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笑從昏迷中醒來。


    她入目是一張屬於女人的滿是塵土的狼狽臉龐,並不算漂亮,甚至有些土氣,女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穿著一身沾滿泥土的便裝,頭發也隻是簡單地束在腦後,現在她正用毛巾給她擦拭臉龐,看到她睜眼,女人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意外地說:


    “你竟然醒了?醫生說過你至少還要再睡上兩天呢……”


    冉笑猛地坐起身來,擋開女人的手,肚子裏感覺一陣惡心,開始對著前麵幹嘔起來,然而她現在的肚子裏空無一物,什麽都吐不出來,她看了看身上的衣物,不再是那件已經大半破損的校服,而是另一件隻能夠勉強遮體的難民一般的衣物,而她那件破損的校服正被整齊地疊在她的床邊,如果她現在睡的還能叫床的話,其實隻是一排木板和紙箱簡單地堆砌,再搭上一床滿是汙垢的被褥。


    頭頂用來照明的是搖晃的煤油燈,外麵照進來的光昏暗晦澀,隱約如同血色,似乎現在是黃昏。


    冉笑更發現,這裏除了她,還躺著七個人,男女老少皆有,有的昏迷有的猶自呻吟,全都穿著難民一般的破爛衣物,這一片不大的帳篷裏還隨地亂丟著醫護用的包裝紙和藥水瓶,冉笑輕輕聞了聞,全都是藥水的味道。


    “我現在是在什麽難民營地嗎?”冉笑有氣無力地問。


    “差不多吧……你竟然不知道你在哪裏?難道你不是飛機上的人?”女人一副見鬼的模樣問道。


    “什麽……飛機?”冉笑現在是真的一頭霧水,她掙紮著想要起身,卻感受到腰際一陣刺痛,她低頭拉開衣衫,發現自己的腰際竟然有一道相當嚇人的外傷,似乎是某種野獸用利爪留下來的,現在已經被人簡單地上藥處理了,還用繃帶嚴嚴實實的包紮起來,但是冉笑一旦想要移動身子,都會感受到刺痛。


    冉笑還記得,她那個時候聽到那陣八音盒的音樂聲,那陣音樂似乎可以讓她體內的裂口女徹底失去理智,她被裂口女突然控製,連抵抗的餘地都沒有,裂口女不知道為何在這個時候想要殺掉袁曦,然而就算是袁曦,在麵對袁曦體內的某些東西時,也不過就是一個照麵的功夫就被驅逐,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當麵打中,然後撞爛了數張課桌撞在牆上,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就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吧?冉笑既然現在已經不是裂口女的姿態,當然不會再有那樣刀槍不入的恢複力。


    女人卻不回答,隻是立刻轉身便跑出這座帳篷一般的房間,冉笑抬頭,這才驚訝地發現,這頂“帳篷”根本不能算作帳篷,這是有人臨時在一架墜落的飛機機翼之下用各種資材和木料臨時搭建的一個用來遮風擋雨的簡易居所。冉笑順著女人的背影看去,發現門外閃爍一片黃昏的光芒,除了那片有些晃眼的黃昏,冉笑什麽也看不清,但是冉笑閉上雙眼之後,她可以清楚地聽到大海呼嘯的聲音。


    她現在在海邊,冉笑聞得到近在咫尺的大海的氣息。


    冉笑隻是等了不到十分鍾,竟然就有十幾號人急匆匆地闖進“帳篷”裏把動彈不得的她圍成一圈,現在帳篷裏已經站滿了各色人等,男女老少皆有,但都是一副風塵仆仆的難民模樣,有的身上帶傷,有的衣物殘破,有的雙目通紅。


    “這就是那個昏迷的孩子?”


    “原本以為隻是和我們一樣的乘客,無用的累贅,沒想到竟然……”


    “小妹妹,你現在聽得清我們在說話嗎?”


    “我們還有逃出去的機會嗎?”


    一圈人鬧哄哄地想要和冉笑說話,但是太過於嘈雜,冉笑反而什麽都聽不清。


    “都給我安靜點!”最終,一個有些粗聲粗氣的聲音在眾人之中清晰地響起,一下子把所有人的聲音都給壓了下去,眾人都安靜下來,看向人群之中一個相當高大的人影,這是個有些精瘦的男人,留著幹淨利落的平頭,身上隻穿著一身背心和沾滿塵土的短褲,雙目的眼神十分銳利,一雙強壯的臂膀虯結著流線型的肌肉,看那大踏步的步伐和那對銳利的眼神,冉笑覺得這個人應該是有軍隊背景的。


    “大家別嚇到她啊,她也才剛剛從昏迷中醒過來,現在相當虛弱的。”人群之後,一開始那個照顧冉笑的女人弱聲弱氣地說,但是她的眼神就像一隻受驚的小動物,顯然沒有辦法說服任何人。


    “我是王曄,來自省城的人民警察,原屬128事件專案組組長,現在和這裏的106號乘客一樣是b767次航班的難民,請問你是不是也是b767次飛機上的乘客?”男人十分嚴肅地說,他對冉笑亮出他手中被水浸濕大半的警官證,此人說話的時候雙眼總會死死地盯著冉笑的眼睛,這讓冉笑有些不滿地皺起眉頭。


    冉笑以前在父親去世的時候,也曾麵臨警員這樣的盤問,記得那個時候盤問她的是另一個人,可是那種洞悉一切,想要鑽進你內心最深處的目光如出一轍,而冉笑相當討厭這樣的目光,這完全是審問犯人的眼神。


