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鐺——”


    “鐺——”


    “鐺——”


    鹹陽宮,幽仙苑裏正騰起一股股濃煙,一個銅爐裏,湯水沸騰不止,另一個他銅爐裏,所煉之金色固體物,正在液化為白色液體。


    各類名貴的草藥,五色的奇珍石塊,都被分別清洗完了晾曬在院子裏,一蘿一蘿的堆積在院子裏。


    宮人們正有條不紊的遞水、加柴、選材。


    苑中的人原本忙忙碌碌的。


    但是當這鍾聲響了五下,諸宦侍都停下了自己忙碌的腳步。


    鍾聲三下,意味著朝會。


    而當鍾聲響六下,那意味著皇帝或皇後駕崩了。


    但是這響了五聲,這就奇了怪了。


    鹹陽宮中,高高的樓塔上,六座大鍾同時被擊響。


    很快,謁者令的通傳響徹了鹹陽宮。


    “武城侯薨了!”


    這個消息像是一支致命的毒箭,狠狠的擊打了嬴政求長生不老的欲望,也給了秦國將士一擊。


    消息傳出去,鹹陽群眾就像是被炸開了的鍋,街頭巷尾,人人都在議論這件事。


    鹹陽城街道上,一輛輛馬車從宮內疾馳向宮外。


    嬴政坐在馬車裏,他麵如蠟色,身體跟著馬車一起在顫抖。


    扶蘇也沒料到,這武成侯竟然活了這麽久,雖然還是死在了嬴政前頭,但是卻是在嬴政求長生不老藥之時死的。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能不死嗎?戰功赫赫,世間無人可敵的武成侯都薨了。”


    “有些事,信則有,不信則無。”


    馬車外麵的議論聲,還是飄入到了嬴政的耳中。


    嬴政原本就心情忐忑。


    王翦是他最大的功臣,雖然他身體早就一日不如一日,嬴政知道他早晚都要死的。


    “停!”


    嬴政忽地叫停。


    為嬴政駕車的人,可是趙高。


    方才那番話,趙高也聽到了。


    趙高正感到害怕呢,他怕皇帝陛下一怒之下,也遷怒於他。


    趙高熟練的拉住韁繩,六匹馬全部不動了,隊伍也停在了街中。


    “陛下,臣在。”


    嬴政怒色:


    “蒙武之死,庶民可論;朕之所為,庶民何敢議?”


    “臣這就命人族其全家。”


    嬴政聽了,這才心裏痛快了。


    “起行。”


    馬車複行,路麵上又卷起滾滾塵土,讓後來的路人吃了一鼻子灰。


    嬴政坐在馬車裏,心裏卻還是在盤算這兩句話。


    世間若真有可長生之人,那也必定是朕。


    這麽想著,嬴政的心又靜了下去。


    等到嬴政趕到王府,王府門前早已是車馬如雲聚集在前。


    所有人見到皇帝,都要低頭。


    嬴政快步走入院中,剛踏入門階,他便看到了身穿素服的王賁和王離迎著來接他。


    王賁麵如白紙,王離雖也悲痛,隻是沒有他父親那般傷心欲絕。


    世人似乎都小瞧了王賁和王翦的父子之情。


    以至於當大家看到昔日虎虎生風的大將軍王賁竟然發如枯草,雙眼無神,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個個都被嚇到了。


    王賁已和鬼沒有什麽兩樣了。


    王賁的嘴裏吐出幾個字。


    “臣拜見陛下。”


    “平身。”


    嬴政的語氣微微有些生硬,這樣可以掩飾他其實微微喉頭哽咽。


    嬴政並沒有多看看王賁,他徑直走向大廳。


    那裏,他還曾問計於老王翦。


    最後一次,是攻齊之策。


    嬴政仗劍快步往中庭走,剛下了台階,便看到一座棺木。


    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嬴政看到這副棺木,腳步忽地止在原地。


    他微微跺了跺腳,而後便猛地回頭,背對著王翦,不再向前行。


    “朕已命人在宮中為王翦擊鍾五下,昭告皇宮。另,王翦的喪儀交由奉常去辦,規同諸侯。”


    王賁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哪還顧得上皇帝。


    過了半響,王離上前道:


    “王離代王家上下謝皇帝陛下厚恩。”


    嬴政側眼看了眼王賁,沒想到,他竟然成了這副模樣。


    帝國的大將軍,竟然會有如此落魄失神的一麵,嬴政也是大開眼界了。


    嬴政望了眼王賁,當時也再沒多想,他看了看四下,而後便又駕車離開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不過一個時辰的功夫。但是這儀仗和軍容之盛,驚動了半座城的百姓。


