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接下來,我算是充分體會到了什麽叫做地獄!


    據說地獄基於文化的不同分為很多種,有什麽八寒八熱、近邊地獄、孤獨地獄之名,也有拔舌刀刺、剝皮拆骨、蒸籠火海等層次之分,無不是以各種對肉體的戕害來實現對靈魂的折磨。更重要的是,這種折磨還將是無限期的,死亡不僅不是一個結束,反而是一個開端!


    但假如真的隻是身體受苦,那疼痛也許還會是有間隙的,意識上、靈魂裏,也許還會有機會獲得片刻的寧靜,這種精神的力量,哪怕是一點點,也會成為暗夜中的那些許微光,非要用語言來形容它的話,該是叫--“希望”吧。


    可是現在對我來說,卻是連這些許的微光都沒能留下。相反的,它越是掙紮著出現,就越是會給我帶來更一波深重的苦痛!為什麽會這樣?我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我應該可以想出辦法脫困的,我一定能親手終結這樣的痛苦……然而我越是有這樣的念頭,就會陷入更加無法想象的疼痛折磨之中。我最深以為傲的那些,曾經非常倚仗的那些思維的力量,全部化為了泡影,甚至於也成為了將我投入這地獄的凶器!這使我更加深深地絕望,而絕望才是真正毀滅精神力量的最後那根稻草!


    周圍的一切,已變得一片模糊,我是誰,我在哪裏,已無任何覺知,就連時間的流逝都變得毫無意義,在無盡的煎熬之中,就連這個“我”都好像墮入虛無中,不再存在了。


    然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內心那無邊的黑暗突然發出詭異的光,猶如瞬間翻轉,變作了一片蒼茫。


    試問,當年佛陀在菩提樹下靜坐而頓悟的時候,內心是一片寂靜的,還是百味雜陳的?


    我不是個教徒,也不知道悟道的法門,作為一個普通人,我隻知道,想要保持身體一段時間不動並非難事,但是想要停止思索哪怕短短數秒,都是一種相當難的事,佛陀想要專心悟道,就要先擯棄雜念,故而他之所以能為常人之所不能,是因為他克服了常人很難做到的那種自持。


    因為哪怕是“我什麽都沒想”這樣的覺知本身,都是一個念頭啊!在意識的世界裏,自己將是唯一的裁判,到底怎麽樣才算是沒有雜念呢?隻有自己知道。偏偏這個“一定不能有雜念”的判斷,本身也是一種雜念。


    這就像一條長長的旋轉樓梯一樣,繞來繞去也走不出去,最感到迷惑的還是自己。該怎麽走出這無盡的迷局,既要依靠毅力,也要依靠機緣。


    而此刻,於這片蒼茫之中,我似乎突然抓到了這隻機緣的手。那些企圖對抗困境,卻是徒勞無功的念頭已完全消失,無邊無際的空間之中,我全部的注意力反而可以更輕易地集中到了自己身上。我還在。在此前提下,周圍發生的事情開始不再能叨擾到我,思緒竟已是一片清明。


    這種感覺真的美好,我甚至希望它能持續下去。但很快地,片空間中就開始有了變化,我分明能感覺到,我不是一個人,有數個…也許說數團更合適…與我類似的存在,在這空間中雲霧一般地飄動。是顏色嗎?似乎是,它們呈現著不同的明暗和不同的深淺;是溫度嗎?也許是,它們有些令我感覺如此熨帖,有些卻令我下意識地抗拒…不管怎樣,我似乎都不在乎它們是什麽,但是也不會忽略它們的存在,這一次,再沒有什麽痛苦襲來,也沒有任何感情或思緒,我們就那樣靜靜地相伴著,既有且無,不在乎始終。


    直到,有一縷細如絲線的什麽,滲透進了這一片天地,它遊走著,開始將平靜得不起任何波瀾的這片心湖激蕩出處處漣漪。這漣漪還在不斷擴大,使與我相伴的那些存在開始不安地躁動起來,所有的顏色和溫度都開始變得混亂,如同卷入了一個大大的漩渦,猶如在混沌中劈開一斧,我忽地就睜開眼睛,清醒了過來!


    再睜眼看去時,發現周圍的一切都在晃動,晃得人眼花繚亂。當遠遠的那山,那城牆,以及身邊那可見的人影漸漸清晰,我才發現竟然是有人在背著我飛跑!


    再細一觀察,發現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肇錫帶來的那三人之一,那個姓梁的。此人身材矮小,腦袋卻是極大,此時正可以看到一個大頭在眼前晃啊晃,而我的雙腳也胡亂地在地上拖動著,便知是他了。


    耳邊猶有另外的腳步聲。我稍微轉動眼珠,就看到了前方不遠處的肇錫,左手邊那身材瘦長的所謂“向兄”和右後方那對我下毒手的陰險小人,那個姓韓的家夥。


    下毒手?想到這一點,我一下子就想起了自己剛才的處境,心裏下意識地就是一沉!


    那姓韓的像是將某個活物,大概就是蠱蟲之類的東西放進了我身體裏,說是吞吃我的心血,我卻覺得是對我的中樞神經放出了毒素,這才使我一思考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是眼下我這般思慮,卻未在感覺到那種折磨的我死去活來的痛楚,為什麽?


    仔細體會下來,似乎仍有一種厭惡的感覺圍繞在胸口,但是那厭惡感恰似我剛才在朦朧中所見的那種雲霧,隻不過它是一團有些陰暗的、冰冷的雲霧,我在意識裏向那它伸出手去,輕輕一揮,它便氤氳著散開了。


    我大感意外,不知道這算是怎麽個情況。姓韓的說我一日之內便會喪命,可見對這蠱蟲是極其自信滿滿,居然這麽快就失效了嗎?


    還是,如同中毒了一樣,現在我算是進入了中毒第二階段?實際上身上雖然不痛了,卻比剛才更接近死亡了麽?


    雖然有著這樣的猜測,我卻並不深信,畢竟死亡這是件大事,我作為當事人卻一點不祥的預感都沒有,這也未免太不正常了。


    不僅沒有什麽不祥的預感,我的心情此時卻是十分的舒暢,這種感覺就像是發現了什麽一直在尋求著的大寶藏一樣,欣喜且雀躍,更多的是好奇和期待!


    正感受著,隻覺得一陣顛簸,這姓梁的突然將肩一聳,將我丟到了一邊,一邊還在說著:“這小子好像醒了啊!”


    “噓,不要說話!”卻有一個聲音在說著,是肇錫。


    周圍人都齊齊停了下來,而這地方…我轉頭向四周看去,卻見高高的山壁,和四處攀爬的藤蔓,似乎就是我和孟薑之前停留過的那個山穀。


    而當我最終將視線落在穀中央曾經的那棵怪樹—幽冥神木上時,卻是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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