    “那架失蹤的飛機?我可沒有坐在那裏麵……這裏是哪兒?我為什麽會到這裏?”冉笑現在確實對自己的處境沒有絲毫了解,她盡管知道靈界的穿梭是基本沒有規律可循的,但是她實在沒有料到自己會在這種地方見到傾盡整個臨楊市的力量都沒有找到的飛機失事成員。


    “我們也不清楚這裏究竟是哪,根據我們這一個月對於島上的探索,我們所在的地方似乎是黃昏島。可是這裏終究隻是看上去是黃昏島罷了,和現實中的黃昏島完全是兩個模樣,這座島上,一切現代人類曾經生活所依賴的東西都不存在,手機電腦也搜索不到任何訊號、海岸邊的別墅區沒有任何電力、碼頭連一艘船隻都沒有。目前我們隻能靠飛機上所剩不多的食物和淡水勉強維生,而島上那些野生動物都機靈的很,很難捕獵……”男人無奈地歎息。


    “黃昏島麽……”冉笑隻是輕聲呢喃:“你們想從我這裏了解什麽?”


    “你既然不是和我們一樣飛機墜毀來到這座島上的,那你是怎麽進入這裏的?”在眾人懷疑而不安的目光審視下,這個強壯的男人清了清嗓子,這樣斟酌詞句地問道:“請認真回答我的問題,這對我們很重要。”


    冉笑低下頭,她的眼神略微閃爍一番,接著她便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樣這樣回答道,抱著腦袋心有餘悸地搖頭:“我隻是一個臨楊一中的學生,我……我也不清楚我究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我隻記得我晚上在寢室起床去上廁所,然後我便聽到了斷斷續續的鋼琴彈奏聲,接著……接著我就昏迷了。難民不要這麽看著我!我什麽都不記得!”


    靈界都是以群體無意識的走向勾連而成的,進入和離去的接口都在一刻不息地流轉變化,進入和逃離的方法都不能遵循任何的定式,冉笑並不想讓這群淪落到黃昏島的難民把逃離靈界的希望集中在她自己的身上給她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煩,畢竟她進入靈界之後就從未想過要逃離這裏。


    冉笑的話顯然在人群中又引起一陣喧囂,這些人或歎息或爭吵或沉默或用不懷好意地眼神凝視著她,但他們的臉上或多或少地都浮現出失望的神情,顯然冉笑臨時編造的牽強答案不能讓這些難民們滿意。


    “小姑娘,我勸你最好說實話。島上除了我們這群飛機空難客之外,再也沒有其他活人了,你是這近一個月以來唯一的訪客,你的進入絕對有某些特殊的意義的,”領頭的男人顯然也並不相信冉笑的解釋,他強壯的雙臂抱在胸前,他彎下腰,用那對凶惡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冉笑威脅道:“你要慶幸你是落在了我們的手上,如果你落在了那群邪教瘋子手裏,他們可不像我們這麽好敷衍。”


    “邪教瘋子?”冉笑眼瞳一縮,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群在靈界工廠裏遇見的白狐教瘋子,難道那群人也如影隨形地追到了黃昏島上?


    “沒有辦法啊,一群文明社會的正常人被不明不白地丟進這麽一個封閉而沒有任何希望的危險地域,愚昧和瘋狂總會馬不停蹄地瘋狂滋生。如果我們自己救不了自己,那麽我們必然會訴諸外力。”一直在照顧冉笑的那個女人無奈地搖頭歎息道,邊說她還邊用敏感地眼神向人群之後的景象。


    話音剛落,機翼之外就傳來一陣鬧哄哄的喧囂聲和人群的推攘聲,一道相當尖銳難聽的沙啞女聲從人群之後傳來,令冉笑聽到之後心底難以泛起絲毫的好感:


    “聽說黑日之神賜給我們的那隻羔羊終於醒來了?讓我這牧羊人好好看看我們鍾愛的子民!”一個形容枯槁如骷髏的中年婦女披著教徒般的長袍和披肩,領著十幾個神色狂熱的難民鬧哄哄地闖了進來,她剛進來,便用仿佛燃燒著火焰的那雙眼睛興奮而貪婪地看著冉笑。


    名叫王曄的男人皺著眉擋住來勢洶洶衝向冉笑的長袍怪女人,他將手習慣性地搭在腰後,冉笑這才注意到那裏正掛著一把手槍:“路女士,她可不是你口中什麽來自神的祭品和羔羊,她和我們一樣是淪落到此的難民。”


    “難民?你信她是難民?”女人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底下最好笑的事一般嘎嘎怪笑起來,她指著冉笑的臉咬牙切齒地說:“她的身上附著著異界的魔鬼,以殺人作惡為樂的魔鬼!正是她背後那隻魔鬼的同類作祟,才讓我們所有人落入這座地獄之島!你竟然相信這魔女的花言巧語?”


    似乎根本沒有看到王曄搭在手槍槍把上的手,女人身後兩個年輕男人冷笑著一個架住王曄,另一個將王曄身後那個年輕女人按倒在地,路女士則像隻母狼般撲到冉笑的床頭,她幹枯如鷹的一隻手揪住冉笑的衣領,她歇斯底裏地吼叫著:


    “裂口的魔鬼!你那來自月亮的朋友在哪裏?把她交出來,你或許還有一條活路!不然今夜我們就要將你火祭給黑日之神!”


    女人聲音剛落,她身後那群狂信的教徒便同時異口同聲地舉起雙手大叫道:“凡做羔羊的,必將被祭獻!凡犯下罪孽的,必受火焰!凡不信神明的,必沉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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