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大漠,風沙茫茫。


    劉弋率軍策馬行走在這片荒蕪的沙漠中,戰馬的響鼻聲此起彼伏。


    “老王。”


    “啊?”


    王越裹著麵巾,滿是風塵的臉上滄桑而又寂寥。


    有時候,劉弋還是很羨慕老王這樣有故事的人的,少年任俠,中年走遍天下, 冀北飲過馬,江東折過花。


    不像是自己,一個帥字就能貫穿一生。


    劉弋今天的心情怎麽說呢...很微妙,這種微妙大抵是源自於一件小事。


    這件小事,是大風吹來,劉弋看著滿天飛舞的黃沙和其中飄飛的蓬草, 他忽地就想到了一句詩,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這倒也沒什麽,大約隻是觸景生情有感而發,這都是很私人的感受,很難與旁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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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令他感到有些茫然的是,在他絞盡腦汁想了半天後,隻想起來還有一句是比較著名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可其他四句呢?怎麽都想不起來了,遙遠的仿佛是在上個世紀一樣。


    一時之間,滿天風沙裏, 劉弋思緒混亂,突然覺得身體有些寒冷,就仿佛, 他失去了什麽。


    過去,或者說未來, 離他愈發地遙遠。


    本來在繁忙的政務和征戰裏, 他很難有時間去想這些, 因為人一忙起來, 就顧不得胡思亂想了。


    可眼下行軍塞北,欲直搗鮮卑單於庭,這一路上,離漢地越遠,劉弋的思緒就越像放飛的風箏一般,開始不受控製了起來。


    不知不覺間,他的手上有了握劍形成的老繭,他的雙腿內側有了騎馬形成的畸形壓痕,不知不覺間,他來到這個世界一年了。


    劉弋一聲輕歎,感慨了一句:“前路莽莽,顧不得人回望。”


    “好詩!”老王也不管好不好,先好了再說。


    “隨口說一句,這是個屁的詩,別拍馬屁了。”


    “嘿嘿,中!”


    王越扭頭看向劉弋,好奇地問道:“那啥,陛下,喚俺啥事啊?”


    劉弋沉思刹那,幹脆地說:“剛才想起來,現在忘了...”


    王越倒也不以為意,點了點頭,忽然說:“陛下。”


    “啊?”劉弋有些疑惑地看向王越。


    王越黑皴的臉上有些難得一見的“羞澀”,他開口問道:“陛下,俺覺得剛剛那句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極有意境,那個...啥時候陛下開恩,能給俺也寫一首?”


    寫啥?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還是相看白刃血紛紛,死節從來豈顧勳?


    劉弋琢磨了半天,總覺得都有些不合適,於是說道:“回長安給你寫,現在想不出來合適的。”


    “中,不急。”老王呲個大黃牙嘿嘿地偷著樂去了。


    皇甫酈這時插嘴道:“陛下,此去彈汗山還有四百裏,急不得,不若稍作休息?”


    劉弋猶豫片刻,還是拒絕了這個提議。


    “加快速度,日暮再休息,不能放跑了步度根。”


    沙塵暴已經過去,現在沒有時間耽擱了。


    .......................


    彈汗山,步度根帶著殘兵敗將狼狽地逃回了單於庭。


    婁煩城下,他被劉弋和張燕、去卑圍困住,如果不是步度根帶著部下冒死突圍,跑的又快,恐怕現在就步了他兄弟扶羅韓的後塵,被劉弋一槍捅死。


    “單於,實在不行,聯係在上穀郡的柯比能出兵相助於我等吧。”


    單於庭的大帳中,步度根的幾位親信跪在地上哀求道。


    這趟雁門之旅,不僅雁門已經被漢軍收入囊中了,而他們這幫手下現在也已經是人財兩空,被俘虜的俘虜,逃散的逃散,可謂是一片狼藉。


    “可是柯比能,若是想要吞並我們的部眾該怎麽辦?”


