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炎曉得一個道理,如果一個人公開在旁人麵前,誇獎另外一個人,十有八九,是討厭他。


    聽說上次太子可是當著眾人沒給王賁留半點情麵。


    而且,談論的內容,正是王賁一直關心的南越。


    秦國所有的將軍們都明白,秦國需要戰爭。


    王賁這位曾官拜大將軍的人,比誰都更清楚這裏麵的狀況。


    否則,就得走東陽君說的那條路——廢軍功爵製。


    而那條路,或許是天下人期待的,可是不是他們秦國將卒們期待的。


    太子的言行,再次證明了,他的主張——休戰廢製。


    原本他們期盼著,皇帝陛下正值盛年,太子興許能隨了安國君……


    但是最近,皇帝陛下對他們這些武將,似乎有動作了。


    有些事,他們得早些謀劃。


    王炎又道:


    “有太子於荊楚之地長期坐鎮,荊楚之地必定無憂。而今將士們又歸心似箭,還請武成候為之計。”


    王賁心頭一震。


    “你是說,要讓將卒們還鹹陽?”


    王炎笑道:


    “這是自然。老秦人生在關西,長在關西,怎麽能一直留在這荊楚書鄉呢。父老鄉親,妻妾兒女,也都在家中等候。難不成,要我等老秦人一輩子守在此地?”


    王賁再次警惕起來,王炎這家夥,有些危險。


    王炎鄭重其事道:


    “秦人隻有一個家,那就是關西。”


    王賁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王炎說的這些情況,他完全可以理解。


    而且,王賁始終牢記,他之所以能成為武成侯,全要歸功於他手下的士卒們。


    身為將軍,務必要為手下的將卒們謀劃。


    王賁複問:


    “這是全體士卒們的心思?”


    王炎隻道:


    “難不成,武成侯以為,我這番話,是為了一己私利?我王家軍功已然最盛,我不奢求能夠再升,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帶著弟兄們回家。”


    王炎這話說的,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何況王賁呢。


    “你小子的心思,以為我不知?”


    王炎摸摸腦袋,但是說他就是隻為了自己,實在難為情,他隻好道:


    “但是弟兄們都不想留在楚地這是真的啊。”


    “好了,我知道了。隻是這件事,我不能用奏議的方式稟告皇帝陛下,待皇帝陛下初次東巡結束,到時候有機會,我親自麵見陛下,陳述此事。”


    王炎聞之,自然大喜。


    “如此,有勞武成侯。”


    王賁很快又正色。


    “但是這件事,恐怕沒有那麽容易。”


    “我也知道此事為難。但若是不為難,我如何會來求諸武成侯呢。沒有戰事,將士們既不能晉升,又被困在這水鄉之地,悶熱潮濕,時間久了,可要生怨。”


    王炎說的,都是事實。


    而且是很嚴峻的事實。


    “皇帝陛下得知實情,必定會慎重考量此事。”


    王炎忽的笑笑。


    “我們可不能什麽也不做,等著皇帝陛下主動召見君侯。”


    王賁猛地看了一眼王炎。


    “汝何意?”


    “我秦國,素來是虎狼之名。但是如今,卻出了個正人君子。”


    “哼——黃毛小兒。有那個人為他保駕護航,這一路上,他可是太過順風順水了。仁義,秦國人可從不講這玩意兒。”


    王炎也附和笑笑。


    “君侯說的是。”


    王賁說完話,微微有些心虛。


    王炎主動道:


    “其實歸根結底,還是那人太過年輕,不懂世事險惡。”


    “這倒也是。”


    “我聽說,前些日子,君侯建議東陽君驅趕楚國大族前往南越。但是竟然被太子拒絕了,還訓斥了君侯。”


    被訓斥,是因為他看不慣他那副自以為是的模樣。


    太子不像個秦人,而且他又不是皇帝。


    所以王賁一時沒忍住,譏諷了他幾句。


    事後回想起來,他王賁當時並不應該說那種話,惹怒太子,他沒有好果子吃。


    但是,王炎說這話,重點不在他被訓斥,而是,南越之地上。


    王賁的心思都被王炎看透了,這種感覺很不爽,王賁不由得眸子一厲。


    “你不也是在打南越的主意?”


    王炎腆著臉笑:


    “不隻是我,朝中許多人都在盯著南麵。甚至,北方的胡狼,也是他們的盤中餐。”


    “北胡之地?”


    “正是。即便武成侯不提,旁人也要提。如今,我秦國半數將士,都在鎮守邊地。可是以土生土長的老秦人,如何肯在這潮濕水鄉裏久留呢。日子久了,必生事端。”


    王炎說了這麽多,但是王賁其實心裏還是有些怕的。


    士卒們的心思固然重要,但是他王翦父子二人,可是陛下的心頭大刺。


    王賁始終牢記這一點,不敢忘。


    王翦告誡過王賁,皇帝的命令,照聽就是,不要多生事端。


    王炎又道:


    “前些日子,殷通逮捕到兩個盜賊,一人屬秦,一人屬荊楚。”


    “與此事有何幹係?”


    “武成侯,你仔細想想,這件事雖然是小事,但是卻說明楚人也好,秦人也好,其實他們自己本身不在乎國家的區別。隻要他們能吃飽飯,自然不會想著造反。那些庶民,不過是用以供養國家的工具,隻要他們能飽食,就不會為禍。”


    “什麽秦國、趙國、楚國,庶民們並不關心這玩意兒,他們關心的,隻是他們的小腹是空是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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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些有識之士,可不會這麽想。有了第一個妾,就會想要第二個;做了一級公士,就會想著做二級上造。”


    “自古以來,人心就像滾石,不斷往高處走。這些道理,武成侯想必比我還要清楚。”


    “而太子,他也正是深知這個道理,所以將矛頭對準了六國遺族。六國之患,不在庶民,而在那些亡國遺族上。這一點上,我覺得太子在荊楚的做法,確實是對的。”


    “隻是,如今的形勢已經很明了了。皇帝陛下,太子殿下,他們想的隻是將天下全部控製在手中。而今,秦國的國策一再被改動,這秦國的政策,也是為天下人而定。而昔日專門為老秦人服務的秦法,太子可說了,不適合如今的天下。”


    “老秦人在想什麽,卻無人問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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