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寶進了禦書房,微微氣喘,見聖上麵色凝重,禦筆連動在一塊絲絹上寫著什麽,時不時還會停下來,皺眉思考一番。宋寶躬身侍立,連大氣也不敢出,生怕擾亂了聖上的思路。


    良久,王莽擲筆用印,展絹核校後,將絲絹密封,抬頭道:“宋寶,著你即刻趕赴晉陽州,將這道密旨交於刺史文陶,不得有誤!”


    “諾!”宋寶答應一聲,趨前兩步,雙手接過密旨。


    王莽擺擺手,示意他可以去了,宋寶再拜,出門而去。


    晉陽刺史文陶滿腹經倫,文韜武略樣樣精通,很受王莽欣賞,因此王莽即位後,即委以重任,派他到晉陽州做了州牧刺史。文陶前半生懷才不遇,一直閑賦在家,得王莽惠眼識才,很是感激,暗暗發誓要好好報效王莽的知遇之恩,因此在他的治下,晉陽境內,百姓倒也安居樂業。


    文陶獨坐書房,愁眉不展,正為推行井田製一事頭痛。


    井田製是王莽為遏製愈演愈烈的土地兼並狂潮,效仿古人,而推出的一項新政。大概內容是更名天下田為王田,將耕地統一收歸國有,私人不得買賣,少地和無地的農民可從官府領取土地耕種。


    無奈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很骨感。朝庭既沒有劃撥從私人手中回購耕地的專項錢款,又沒有製定配套的強製措施,導致地主豪強們陽奉陰違,遲遲不肯將多餘的土地交出來。而那些得到消息的農民,不願再租種代價高昂的土地,引頸企盼,苦等自己的耕地到手而不可得,結果又導致大片耕地撂荒。


    “這樣下去,如何了得?”文陶自言自語,眼前浮現出遍地餓殍的慘象,額頭見汗。


    是不是該出台一項政策,規定凡是撂荒的耕地,一律強製收歸國有?


    “報!”書房外的一聲稟報,將文陶從沉思中驚醒。


    文陶正正衣冠,抹去額間汗水,瞬間恢複了平靜,淡然道:“進來!”


    門吏推門而入,躬身稟道:“文大人,前來宣詔的宋大人已快到晉陽城,請≦≦≦≦,老爺請去迎接。”


    聖上下旨,非同兒戲。宣詔的宋寶一到晉陽境內,文陶就已得知,早早派人在官道上守候,隨時來報,好提前出去迎接。


    文陶出城不久,宦官宋寶也到了,一番禮儀接下聖旨,又將宋寶安頓館驛歇息不提。文陶重回書房,去掉鉛封,從竹筒中取出絲絹,展信閱讀。


    “朕聞五台山上,新崛起一股江湖勢力,名曰護龍宗。護龍宗不修武藝,專演弓弩射術,用心險惡,實乃朝庭大患,務必早除。欽此!”


    “弓弩射術不是武藝麽?”文陶一邊搖頭,一邊將聖旨置於香案供祭。


    疑慮歸疑慮,但聖旨肯定得不折不扣執行的,文陶略一沉吟,開口道:“傳彭綰!”


    彭綰是文陶的師爺,就住在州衙府邸,隨傳隨到。文陶剛抿了一口茶,門一響,彭綰推門而入。


    彭綰落座後,問道:“文兄,找兄弟何事?”


    彭綰與文陶是學友,二人交好,也是位懷才不遇的主。文陶致仕後,便將彭綰請來做了師爺,所以二人之間,私下兄弟相稱,少了許多繁瑣禮節。


    “剛接到的聖旨,彭老弟請看。”文陶從香案上取下聖旨,遞與彭綰。


    彭綰展絹閱讀,隻掃了一眼就將聖旨重新放回了香案。文陶笑道:“嗬!彭老弟一目十行的本事真是讓人佩服!”


    彭綰衝西南方向一抱拳,自顧道:“聖上能隱忍至今,也算好肚量了。”


    文陶眉頭微微一皺,問道:“此話怎講?”


    彭綰有才學,就是太過清高,話雲山霧罩,高深莫測,很不受上位者待見,故此至今仍是一介布衣。


    “文兄可知,從前的五台山,原本是被一個名叫五台聖宗的門派所占,後來被人挑了,又鳩占鵲巢,才有了後來的護龍宗。”


    “哦……原來如此!不過這與彭兄之前的話有何關係?”彭館擔職師爺,職責所在,對地方的曆史延革頗有研究。相比之下,文陶這個地方官反倒不如彭館知道的事情多。


    “文兄,聖上登基之前,著力在朝野培植自己的勢力,原先的五台聖宗就是聖上眾多勢力的其中之一。老弟這麽,文兄應該明白了吧?”彭館伸手端茶,笑眯眯看著文陶。


    “我正呢,護龍宗奉公守法,不擾地方,聖上為何要對它下手!”自己的羽翼被人剪了,此恨滔天,王莽能允許護龍宗存在這麽多年,倒真是好肚量。


    不過,為人臣者,在背後議論主子,文陶終覺別扭,趕緊轉入正題,道:“彭兄,別扯那麽遠了,趕緊幫為兄想個辦法,該如何對付這個護龍宗。”


    “文兄,為官者行事,不可不細究前因後果,否則被人家賣了,還幫人數錢玩呢!”彭綰語帶嘲諷。


    文陶正端杯喝茶,聞言將茶杯虛晃二晃,道:“彭綰,有話快,有屁快放,再這麽故弄玄虛,信不信我潑你!”


