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這震憾的場麵,章邯一時間竟是徹底呆住了,愣愣地看著對方,再也說不出話來。


    就這樣僵持了半晌,外麵已經安靜了下來,屋內的兩人也隻是直直地對立著,彼此都沒有動作。


    “不愧是章邯章少府,有膽色!”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章邯注意到,這聲音並不是眼前這個詭異的人發出來的,而是來自於他的身後。當他艱難地轉動頭頸,循著聲音望去的,卻見那一束月光之中,又出現了一個人,身材不高,姿態稍顯佝僂,但令章邯感到居然有點欣慰的是,那人與眼前的這位不太相同,一對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灼灼閃動,確是活人無疑。


    此人一發聲,章邯麵前的這個人輕輕晃了晃,一轉身,走向了那人的方向,而那人也向這邊走過來,擦肩而過的一瞬,矮的把高的輕輕攬過,像是非常親密地擁了一下,再次開口道:“介紹一下,這是我兒子,樸雲旗。”


    章邯聽到“樸雲旗”這個名字,突然像是想起什麽一樣,問道:“你……就是樸秋霖?”


    那人卻像是歎了一口氣後道:“不錯,看來居然還有人記得我。”


    聽出對方毫不掩飾自己的身份,章邯卻好像放鬆了不少似的,正了正身子,客氣地說道:“聽秋霖兄的口氣,應該也知道在下是誰了。有幸見到樸家的後人,章某三生有幸。”


    “哼,”樸秋霖冷笑道,“所謂三生有幸,就是帶著一群人殺氣騰騰地趕來嗎?”


    章邯聽了一怔,立刻明白了樸秋霖的意思,平靜地答道:“這些人不過是在下身邊的仆從,如果真的想殺氣騰騰的話,難道不是帶軍隊裏的人來更合適嗎?”


    樸秋霖一聽,也覺似乎是如此,默然不語。


    章邯又說:“這段日子以來,在下所管轄的工事裏,時常出現一些奇異之事,不知道這一切,是否都是秋霖兄所為?”


    其實以章邯的性格,並不會將話講得太直白,直接將對方是搗亂分子的身份挑明,等於使剛剛有所緩和的氣氛再度緊張起來。但是當他仔細打量眼前這位曾經的樸家少爺,卻與守衛曾經眼見為實的那人全無二致,再加上眼見剛才那番詭異的場麵,等於已經作實了樸秋霖就是那個一直在暗裏破壞工事的人!


    修建皇陵事關重大,阻礙工事之人當以謀反論處。身為酈山陵的總負責人,又是朝廷命官,章邯當然不能再對對方有所姑息,即使是處在現在這樣被圍困的不利局麵之下。如果為了苟活連這個原則都失了,那就真的是有負皇上對自己的信任了。


    果然樸秋霖毫不含糊,眼一瞪,說道:“正是!你打算怎樣?”


    對方如此痛快地承認,章邯反而有些意外,停頓了一下又問:“可是那工事現場守衛森嚴,你是怎麽做到的?”


    “這個嘛……”樸秋霖的聲調突然提高了一些,顯得有些興奮似地說道,“我隻是讓我的孩兒去稍微轉了一下就大功告成了唄!”


    孩兒?章邯一愣。突然聽到周圍又響起了悉悉索索的聲音,與剛才幾人被圍時非常相似,而且離得極近,剛一分神期間,小廟的房頂大洞中突然幾個黑影如同飛鳥一般衝進廟中,向地麵俯衝了下來。


    章邯下意識地以袖子遮擋,卻不見對方有什麽進一步的攻勢,再一定睛看去,那幾個黑影已經落到了樸秋霖頭上,肩上,他正一一用手去撫摸著,口中說著:“乖啊,乖……”


    如今借著月光,章邯終於看清了那些黑影的真麵目,真的如同那巡邏的衛兵所說,皆是木製的小人偶,方頭方腦,有鼻子有眼有手足,且能自主移動,巧奪天工。


    章邯看得分明,猛然想起什麽似地向那剛才站在他麵前的高個子人影望去,卻見他那木然的臉上,也並無人類皮膚的光澤,且下巴附近隱約看得到木縫,竟然也是一個木偶!


