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其雄很難形容,自己聽到父親說出“虎毒不食子”時是什麽感受。


    肯定是有點荒謬的。


    虎毒不食子,那說的是親兒子。


    我是你親兒子麽?


    我確實視你為父,可你真的有視我為子麽?


    想到這,就有一陣委屈和酸楚。


    隨即他又覺得自己好像太矯情了,有點赧然。


    仔細想想,這十多年來,父親的陪伴玩耍,等他大一點則是耐心教導,諄諄善誘。


    比起夏其烈,或許有不如。


    但和很多家庭相比,父親對他已經算是非常不錯了。


    不僅僅是提供了豐厚的物質條件,也和他有非常多的相處時間,親昵交流。


    來到這個家裏,我原本是忐忑的,不安的;但是你的擁抱和慈愛,讓我感到安全,讓我逐漸將這裏視作自己的家。


    所以,我視你為父;所以,你也視我為子,對麽。


    這本就是相互的。


    不對,我們本就是父子……


    隻不過,以前我以為,這隻是名義上的。


    而現在我知道了,這不僅僅隻是一個名分。


    夏其雄很後悔。


    如果早知道……如果早點確認,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傻事。


    當雪初威脅他時,他就會主動向父親坦白,祈求父親的原諒——而父親一定會原諒他。


    現在,已經晚了吧。


    裂痕已經產生了,來不及了。


    夏其雄用力眨眨眼,免得流淚。


    “我錯了,父親。”不知不覺,他的聲音已經有些哽咽。


    “撲哧!”夏其英在旁邊笑出聲來。


    夏其雄扭頭怒視他:“你笑什麽!”


    “沒什麽,我剛剛想起上回在茶樓,一個說書先生說的笑話。”


    夏其英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似乎對夏詠初的話完全無感。


    不過夏詠初通過係統,可以看到,雖然夏其雄的親密度依然是59沒變,夏其英的親密度卻已經有大幅上揚。


    說明這孩子並非毫無感觸。


    “這兩個孩子,真是不錯,三哥你想怎麽處置他們?”


    夏詠初不知道,這短短時間的接觸,夏往繽是怎麽發現他們不錯了。


    “我想怎麽處置?我想一巴掌拍死。”夏詠初沒好氣地說。


    夏其英梗著脖子,“來啊,我也想看看三爺能不能一巴掌拍死我。”


    夏往繽在旁邊嗬嗬直笑。


    他現在留著帥氣的山羊胡,鋒芒內斂,哪有半點當年那俊俏風流公子的味道?


    倒像個文士、幕僚之類的,低調含蓄。


    看到夏詠初和夏其英、夏其雄的互動,他覺得有趣,也有幾分遺憾——他自己的孩子,與他沒有這麽親近,就如老鼠畏懼貓一樣,看到他就躲。


    得找機會向三哥請教一下,教子之道。夏往繽心想。


    至於三哥會如何處置這兩個小王八蛋,夏往繽其實基本猜得到。


    正像那個叫夏其英的孩子所說,自己當年那麽過分,三哥都沒取自己性命。


    這兩個孩子,肯定無性命之虞。


    夏詠初沒急著說處置,對五弟說:“阿英這孩子,你看著像誰?”


    夏往繽原本就覺得夏其英有些麵善。


    聽三哥這麽一說,眯眼一打量,頓時有些遲疑:“三哥你是說?不是吧?不過說起來,也對得上。”


    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夏其英卻聽懂了。


    他隻覺太陽穴噗噗地亂跳,自己的身世之謎,終於要解開了麽!


    “他還好麽?”夏詠初問。


    夏往繽笑了笑,“還行吧,這幾年他婆娘又生了幾個,不過一直惦記著這個。”


    他的下巴顯然是對著夏其英點了點。


    “你帶他去看看吧。”


    “行,”夏往繽起身,“阿英是吧,跟五叔來。”


    魁梧的夏其英,放蕩不羈的夏其英,玩世不恭的夏其英,這時連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擺放了。


    人這一生,終究會麵對一個問題:我從哪裏來?


    對於夏其英的那些兄弟姐妹們而言,這不是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


    但卻困擾了夏其英十年之久。


    他仿佛靈驅傀儡一樣,手腳機械地跟在夏往繽身後,走出房間。


    夏其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視線回到夏詠初身上:“父親,難道阿英的親生父母還活著?”