    他的親信們對視一眼,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步度根的部眾早已經損失過半,根本不足以跟軻比能對抗了,即使聯絡在上穀郡的柯比能渡過這一劫,也不可能在日後打敗柯比能重新成為中部鮮卑最強的部落了。


    步度根也大約明白了屬下的心思,連連搖頭。


    “單於,難道您真的忍心看著您的部族覆滅嗎?“


    一位親信痛哭流涕地喊道。


    步度根咬緊嘴唇,沉默不語。


    柯比能是個狠角色,作為中部鮮卑的另一大勢力,常年盤踞在幽州上穀郡和代郡柯比能,與公孫瓚攻伐不休,也是袁紹的重要盟友。


    畢竟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袁紹和柯比能的敵人都是公孫瓚,雙方經常從西麵和南麵同時進攻公孫瓚,也就不足為奇了。


    若是步度根真的聯絡柯比能來救援他的話,說不得,柯比能來到這裏,他的部落就會瞬間被柯比能攻破,那時候就算想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這次,是他步度根失誤了,竟然在大意之下,著了這群漢人的道,現在他隻能祈禱在這次大敗後,隔著茫茫大漠,又刮起了巨大的沙塵暴,人生地不熟的漢人不會再追趕他們,否則的話......


    “單於。”


    正在此時,一個親信急匆匆地跑進來,稟報道:“單於,不好了,單於庭的南方發現了漢軍的斥候。”


    “什麽?”


    步度根騰地站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身子不停地顫抖著,雙拳緊緊握著,似乎是在極力遏製著自己內心的怒火。


    “單於,我們......怎麽辦?”步度根的一位手下驚慌地說道。


    他的話還沒說完,外麵已經傳來了一陣嘈雜聲,顯然是消息傳開了。


    在最初的恐懼之後,步度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靜下來,他現在需要做的是趕緊離開這裏,如果在這裏和漢軍主力碰到,他們隻有死路一條。


    他們不僅要離開這裏,還要找到一處安全的地方躲避,否則的話,漢軍一旦追來,一箭射穿了他這個單於的腦袋,鮮卑連名義上的統一都維持不了,到時候,他也沒法跟他鮮卑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豈有此理!欺人太甚!”


    這是步度根僅有的兩個成語。


    就在步度根暴怒無比,所有部下都擔心他失去理智想跟漢人拚死一搏的時候,步度根大吼出了一身:“撤!”


    “單於,我們...我們往東北麵的白山去吧。“


    步度根一聽這話,頓時愣住了,他抬頭看向前麵的那個手下,這個手下的名叫尼闞,雖然是匈奴人,但在單於庭是步度根麾下最忠誠的人,但現在尼闞的眼中卻透露出了驚慌失措的神色。


    他知道,尼闞肯定是害怕漢軍了。


    尼闞見步度根沒說話,詳細解釋道。


    “單於,我們往東北去吧,那裏有一片山脈,叫白山,裏麵有許多山洞,我們去了那裏,就可以暫時躲避一段時間。”


    這個山洞,就是尼闞部落當年的藏身之所。


    “不行,要去也是去上穀郡。”


    “可是單於,您...您現在這樣,不是給柯比能送大纛嗎?我們現在要做的是立刻聯絡單於還能影響到勢力,比如東部的族人,再加上軻比能,我想,等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我們應該有機會跟漢軍打上一仗,到時候,說不定我們就能反敗為勝了。“


    “是啊!單於,說不定我們真有機會呢。”


    步度根一聽這話,沉吟不決。


    在中部鮮卑,柯比能是他的死敵,他們的敵人,這是不爭的事實。


    但是,他也不想失敗,更不想就這麽死去。


    這樣想著,他便決定按照尼闞的計劃去白山。


    東麵的部族,是現在他們唯一能依靠的了,步度根的部族在這次戰役中損失慘重,現在的步度根就是一隻病貓,隻有找到一個安穩的落腳點,休養生息一段時間,他才能從這次打擊中稍微恢複過來。


