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一入水,我立刻下意識地屏住呼吸,睜開眼睛想看清周圍的情況,但忍受著水中泥沙對眼睛的刺激四周望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什麽異樣的東西,心裏不禁納悶:到底那把我拉下來的東西是什麽?


    待舒展四肢調整姿勢想要浮上水麵去的時候,卻覺得手足沉重得不得了,根本沒辦法揮動起來。


    低頭看去,發覺手腳都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像是從水底冒出了很多束黑色的線綁在了我的手腕和腳腕上一樣。


    我向下潛了一下,想借勢看一下是什麽纏住了我。但隨著我的下潛,那黑色的線也在繼續收緊,完全沒有給我機會放鬆。我用力把雙手湊在一起,用左手去拉右手腕上的黑線,隻覺得觸手之處滑膩而堅韌,用力抓扯之下居然完全無法扯斷分毫。


    “什麽東西這麽厲害?”我又用手仔細摸了一下那黑線,向上捋的時候感覺順滑,向下捋的時候則略有粗糙感“這是……頭發?”


    這個念頭在腦中乍一出現,立刻令我心下大駭,難道真的像傳說所講的那樣,河裏曾經被淹死的人,會化作水鬼,用各種方式吸引人靠近,再拖下水和他們去作伴兒?


    眼看氣息已經不夠用了,我抬頭看了一下,沒有看到我們坐的船,也沒有任何東西伸入水裏,耳中僅有呼呼的水流聲,聽不到任何人的叫喊聲。芮憂他們應該是親眼看到我落水的,怎麽可能不采取任何措施救我呢?


    危急時刻,我想到了懷裏的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因為實在好用,我給它配了一把好鞘,還擅自命名它為“淬月”,日夜不離身地帶著。


    但是好不容易才勉強把手湊到胸前,卻摸了一個空,之前用油紙包好的那些東西都不見了,懷中空空如也!


    難道是落水的時候掉了?我感到相當的詫異,為了防止出現這樣的失誤,之前我可是用布帶把包裹交叉著牢牢綁在胸前的,再怎麽樣也不會那麽容易掉啊!


    正覺得納悶的時候,隻覺得手腕腳腕上纏著的黑線忽然收緊,把我向水下帶去。


    我氣息已經基本用盡,氣息稍一放鬆,河水就向我的口鼻之中急灌了進去,嗆得我胸腔一陣疼痛!完了,看來小命要報銷在這兒了,萬分窘迫的時刻,我比較清晰的一個意念竟然是:淹死這個死法,真是太不合我的意了……


    因為自小在河邊長大,淹死人的事,年年都能碰上。尤其是我們這些淘小子,每次學校一放寒暑假,最千叮嚀萬囑咐的就是不要下河。可是炎炎夏日之下,跳到清涼的水裏嘻戲一番的那種愜意,實在是無上的享受,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抗拒不了這份吸引力的。


    但看著再平靜的河水,也免不了在某處藏著暗流,一旦不小心被卷進去,就算是會遊泳,也很難逃脫出去,更何況我們頂多自學個狗刨式,根本不專業了。


    被淹死的人,肚子通常會漲得老大,時間再長了,全身浮腫,四肢皮膚比較薄的地方,輕輕一碰就會脫下一層皮來,被刑偵上稱為“溺死手套”,樣子極其恐怖!


    還有一種危險的情況,就是從高處直接跳入水的時候,沒有經驗的人容易閉不住氣,突然被嗆到,會導致肺部突然充血,呼吸停頓而亡。因為這個原因而死的人,肚子裏並沒有水,撈上來的時候看著就跟睡著了一樣,但是屍體放置一會兒之後,會從耳孔、鼻子和嘴角都流出血水來,這是肺裏嗆入的水排出來所產生的現象,看起來就像有極大的冤情一樣。


    任憑我看了這許多年屍體,但看到溺死的屍體時,仍然覺得有些難以忍受!有時胡思亂想的時候也深深覺得,假如將來我能夠選擇自己的死法的話,絕對不要淹死!當然摔死、毒死之類的也不太好,我理想中的死法是:老死。


    意識漸漸模糊的時候,痛苦的感覺也跟著慢慢消失了,就像睡了過去一樣,一時之間什麽影像也沒有,什麽感受都沒有,隻剩一片虛空。


    這樣的平靜不知道過了多久,開始聽到輕柔的、有節奏的“沙沙”聲,像是海水拍打著堤岸,像是雨點敲擊著芭蕉,****的感覺撲麵而來,聞得到鹹鹹的味道,但是眼前隻有一片漆黑,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樣單調的環境又持續了很長時間之後,眼前變得亮了一些,似乎有些深綠色的星星點點出現在這一片黑幕之中,它們是如此的小,卻是如此的頑強,帶著鮮嫩的生命力在慢慢地擴展,周圍充滿了它們如同在竊竊私語一般的“咕嚕”聲。