    “恩,還活著。”


    “你當初為何要放五叔一馬,隻是軟禁他?”


    夏詠初搖頭道:“我沒軟禁他。”


    “吖?”


    “我沒軟禁他,沒派人關押他。”夏詠初重複道,“他隨時可以離開。我隻是告訴他,如果他離開了,我會馬上殺光他所有的親信下屬。這是為了防止他有力量重新對我造成威脅,他能理解的。”


    夏其雄還是難以理解,“其實我私下裏找人打聽過當年的事。我是真的想不到,你會讓五叔活命。”


    夏詠初語氣淡淡的,“其實我並不喜歡他。他當初甚至想殺我——你覺得我會喜歡他麽?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是看著他長大的,怎麽可能對他完全無情。而且現在想來,他當初也是衝動,並非真的視我為寇仇。再說,如果我真的殺了他,你祖父祖母肯定會心有芥蒂。我想了很久,你五叔是個聰明人,既然他毫無反抗之力地輸給我,肯定會服輸。再加上他其實也是個講義氣的人——對他的屬下講義氣,所以他不會再對我造成威脅了。”


    夏其雄靜靜地聽完,終於忍不住問道:“父親,你打算怎麽處置我們?”


    “你和阿英,不一樣的。阿英沒告訴你吧?其實他早就向我通風報信了,告訴我有人在密謀對付我,準備在我離開時發動。”夏詠初嗬嗬一笑。


    夏其雄不敢置信,“他沒提過。”


    “他是個傻子,”夏詠初不客氣地評價,“搖擺不定,看似強壯,其實是個不夠堅強的傻大個。他都向我通風報信了,卻還要按照那人的計劃去阻攔夏其武,似乎這樣就能對得起他‘死去’的父母。你說他是不是傻子?”


    夏其雄嘴角有點苦澀,“阿英隻是重情重義。”


    “是吧,重情重義,”夏詠初語氣淡淡的,“所以我對他的處置是,軟禁在別院,每三年可以出來一次,去見見他的親生父母,見見你們這些兄弟姐妹。三十年後,我允許他出來凝罡練煞。”


    “不廢除修為?”夏其雄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不廢除。修行不易,何必呢。”


    “那我呢,父親。”夏其雄的語氣有些顫。


    他已經預料到,對他的處置,會重得多。


    夏詠初看著他:“你擔心我廢除你的修為?再將你軟禁?”


    夏其雄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我不會軟禁你。當然,修為是必須廢除的,”夏詠初的語氣平淡得像是白開水,但是內容讓夏其雄大吃一驚,“你被逐出家門了,族譜裏,你的名字也會被塗掉。從今往後,你不許再回家,不許再接近夏府,不許再接近別院。”


    夏其雄的眼淚不爭氣地落了下來。


    “直到你突破金丹境界為止。”


    夏其雄猛地抬頭,“到了金丹,我就能回家了嗎?”


    “我沒說你可以回家,隻是說,到了金丹境,就允許你靠近夏府,至於你能不能回家,”夏詠初道,“要看你的兄弟姐妹們是否原諒你。”


    “那你呢,父親,你是否原諒我?”夏其雄的語氣帶著哀求之意。


    夏詠初微微一笑:“父母永遠會原諒自己的子女,不管被子女傷得多嚴重。”


    “那……那我,還可以叫你父親麽?”


    夏詠初轉過身,“可以,我隻是將你逐出家門,又沒和你斷絕父子關係。現在,滾吧,從現在開始,你被驅逐了。”


    “我羨慕阿英。”夏其雄哽咽著說。


    “過來。”夏詠初招手。


    夏其雄知道,父親是要廢除自己的修為了。


    他沒有恐懼,不舍,隻有悔恨,悔恨他因為錯誤的決策,而失去的一切。


    夏詠初抬起手,輕輕落下。


    “行了,我已經廢除了你的修為,滾吧。”


    夏其雄眼睛一亮,隨即又湧出淚來,“孩兒不孝,不能侍奉跟前,父親,保重。”


    夏詠初強忍著轉身擁抱他一下的衝動,站立如鬆。


    夏其雄也是幹脆之人,見事無法挽回,跪下磕了三個響梆梆的頭,就轉身離去。


    先是慢走,然後小跑,出宅門後一路飛奔,轉眼就消失不見。


    夏詠初看了一眼係統麵板,夏其雄的親密度仍然是59,沒有提高,也沒有降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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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孩子……夏詠初喟歎一聲。