    果然……章邯心裏歎息道。


    他也隻是一個普通人,並無超於常人的膽色。隻不過因為他為人心思細密,考慮問題極其周到,所以一般的事情並不容易令他感到意外而已。


    早先巡邏的衛兵就已經提到了破壞分子所使用的乃是奇異的木頭人,還將木頭人的一些特征描述得非常細致,以至於章邯心裏早就已經猜到樸秋霖所擅長的是什麽,又有可能以什麽樣的招數來對付他們了。


    之所以早有預料又中了招,最主要的原因在於他今天所來的目的並不是查找樸秋霖,是衝著那個揭了官府告示的小姑娘而來的,莫名遭到這樣的伏擊,怎麽說也確實是有些太突然了。


    眼下工事被攪擾的案子算是水落石出了,人證、物證、當事人供辭都有了,章邯定了定神,正色道:“樸秋霖,你可知罪?”


    “知罪?知什麽罪?”樸秋霖不慌不忙地問。


    “酈山陵乃是皇家重地,你在那裏生事,已經犯下忤逆謀反之罪,你還有什麽可說?”章邯道。


    “哈哈!”樸秋霖麵對這樣的指責,不禁不惱,反而笑了起來,笑罷說道,“這裏的土地本來就是我樸家的,我在自家的地界裏,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和皇上有什麽相幹?如果非說相幹的話,隻怪他不該把手伸到別人家裏來!”


    章邯聽他這樣說,立刻有點明白了。對這件事,他之前也多少有所耳聞,當初官府擬占用樸家土地修建皇陵時,是遭到了樸家的強抵製的。不僅僅是因為樸家已安居此地多年,積攢起了龐大的家業,更因為樸家祖墳也修在這酈山腳下,搬家事小,移墳事大,樸家人是怎麽都無法接受的。


    然而當時的酈山陵主事大臣以及此地的地方官吏,在久談不下的情況下,竟然動用了武力,將樸家上下千餘人生生趕離了此地,將原有的房屋園林全部推平,強行圈地建營,霸占了此地。


    樸家當然也不肯幹休,一度幾乎鬧到皇上跟前去。但所有知曉此事的官員,最終都采取了威逼勸解、息事寧人的方式,畢竟官府當時也是支付了樸家一大筆銀子的,足夠他們一家在別處安身立命,眾人都覺得,他們隻是因為拿少了,才心有不甘而已,實屬貪心不足。


    眼下聽到樸秋霖這樣說,他也就知道此次事件的起因何在了,當即輕歎了一聲道:“樸家為皇陵作出的犧牲,皇上是知道的,我們……也都是知道的。”


    樸秋霖臉上本來充滿不平和不屑,現在聽到這話,卻是顯得相當驚訝,脫口道:“我以為,你也會說那些話……什麽‘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之類的……”


    章邯卻是搖了搖頭道:“這話確是不假,但我想即使我不說,想必你也非常明白吧。隻是我們這些人說到底還是局外人,說些冠冕堂皇的話是容易,又怎麽能與你所經曆的切膚之痛相比?盡管我並沒有參與當年的事,但眼下人在其位,自然應當擔其責,假如你心中仍有什麽不暢快的,盡管向章某傾瀉便是,章某絕無怨言。”


    “你……”樸秋霖始料未及,一時間愣在當場,但當他傷懷的目光落到身邊的那個高大的人偶時,卻像是身子起了一個激靈,臉色也隨之一變,目光變得冷冽起來,沉聲道:“既然你這麽說,那我們今天就來算算總賬吧!”


    章邯也不反駁什麽,隻是那麽坦然地立著,目光中既無惶恐,也無哀求,隻是那麽平靜如水地望著樸秋霖,如同大義凜然的戰士一般。


    樸秋霖的身子也不挪動,倒是他身邊,那被他稱為“樸雲旗”的人偶再次向章邯逼近了過來,“嗆”地一聲,這高大的人偶右手已經伸出,掌心伸出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刃,正好向章邯的咽喉部位直刺了過來。


    眼看劍尖將至,章邯下意識地將雙目閉了起來,雙拳也是一握,像是在等待那致命一擊的到來!


    然而那預想中的一劍卻遲遲沒有動靜,章邯睜眼一看,那利劍離他已經隻剩分毫,但人偶卻已經停住。一旁的樸秋霖此時已經矮下身去,用手抱著頭,身子顫抖著,發出了嗚咽的聲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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