    “嗬嗬,文兄莫急嘛,兄弟這就講。不過此事講來話長,你要有耐心才好,像這樣猴急猴急的,兄弟我可真怕濕了身子。”


    “快講!信不信我現在就讓你濕身?”文陶虛張聲勢,做了個潑水的動作。


    “講講,現在就講!”彭良做舉手投降狀,原本戲謔的表情轉而一斂,正色道,“俗話宰相肚裏能撐船,並不是宰相肚量天生就大,而是他位高權重後,思謀的都是大事,自然不會再為芝麻大的事鬥氣。聖上鼎鼐之尊,胸懷天下,更何況新朝剛立,百廢待舉,聖上此時本該沒有那麽多閑心操心什麽五台聖宗,護龍宗這等陳芝麻,爛豆子的事。之所以仍要下這麽一道旨意,其實與一個人有很大的關係。”


    “一個人!何人這麽大能量,讓聖上都這般重視?”文陶脫口問道。


    “這個人,就是武林至尊,天山宗宗主,人送綽號飛龍俠的仇九!”


    “一個護龍宗,一個天山宗,簡直風馬牛不相及,這與姓仇的又有何關係?”文陶聽過仇九,但想破腦袋也難將二者聯係起來。


    “關係大了去了!想當年,挑了五台聖宗的就是仇九,而鳩占鵲巢的,則是同胎而生的五人。這五兄弟,皆是仇九的結拜兄弟,你有沒有關係?但問題的關鍵還不在這裏,關鍵是,姓仇的身懷前朝漢武帝親筆的監國手諭。聖上肯定會忌憚他有朝一日,登高一呼,對新朝發難,所以才會未雨綢繆,給文兄弟發這麽一道密旨。”


    文陶拍案道:“我明白了!護龍宗其實是姓仇的羽翼,聖上這招,是要削弱仇九的實力,對吧?”


    “嗬!你隻對了一半,看來,文兄還是不太明白!”彭綰雙眼微眯,一臉的高深莫測。


    又來了!與你子話,隻有讓人糊塗的份。文陶瞪眼道:“別繞彎子了,痛快!”


    “嗬嗬,文兄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聖上這道密旨,擺明了是要送文兄去當炮灰的。”彭綰對文陶的不耐煩視而不見,含笑看著文陶,繼續賣著關子。


    文陶恨不得真潑彭綰一臉茶水,將他臉上那好像寫著我什麽都知道的表情衝刷掉。忍了忍,替彭綰續滿茶,雙手捧起,道:“彭兄弟,潤潤嗓子,什麽炮灰?愚兄不懂,還請彭兄弟明白些!”


    “嗬嗬,文兄這父母官當的,嗬,對自己治下的一畝三分地上的事都弄不明白,也算奇葩一枚啊。”彭綰繼續不遺餘力考驗文陶的忍耐極限,看到文陶終於忍不住抬起手掌,趕緊側避,緊接道,“五台山易守難攻,五兄弟皆世間高手,護龍宗實力雄厚,你一個文官,手下沒兵,你不會天真地認為,僅靠一幫欺軟怕硬的衙役,就能吃定護龍宗吧?”


    “剛才還天真,聽君一席話,現在不是了。”文陶倒不藏拙,實話實。


    “但咱們的聖上可比你要精明的多了,他料定你不可能剿滅護龍宗,卻依然給你下這道密旨,你道為何?”


    文陶不屑地撇撇嘴,彭綰言語中對聖上的不敬讓他微感不舒服,不過他了解彭綰的性子,道:“彭老弟,如果你能少聰明就好了,什麽人,什麽事在你這裏都無所遁形,誰敢用你啊!”


    “隻要文兄不嫌棄,別人如何不幹彭某的事!”


    “嗬!算我倒黴,早知今日,當年窮困潦倒的時候,寧肯餓死,也不該收下你那一鬥米。行了,不這些了,我還急待下文呢!”


    彭綰不再賣關子,正色道:“聖上英明啊,既想剪除仇九的羽翼,又不想冒與仇九公然翻臉的風險。文兄試想,護龍宗無有大罪,若聖上直接用兵,不僅師出無名,而且還得冒與仇九公然翻臉的風險。但如果先由文兄領人攻上五台山的話,雙方實力如此懸殊,肯定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死幾十個官兵那是一定的!嗬嗬,鬧不好,你這位刺史大人都得把命搭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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