    嬴政回到了宮裏,他屏退那些做雜貨的小侍從,隻留了一個趙高和餘陽。


    嬴政微微傾斜坐在王座上,他陷入了深思。


    “朕初見王翦時,他不過是個百夫長,身邊拽著他的兒子,教他騎牛。”


    王翦死了,趙高其實心裏微微有些擔憂。


    沒準哪一天,他也死了呢。


    萬事得早做準備。


    他現在連他那個女兒的麵都很少見到。


    趙高正心裏慌亂呢,嬴政卻忽地說了這樣一句話。


    趙高望著頭上忽地冒出更多白絲的嬴政,又看到他那張忽然間老去的臉,整個人在原地被嚇了個半死。


    好在,他是趙高,什麽樣的場麵都不慌。


    趙高定了定神,而後道:


    “陛下,過往之氏,陛下當少牽念,陛下有長生之福。這些話,當少言。”


    嬴政聽了這話,便不再緬懷王翦。


    尚書令忽地上前。


    “陛下,當年武城侯曾入宮求見陛下,請陛下於武成侯薨後,將其徹侯之位襲於其孫王離。”


    嬴政聽了,這才恍然間記起,還有這件事。


    但是這個時候,嬴政也忽地意識到,他的記性並不比以前好了。


    “王離。”


    嬴政麵前浮現出一張年輕的臉。


    “此事,交由你去辦。”


    “唯。”


    嬴政沉沉的歎了一口氣,而後便覺得身體疲累不堪。


    “朕乏了。”


    趙高會意,而後便扶著嬴政去塌邊休息了。


    等到嬴政閉上雙目,隨後趙高便躡手躡腳的退出了內殿。


    趙高趕去了章台,恰巧新的奏章呈了過來。


    趙高遠遠便看到這些奏章,他臉上微微有些嫌惡。


    “郎中令,這是來自泗水郡的奏報。一共三十冊。”


    趙高很是不耐,但是他還是悠哉悠哉的走去翻動那些奏章。


    凡是對帝國不利的,趙高將其丟入火爐焚毀,凡是歌頌地方政績的,趙高把他留下來。


    待刪減完奏章,趙高便大搖大擺的走出了章台。


    趙高心頭十分得意:陛下自以為超越了古人,實際上還是靠我趙高成全他。


    沒有我,陛下隻會覺得自己是個十足的廢物。


    陛下貪於權勢,不肯放權,即便是封諸公子在外,還是嫌棄諸公子所為,偌大的天下,怎麽可能一人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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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不是這些年來,他替他刪減這些奏章,陛下怕是早就因為過度勞累而殞命。


    趙高這麽想著,越發覺得自己和嬴政的感情深厚,心頭竟然隱隱不舍得拋棄嬴政。


    畢竟,給他這麽高的權位,讓他拜托了罪籍身份的人,是他嬴政。


    說起來,那位平陽君。


    公子羽,趙高倒是沒想到,這個小子竟然心思這麽深,他竟然這麽輕鬆,就得到了陛下的信任。


    還有公子將閭,他在燕地,這一年來,燕地竟然這麽安穩,什麽大事都沒有發生。


    他得把這件事匯報給東陽君。


    這其中,怕是有事。


    另外,太子從前的屬臣,沒想到出了宮,反而才能大顯,竟然做到了縣丞的位子。


    這都是他趙高給批的。


    如此,自然為的是東陽君。


    隻是趙高走後,很快,餘陽又跟了進來。


    他才是掌管文書的人,趙高隻是負責接收和送發。


    餘陽進來後,便看到地上的火盆又在燃燒。


    趙高的耳目見到這一幕,自然眼疾手快的把火盆搬了出去。


    餘陽本來不覺得奇怪,但是現在,他開始感到奇怪了。


    這些人,有事瞞著我……


    ……


    ……


    ……


    王府。


    王賁跪在冰冷的棺材邊上,口中像是含了黃連。


    “父親,請節哀,人死不能複生。祖父已經去了,父親若是如此,祖父地下有靈,也必定心裏不暢快。”


    王賁聽了,這才勉強挺著身子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王賁忽地感謝一個人。


    若不是他,王賁不會有侍奉他父親老病的機會,更不會陪在他身邊,直到他最後一刻咽氣了才結束。


    金烏西墜,玉兔東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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