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九跟在二人身後,一路七彎八繞,穿街過巷,猛然一抬頭,三開間的縣衙大門出現在眼前。仇九決定暫不與王火見麵,先躲到一邊瞧瞧這家夥如何審案。


    公堂都是坐北朝南,審案是公開的,屆時將公堂的六扇門板通通取下,站在院子裏就能瞧見審案的情況。仇九並未隨大夥進入大門,而是沿縣衙高大的圍牆轉到南麵,覷見左右無人,身子一躥,上了屋南坡,又越過屋脊,來到北坡,藏身在高出屋的一株大榆樹濃密的樹冠後,掩起身形。


    透過樹冠縫隙望出去,下麵是深闊幾十丈的縣衙大院,大院中挨挨擠擠站了上百的圍觀群眾,全都背朝仇九,麵向縣衙公堂。公堂內,公案後,一頭火紅色頭發的王火大刺刺居中而坐,身兩側各坐一穿縣令官服的人。堂下書吏坐在書案後,執筆記錄,衙役擎水火棍兩旁伺立。


    看著誌得意滿的七弟,仇九滿滿都是親切感,暗道:“這家夥,幾年不見,胖了,也壯了,坐在那裏四平八穩,還真有官老爺的作派。”


    “隻是不知,大堂上為何會有兩名縣令?真是奇怪!”


    仇九正想著,隻見王火將驚堂木高高舉起,“啪!”的拍在公案上,高聲斷喝:“帶原被告上堂!”


    眾衙役呼喝聲中,五名青壯年農夫模樣的人被傳上公堂,跪在公案前。王火又一拍驚堂木,問道:“咄!下跪之人,你們誰是原告,誰是被告?”


    “的是原告!”“的是原告!”


    ……


    五個人都爭著當原告,亂哄哄的吵成一片。


    “肅靜!”王火一皺眉,轉向左手縣令,道,“元大人,這個案子你已經審理過,究竟怎麽回事,還得麻煩你來案情。”


    “是,是!”元縣令連聲頭答應,甚是恭敬,“王老爺,是這麽回事。這幾個人喝酒打架,本來大家都是赤手空拳,後來不知是誰突然拿出一把鐮刀,將鄭卞砍傷了,鄭卞為此花了一兩銀子的診費。要想搞清楚是誰砍傷了鄭卞,就必須知道鐮∝↗∝↗∝↗∝↗,刀的主人是誰,但另四人誰也不承認鐮刀是自己的。鐮刀又沒什麽記號,也真難判斷主人是誰,因此也就沒人替鄭卞出這筆診費。王老爺,情況就是這樣子,下官都完了。”


    “凶器何在?”王火問道。


    “王老爺,在這!”師爺捧著一把鐮刀送到王火麵前。


    王火接鐮刀在手,來回翻看,突然將鐮刀擲在公案下,一拍驚堂木,指著跪在堂下的五人喝道:“咄,現在正值秋收,農事繁忙,你們居然還有閑暇喝酒打架,真是一幫遊手好閑的刁民!嗯,多大屁事,不就一兩銀子嘛,真沒人出,老爺我替你們出了!不過,你們也實在叫人可惱,都跪一邊去,別影響老爺我審案。一直跪,不準起來!什麽時候散堂,什麽時候再放你們回家。”


    “老爺聖明!”“老爺斷案如神!”


    ……


    五人一片歌功頌德聲中,喜滋滋退到一旁,跪了下去。一兩銀子對王火不是個事,但對農家來講,那可是足夠全家人半年開銷的大數目,如今既然有人願意出這筆冤枉錢,當然一身輕鬆,滿心歡喜。至於罰跪,又算得了什麽,正好還能就近瞧瞧鼎鼎大名的王火老爺審案呢。


    “狗屁的聖明!狗屁的斷案如神!這哪是審案,行善還差不多。”仇九腹誹不已,對王火的做法嗤之以鼻。


    不僅仇九作此想,隔著老遠,仇九都能看到兩名陪案的縣令嘴角上揚,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都紅了。就連大院中觀審的群眾亦是響起一片“嗡嗡”的議論聲,聽那意思,是對跪在堂上的五人極度羨慕,恨不能以身相代。


    王火這廝,臉比城牆厚,對眾人的反應渾不介意,再度一拍驚堂木,喝道:“帶原告,帶被告!”


    這回上堂的,一個是披麻戴孝的婦人,一個是身帶戒具的男子。男子顯然受過大刑,全身傷痕累累,走路一瘸一拐,被兩名衙役攙進了大堂。


    王火目光在下跪二人身上來回掃過,輕聲問道:“下跪之人,你們二人,誰是原告,哪個又是被告?”


    圍觀人群議論聲四起,大致意思是:“王老爺今天表現一般啊,先是斷了個糊塗案,這會兒又不按套路出牌,問話不拍驚堂木,還和風細雨的,這怎麽能顯出官府的威風來?”