    平靜開始慢慢被打破了,感覺得到生機在慢慢迸發,溫度在不斷地提升,水開始更快地變成蒸氣,散逸向周圍所有的空間,“轟隆”聲不斷從什麽東西深處不斷傳來,像是什麽東西在脈動。


    隨著蒸化過程的不斷加快,終於一種新的顏色開始出現在周圍的空間裏,那是一片赭黃色,是飽含著水分的泥土的顏色和氣味,一種蘊含著無數神奇可能性的生機開始變得無法抑止,“嘩啦”聲開始變成了主旋律。


    光明終於來到了,一切都變得明晰起來,一切都已經完備,如同開天辟地,如同滄海桑田,所有的聲音都有序地交匯在了一起,所有氣味都融合在了一起,正是萬物生長、一片大同的時刻,突然一陣嘩然,一些影像、聲音和氣味開始不合時宜地出現,恐懼、擔憂、焦慮、憤怒……各種無法控製的感覺占據了整個空間,讓人覺得壓抑、壓抑得喘不過氣來,在快要到達極限的時候,我忽地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大口地呼吸著,如同死裏逃生了一般!


    乍一醒來,腦子還像一台生鏽的老機器一樣,咯吱咯吱、時動時停地苟延殘喘著,待終於恢複了正常運轉,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根木頭房梁,看得到房頂整齊碼放的瓦片。


    沒等我轉過頭往旁邊看,一張臉突然出現在我視線裏,幾乎碰到我的鼻尖,嚇了我一大跳,猛地一起身,正與那張臉撞在了一起。


    “哎喲!”兩個聲音同時叫起來,其中一個是我。


    而另外一個……居然是一個小男孩,坐在我旁邊,捂著鼻子呲牙咧嘴地看著我。


    我正納悶,他已經叫了起來:“醒了就醒了唄,幹嘛突然坐起來啊?”


    我的鼻子也被撞得生疼,又酸又漲差點兒掉下淚來。見他還振振有詞,忍不住反駁說:“誰讓你突然出現在我麵前啊!”


    “我是聽到你哼哼,好心看看你有沒有事哎哥哥!好心當驢肝肺啊!”他皺著鼻子說道。


    看他人不大,說起話來卻是一套一套的,我不禁笑道:“還哥哥,你才多大啊?”


    “八歲,怎麽了?我看你也不大啊!”他答道。


    “什麽啊,比你大二十多歲呢,叫伯伯!”我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去刮他鼻子。


    他卻一扭身輕巧地躲開了,叫道:“伯伯那得有胡子,你胡子都沒幾根,還想當人家伯伯啊!”托著小臉想了想,又說:“幹脆各取一半,叫你伯哥怎麽樣?”


    “伯哥,這是啥稱呼啊!”我表示無法接受。


    “那哥伯好了。”他嘻嘻笑道。


    不知道哪來了這個麽難纏的調皮鬼,我無奈地笑道:“我叫陶勇,你就叫我名字得了。”


    “陶勇?字叫什麽?”他問得很專業。


    我隻好說:“之煥。”


    他一隻小手往另一隻小手心上一錘,點頭道:“那就這麽定了,就叫你之煥兄了。”


    我“撲”地一聲差點噴出來,就這麽一個小不點,還“之煥兄”呢!但是他這麽伶牙俐齒,我也沒啥辦法了,隻好點頭說:“行,那你呢?你叫什麽?”


    “我排行老七,你叫我小七好了。”他說。


    “那好,小七,這是哪裏啊?你家大人呢?”我問道。


    小家夥卻不理我,神情像是得了寶似的,一邊跑出門去一邊興奮地喊著:“之煥兄醒啦!”


    屋裏又剩下了我一個。我打量了一下這間房子,像是普通的老百姓家,我睡在一張帶著簾帳的床上,身上蓋著薄薄的被子,一切都布置得很簡樸,卻顯得整潔有序。


    而且,我回頭看了一眼,剛才頭下枕著的是一枚絲絹軟枕,上麵還用絲線繡著精巧的金魚圖案,一看就是女孩的風格。拎起被角一聞,也有隱隱的香味,看來這家除了剛才那個小淘氣之外,肯定還有一個女人。而且把我放在這樣一張床上,說明家裏並沒有男人睡的床,難不成這位女子還不是一位“媽媽”,而是一位“姐姐”?我閑極無聊,不禁胡亂揣測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院子裏響起了開門聲和腳步聲,聽到小七的聲音在說:“……嗯,神智挺清醒的,說明腦袋沒壞,起身很利索,骨頭也沒問題,話說得響亮清晰,眼睛也很明亮,說明中氣很足……”


    呃,趕情這小家夥剛才和我一頓磨牙,是在對我進行體質測評啊!聽這口氣,倒像是一個老大夫似的,真是人小鬼大!


    又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說:“是嘛,你觀察得很仔細啊!”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心裏像是被重重一擊一樣,立時呼吸窘迫,怔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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