    無規矩,不成方圓。


    夏其雄做下這事,絕無可能輕輕放過。


    否則,自己正在建設中的“修仙家族”,就會麵臨“隊伍不好帶了”的情況。


    如果彼此謀害都沒事,那大家肯定會先內訌起來。


    所以對夏其雄的嚴厲懲罰是必須的。


    對外,夏詠初會宣布,已經廢掉了夏其雄的修為。


    隻希望他能盡快突破到金丹境,然後回來吧……


    畢竟,金丹境是本界的最高武力,犯了再大的錯,到了金丹,不原諒也得原諒了。


    像是那荊東芃,若是他到了金丹境,就連花明派的掌門都會認錯,說是被小人蒙蔽,然後殺一兩個背鍋的倒黴鬼,再八抬大轎……哦錯了,再廣邀同道見證他重歸門牆,給個長老的位置。


    夏詠初在老五的房子裏轉了轉,背著手看老五這幾年寫寫畫畫的東西。


    老五還是有才的,書法和畫技都不錯,充滿懷才不遇、命運多舛的歎息。


    當然還有一些憤怒和偏激,但並不嚴重。


    被逼隱世十幾年,如果他沒有憤怒和偏激,夏詠初反而不敢相信他,會覺得他太裝了,這麽裝必有圖謀。


    現在看來,倒是可以按照計劃啟用他了。


    反正自己不再管世俗之事了,就讓老五來為夏府保駕護航吧。


    過了一會,夏往繽帶著眼睛紅紅的夏其英回來了。


    “三哥。”


    “三爺,我……”夏其英低著頭說。


    話在喉嚨裏滾了半天,卻說不出來。


    最終隻說了兩個字:“謝謝。”


    夏詠初背對他,並不看他,“阿英,接下來我宣布對你的處置。”


    “是,三爺請講。”夏其英難得地表現得溫順。


    “我允許你和你的親生父母住幾天,然後自己到別院來,我要關押你30年,不許和外人接觸。這30年裏,每3年,你可以出來幾天,探望你的親生父母,和你的兄弟姐妹聚一聚。此外,我不會給你提供罡煞,也就是說,要30年後,你才能凝罡練煞。你,是否服氣?”


    “是,”夏其英道,“謝三爺寬宏。”


    夏詠初這才轉過身來,微笑了一下,“我聽小武說,你很想知道自己的原本姓名。問清楚了嗎?”


    “問清楚了,”夏其英還是低著頭,“我姓夏,名叫夏其英。”


    夏詠初怔了怔,含笑點頭:“傻孩子。”


    夏其英低著頭,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都傻。”


    這時係統麵板難得地發出了一聲:“叮”


    夏詠初看了看,字跡浮現:“已有三名子嗣的親密度超過60,係統將進行版本更新……更新中……更新中……更新已完成。”


    “係統已解鎖新功能,請自行查看。商城已解鎖新物品,請自行查看。”


    夏詠初沒急著去看,有的是時間。


    他隻是瞥了一眼夏其英的親密度。


    62.


    所以這家夥是屬驢的吧?


    之前對他那麽好,親密度一直是幾點,十幾點。


    現在要軟禁他了,他倒好,親密度一下子猛漲到62。


    敬酒不吃,就喜歡吃罰酒。


    “行了,滾吧。”夏詠初沒好氣地說。


    等夏其英出去,夏詠初重新坐下,“老五,這孩子的親生父母是怎麽回事?”


    夏往繽簡單地介紹了情況,“那一家對我忠心耿耿。當初我按照你的要求,必須離開楚國,過隱居生活,他們自願跟隨。不過阿英這孩子還小,而且前路迷茫,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有什麽樣的生活,也不確定你會不會突然改變主意,趕盡殺絕。正好他弟弟家沒有兒子,所以商量後,就把這孩子送給弟弟家撫養。”


    夏詠初並不關注,隻是有點好奇。


    聽了這大概情況後,也不追問,點點頭就算這件事到此為止。


    其實他心裏有些感慨。


    人和人,溝通起來,真是困難。


    他都已經有係統了,卻到這個時候,才知道夏其英為什麽對他不親密。


    可不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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