    “是啊,是啊!”頓時引來一片附和聲。


    仇九這回的觀卻也圍觀的人群相反,對王火此舉暗自稱許。公堂上一是弱不禁風的女子,一是跪都跪不穩的死囚犯,拍什麽驚堂木啊!光是兩班衙役的呼喝聲就叫人兩腿打哆嗦,再來一聲驚堂木,還不把人嚇得精神崩潰了?那樣一來,也不用再問什麽案了。


    聽得院內看熱鬧的百姓一片嘈雜聲,王火大怒,喝道:“外麵觀審的百姓,肅靜!衙役們,再有人敢大聲喧嘩的,給老爺我亂棍打出去!”


    鎮住了鬧哄哄的百姓,王火再問:“下跪之人,我們誰是原告,誰是被告?”


    披麻戴孝的婦人開口道:“啟稟老爺,女子是原告。”手指跪在旁邊戴著戒具的男子,“女子告這徐顯,挾嫌報複,圖財害命,謀殺本夫!”


    王火問道:“你告他殺你親夫,可有證據?”


    “有!女子丈夫姓董名紹,經營米糧店為生。那日,夫君要外出進貨,約定好馬車後,第二天剛交五更便攜帶進貨的五十兩銀子出門了。女子送走夫君後,因天還未亮,就又睡下了,奈何心中隱隱不安,翻來覆去足有半個時辰,卻怎麽也睡不著。正這時,忽聽叩門聲,聽得是魯配在外麵輕喚,‘董夫人,好五更出發的,這天都快亮了,怎麽還不見董大哥過來?’女子一驚,情知不妙,連忙披衣出門,與魯配沿路尋找。從家門口到魯配馬車停的地方,找了個遍,卻連個人影也沒看到。在返回的路上,卻看見獵戶徐顯鬼鬼祟祟的冒了出來。那時候天已大亮了,女子看得很清楚,隻見徐顯身背弓箭,手提彎刀,刀上猶有血汙,臉上也有抓痕血跡,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夫君與這個獵戶徐顯素有嫌隙,此刻又見他這副模樣,因此懷疑是他見財起意,又挾恨報複,殺了夫君,就報了官。老爺大人,女子講完了,你要給女子作主啊!”


    王火閉著眼睛,抬手在臉上抹了幾把,作沉思狀。少頃,雙掌撐在桌案上,附身問道:“被告徐顯,董夫人的指控你都聽到了,有何話?”


    徐顯一梗脖子,麵有憤色,也不看王火,道:“反正不是被冤死就是被活活打死,的不辯了,辯也沒用。你們這些官老爺,愛怎麽判就怎麽判吧,徐某臨死前也不想再遭罪了。”


    “兒呀!你不能啊!都王老爺是青天,你不能啊!”驀地,一聲撕心裂肺的蒼老聲音在圍觀人群中響起。


    王火看過去,見是一白發蒼蒼的老婦人,麵容憔悴,手拄一截樹枝,搖搖欲墜。


    “來呀,搬把椅子,請那老婦人堂上就座。”王火吩咐道。


    元縣令附耳過來,聲道:“王老爺,這婦人是罪犯家屬,堂上看座,這不合規矩啊!”


    王火眼一瞪,語帶慍怒道:“閉嘴,本老爺自有分寸!”


    二人聲音很低,仇九離著有七八丈,卻也聽了個清楚,暗自頭。


    王火不理一臉錯愕的元縣令,輕聲道:“徐顯,看著本老爺!”


    也許是徐顯被王火禮遇他母親的舉動感動了,聞言抬頭上看。王火道:“那天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臉上為何有抓痕,刀上為何有血跡,原原本本給本老爺講來!”


    七弟已是超凡境修為,仇九清楚王火對徐顯施加了精神力,靜靜箕坐在瓦麵上,聽徐顯如何講。


    “的以狩獵為生,平時會在山上布置索套陷阱逮野獸。那天晚上的睡不著,因此天交三更就上山去查看有沒有套著獵物。到了地方,發現還真套了一隻糜鹿,但旁邊卻有一隻黑熊正在啃食。的當然不願意辛辛苦苦捕獲的獵物填了黑熊的肚子,因此上前驅趕。沒想到,那黑熊力氣很大,性子又暴,的雖在它身上砍了幾刀,但它根本不怕我,反而在的臉上撓了一下,要不是的躲得快,麵皮都差被它撕下來。的見打不過它,就下山來找幫手,沒想到一下山,就遇到了魯配和董夫人,他們口口聲聲是的殺了董紹,扭住不放,因此一同來見官。王老爺,的委實冤枉,求老爺給的作主啊!”


    這是要打自己的老臉啊!元縣令大怒,伸手取過王火麵前的驚堂木,大力一拍,喝道:“咄!徐顯,時間,地,凶器,還有你臉上的抓傷,證據確鑿,已經構成了完整的證據鏈,不是你殺的董紹又是哪個?況且,你已經招供畫押,今天莫非想翻供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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