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臣是河東郡楊縣人。”


    “跟公明是同鄉?”


    “是...”


    楊奉言語間愈發不堪了起來,他似乎對自己的出身很自卑。


    “喔,那你這個楊,跟弘農楊氏沒關係嘍。”


    “臣不敢高攀。”


    劉弋漫不經心地問道:“那你知不知道弘農楊氏是怎麽發跡的?”


    楊奉茫然地抬起了頭,他隻知道弘農楊氏和汝南袁氏在如今同為天下仲姓,是僅次於漢室劉姓的大族,可如何來的,他一個農民出身被招安的山賊將領如何曉得?


    “楚漢相爭,西楚霸王項羽烏江自刎,聽過吧?”


    “臣聽過,村裏就講過這故事。”


    “騎將楊喜分了項羽一條左腿,被封赤泉侯。”劉弋停頓了幾息,“楊喜第四代孫楊敞官至宰相,並娶太史公司馬遷之女司馬英為妻。這時候弘農楊氏的子弟,在朝廷乘朱輪者就有十人,史稱‘前漢十輪’......到了楊太尉的阿翁楊震的時候,楊震窮究學典,設館授徒,被稱作‘關西孔子’。”


    “所以你明白了嗎?”


    見楊奉似懂非懂的樣子,曉得這人實在是文化水平有限,劉弋也不跟他學士人那套了,直接挑明了說。


    “你無路可走,夜奔投朕,沒了朕,你便是一條路邊野犬,是也不是?”


    楊奉蠟黃的臉頰微微漲紅,最終無言低頭。


    天子雖然說得很難聽,但事實就是這樣。


    他和士人謀劃刺李,細節全都瞞著天子,想自己立下貪天之功,甚至想兼並了李傕的部眾。


    如今失敗走投無路來求天子收留,又能怪誰呢。


    “朕收下你,以後跟著朕好好幹,翌日封侯拜將又有何難?”


    “給子孫掙一份偌大家業,不比跟著李傕一條道走到黑強?”


    “總而言之,此間道理,你自己思索。”


    “楊將軍若是願意真心投效於朕,朕給你寫一封帛書送與李傕,保證讓他退兵。”


    楊奉聞言疑慮,但此時他也沒得選擇,隻好胡亂應允下來。


    楊奉連聲懇切地說道:“願意,臣願意。”


    劉弋叫人拿來布帛和筆墨,鋪在城垛上便揮毫潑墨了起來,徐晃、王越、沮儁等人心頭好奇天子有何妙計能使李傕退兵,卻又不敢窺探,隻得在後麵眼巴巴地等著。


    很短的時間內劉弋便寫好了帛書,待墨跡稍幹便卷成一筒遞給楊奉。


    “且去吧。”見楊奉還愣著,劉弋拍了拍他的肩膀。


    “楊將軍,朕答應了你,就保證能讓你看到明天的太陽。”


    說罷,自顧自地下城而去,似是料定了李傕一定會退兵。


    楊奉心頭五味雜陳......感激、惶恐、驚愕、敬佩,兼而有之。


    楊奉坐著來時的籮筐又被吊下了城池,繼而策馬向遠處奔去。


    對麵西涼騎軍燃起的火把將夜晚照亮,城頭的眾人即便是極目遠眺,也隻能看到,在那一麵肋生雙翅的飛熊大纛下,楊奉似乎正在和李傕說著什麽。


    不多時,李傕揮了揮手,飛熊軍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如退潮一般消失在了黑夜裏。


    隻留下楊奉策馬佇立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旋即也返回章城門。


    “帶著你軍中的校尉進來,部隊今晚就在城根底下宿營,不要回原來的駐地了。”


    聽到了城上的喊話,楊奉躊躇片刻,最終還是帶著心腹校尉跟了進來。


    隨著楊奉等人進入宮城,城門重重地關閉,將白波軍的三千步騎隔絕在外麵。


    未央宮的前殿裏,回寢殿換了一身常服的劉弋,看著站在他身前身板筆直的鍾繇,不由得氣不打一處來。


    “你鍾元常素有智略,怎麽搞個刺李,還搞成今天這幅樣子?”


    “陛下...這是意外。”


    “天下大事必作於細,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這種道理你鍾元常都不懂嗎?還要朕教你?”


    “楊帛、宋果,豬狗一樣的東西,見利忘義,貪生怕死,你指望他們能成事?瞞著朕自行其是,還要拉上楊奉,險誤了朕的大事!”


    見天子罵完了,鍾繇摘冠俯首,雙手交疊在額頭前。


    “臣無能,臣請辭。”


    “不準!”


    劉弋一巴掌拍在了柱子上,拍的手生疼,悻悻地收回手,緩聲說道:“去給楊奉的部下處置好物資,帳篷、毯子、火把、食水,都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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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無能,臣請辭。”


    “辭了官東奔投靠你好友荀彧去?若是你覺得漢室無救,那自管去。”


    “若是你覺得漢室還有救。”劉弋敲了敲太陽穴,徑自問道:“朕且問你,這件事為什麽會失敗?”


    不待鍾繇回答,劉弋繼續發問:“是不是想說因為楊帛貪婪,自己貪汙的事情被李傕發現,繼而牽連出刺殺的事?”


    鍾繇張了張嘴,最終點頭。


    “就算把李傕殺了,又能怎麽樣?”


    劉弋在殿內踱步,言語間推演著:“李傕死了,他還有兒子李式,堂弟李應、李桓、李維,侄子李利、李暹、李進,三千飛熊軍和他一萬多部隊不會繼續推舉出來一個首領?就算是子侄內鬥,便宜了誰?便宜的是郭汜!”


    “現在李傕和郭汜相持不下,朝廷還有從中製衡的機會,若是真有哪一家獨大,便是昔日董卓秉政的局麵重演...刺了董卓,不就冒出了李傕郭汜?亂世裏想出頭的武夫是刺不完的。”


    鍾繇神色默然,不是他們想不到這一層,而是手裏沒兵,除了搞刺殺也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寄希望於昔日王允、呂布刺董卓一般。


    畢竟成功的案例是已經擺在前麵的,之前刺董卓也沒通知天子啊,一樣幹成了。


    “那依陛下之見,該當如何?”


    “東出!”


    劉弋凝視著鍾繇,沉聲說道:“唯有盡快東出,把李傕放在長安,給他獨自開府的權力。其餘西涼諸將一同跟朝廷東出,如此一來,實力稍弱的郭汜無法壓製其餘人的聯手,朝廷方有機會合縱連橫,尋機破局。”


    “東出提議已經議了一個月,諸將各執一詞,如何能盡快東出?”


    “兩日之後,冊後大宴。”劉弋定了定神,信心十足地說道:“東出之事,朕必令其成行。”


    見鍾繇將信將疑,劉弋隻說了一句。


    “元常拭目以待,此事若成,還請一心漢室,莫要再三心二意了。”


    鍾繇神情複雜,最終重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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