    步度根平複了一下情緒向外走著,同時派人去聯係上穀郡的軻比能,爭取讓他全力配合自己。


    他已經想好了,捱過這次,他一定會像漢人老話說的那樣“否極泰來”,到時候他一定能憑借打敗漢軍的威望一統草原,成為真正意義上的鮮卑之主,把所有的牧場和漢人的郡縣全部收過來,然後讓自己的部族全部遷徙到並州來,到時候,這裏就是他步度根的家鄉了。


    到時候,他就可以在並州發展,擴充勢力,然後將整個北方占為己有,到時候他就是真正的鮮卑英雄了。


    就在他一邊走一邊想象的時候,門外傳來一陣騷亂,一個手下跑了進來,急急忙忙地跪倒在地,驚慌失措地說道:“單於,漢軍的騎兵已經追上來了。”


    “追上來了?”


    步度根聞言一震,大為驚恐,漢軍騎兵的速度怎麽這麽快?不是剛發現斥候嗎?


    “還有一路漢軍,從西麵繞過來的!”


    “快跑!”


    ....................


    彈汗山下的密林中。


    此時,作為代北最為適合放牧的地方,彈汗山周圍還不是茫茫沙漠,而是一片草原和山脈、樹林交錯的景象。


    漢軍的斥候不斷地在密林中搜索著步度根的人影,可惜,他們搜遍了周圍數裏的範圍,依舊找不到步度根的任何蹤跡。


    “怎麽會這樣?難道他們已經逃走了嗎?”


    劉弋微微蹙眉,可這次借著沙塵暴發起的突襲非常具有突然性,對方應該不會想到漢軍能穿過沙塵暴抵達彈汗山,步度根就這麽能跑?


    “陛下,我們再找找看吧,如果他們沒有走遠的話,很容易就能找到他們的,畢竟,現在是白天,剩下的搜索區域也不大了,他們肯定不敢輕舉妄動的。“


    一旁的王越提議道。


    “好,繼續尋找!”劉弋也不廢話,一揮手,下令道。


    “諾!”


    隨著劉弋的命令下達,漢軍繼續開始沿著密林搜查起來,他們要將他們的目標,盡量地縮小,縮小,再縮小,直到徹底地將步度根找出來為止。


    一支由伍長帶領的搜索隊伍。


    “嗖~”


    利箭破空飛來,直接刺進了一名漢軍的胸膛,鮮血頓時噴湧而出,濺射了滿臉。


    這個士兵倒地不起,頂著林間呼嘯而來的箭矢,同伴把他拖回了大樹後麵。


    伍長抽出箭袋中一支有著特殊標記的箭矢,彎弓搭箭,衝著天空中射去。


    “嗖!”


    響箭衝天而起。


    “陛下,前方發現了異常。”


    “包圍過去!他們就在那個方向。”


    看著漢軍的騎兵從密林中開始密密麻麻的出現,已經無處可退的鮮卑騎兵們紛紛調轉馬頭,掉頭往四周分散衝去,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根本不敢硬拚,隻能逃跑。


    漢軍騎兵一直在後麵窮追不舍,由於四麵八方都有,很快就將他們包圍起來。


    步度根的部族騎兵見情況不妙,紛紛放下武器,繳械投降。


    “誰是單於?”劉弋在馬上居高臨下,淡淡地問道。


    他已經殺了一個鮮卑的大人了,再殺一個單於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沒人吭聲。


    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個長相跟周圍的鮮卑俘虜略有不同的人跳了出來,指著一名衣著普通的男子說道。


    “是他!”


    “尼闞,你!”


    步度根剛想開口怒斥,就被胡車兒拎雞仔一樣拎了起來,直接懸在劉弋的麵前。


    劉弋沒有看步度根,揮揮手示意胡車兒拎走,他反而饒有興趣地看向了尼闞。


    “現在缺個使者去上穀郡的鮮卑人那裏,你覺得你能勝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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