回來,所以就沒有提前準備酒水。不過你若要喝酒,我這就吩咐我那徒兒去買一壺?”


    “不了!畢竟你這廝,都這麽長時間沒喝酒了,還指不定買什麽濁酒呢。”嶽存搖搖頭,然後就站了起來,宛然告辭道:“不過和你傾訴一下,卻是感覺好多了。而且明天時候,我就要隨同張弘範一起出征,所以就此別過了!”


    “那就告辭不送了。”


    苗道一欠了一下身子,將嶽存送出了道觀,見到對方安然回家之後,方才放下心來。


    定下心來,苗道一卻是浮想聯翩:“隻是沒想到,他們卻是想出這內遷之法?若是這樣的話,卻是可以暗中操縱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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