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聲響,一枚雪花銀丟在她的身前。


    “拿了趕緊走。”劍士冰冷著臉,誰也不喜歡被人訛上了。


    “怎麽還不走?難道是嫌少?”劍士久見她傻坐,呆呆看著麵前他剛丟出的雪花銀,以為是嫌少,蹙眉不屑冷哼:“世上最無恥是貪婪,說的就是你這樣的人。”


    夢寒月哪裏是嫌少,她覺得丟人,很丟人。在他麵前,她是個乞丐,還是個騙子。


    如同那一年她在小柳鎮的監牢裏初見他,他坐鑲滿寶石的寶座,一身貴傲。她衣衫襤褸,囚服加身。


    但那時,她傲骨猶在。


    今時今日,她為十兩雪花銀折了一身傲骨。剩下的隻有三年性命的爛肉爛軀。


    “你……”身前一黑影,頭頂是軟糯的狐疑聲。


    她心陡驚,壓沉地聲線,開口是迥然不同的沙啞難聽,和破鑼鼓一樣的聲音:“就這點兒銀子,還不夠俺治傷,你說俺貪婪,俺不管,你反正撞了俺,就得給俺錢。”


    劍士冷笑一聲:“什麽傷,十兩銀子治不好?”言辭語氣中顯風露骨的鄙夷。


    “十兩銀子是夠治傷了,但俺因為受了傷後,不能做事兒了,你總得賠俺誤工費吧,還有還有,俺受了傷,還會造成心理上的陰影,你還得負俺的精神損失費,治傷得好好養著吧,那還有營養費。這些個加加減減,不都是錢?”


    “你搶錢啊。你走不走?再不走,把你打出去。”劍士目瞪口呆。隻想著趕緊把這想錢想瘋了的瘋婆子趕出去。主子還在一旁看著呢。


    “俺不管,你得再賠俺十兩銀子。不然俺就坐到大門口去哭,讓大家夥兒瞧一瞧,你們這些有身份有體麵的人,都是些啥子狼心!哼!”


    “風叔叔,給她錢。”開口的離她最近的小家夥。


    小家夥失望了,夢寒月隻覺得心裏疼得慌。


    “小公子,這瘋婆子擺明就是訛錢,別管……”


    “俺說,給她錢。”小家夥異常堅定。


    夢寒月的心撕扯開的疼。都說母子連心,所以小家夥剛才有狐疑吧。有狐疑,才會開口,仿若遇到熟人地開口。


    他有狐疑的時候,她嚇得一聲冷汗。此時沒了狐疑,她疼得一身冷汗。


    頭頂還有一雙冷眸盯著,她行差踏錯一步,便叫人懷疑了。


    “喏,拿了銀子,趕緊滾。”劍士厭惡開口趕人。


    她此時心早亂,果真揣了銀子,爬起身時還摔了跟鬥,一個狗吃屎,那劍士“哈哈”大笑,嘲笑她活該。


    於是她揣了銀子,連滾帶爬……,從沒這麽丟人過!


    爬到門口時,忽然耳朵異常的靈敏起來。


    “俺還以為俺見到阿娘了。但她不是,阿娘的聲音不溫柔,卻溫暖。阿娘再窮,哪怕搶別人銀子,也不會低聲下氣求人給錢。……還有,俺阿娘自從落水之後,就再也沒有自稱過‘俺’。”


    夢寒月肩膀猛然一抽,背對眾人,忽而眼眶濕潤,淚如雨下。


    手中二十兩雪花銀跟烙鐵一樣燙手。她爬起身,奔了出去,一路狂奔,不知奔了幾條巷子,巷子尾有個乞討的老乞丐。


    忽然停住了腳步,手中二十兩銀子丟進了老乞丐麵前的破碗裏。


    “叮當”響,老乞丐睜眼看,頓時嚇一跳。


    “哎……,謝謝這位夫人,謝謝,謝謝。”


    一個乞丐都知道說“謝謝”……,她自嘲一笑,仰望蒼穹,淚,無聲落下。


    抬起頭,轉過身,往回走,……好歹去和那男人說一聲“謝謝”,……難道真的比乞丐還不如?


    轉身,淚痕猶在。抬眼,巷子那頭,堵上了個人。


    愕然,腳下習慣性就想拔腿就跑。理智告訴她,這時候不能跑。


    所以,咬牙,站定了。


    再抬眼,露出一抹笑,諂媚聲如同老鴇:“哎呀,是剛才當鋪裏的公子呀。俺可告訴你,銀子給俺了,就別想再要回去了啊。”


    巷子兩頭空,透風,風大。


    藏青的袍子被吹得獵獵作響,那男人依舊優雅的身姿,優雅地背著雙手踱步來。


    已經,麵對麵。


    “死乞活求來的銀子不要了?”淺褐色的瞳子淡淡掃一眼老乞丐的破瓷碗兒,劍眉微挑,和她說話,仿佛對麵人是多年不見的老友。


    “哎喲,公子說啥呐!俺逗老乞丐玩兒的,這不,咱人小位卑,平時沒啥成就感,隻好丟了兩枚雪花銀給個老乞丐,左右這巷子裏又沒人,到時候得了老乞丐的感激,俺再拿回來。”把自己說的猥瑣至極。


    “嗯,”對麵優雅的公子輕應一聲,不知何意,過一會兒才緩緩問一句:“果真如此嗎?”問的極慢,仿佛不走心。


    夢寒月腆著臉笑,彎了身子,伸手朝著破瓷碗兒伸過去,真伸進碗裏重新撿回兩枚碎銀子。


    老乞丐哪裏肯,“夫人夫人,這是你送給俺的,哪有再拿回去的道理?”老乞丐手也快,抓住兩枚銀子不肯放。


    這可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日子,一年到頭,總不會再遇上第二回傻子。


    老乞丐哭訴:“俺還有個孫兒要養活,夫人可憐可憐俺吧。”


    “臭乞丐,俺把銀子丟給你,逗你玩兒,你要是獨吞了俺的銀子,俺就去報官去。”把戲演足了。心裏嬤嬤說一聲:對不起。


    眼角餘光掃向那該死的男人,他該死的怎麽還不走?難道真要看她和乞丐搶銀子?


    心裏焦急,恨不得那男人趕緊走。但越是如此希望,上蒼越是不準備輕易放過她。


    “都不用搶了,爺這裏有一百張一百兩的銀票。”


    搶銀子的二人同時停了手,朝閑庭信步的貴公子看去,瞧著他溫和淺笑,光風霽月,神情淡雅:“你們互扇耳光,誰堅持到最後,這一萬兩銀子就歸誰。”


    夢寒月心陡然冷卻,……他這是真把她懷疑上了?


    清風浩月的貴傲男人,絕不會做這樣欺壓別人卻毫無意義的事情的。


    到底,她是哪裏露出了馬腳?


    但她也很肯定,他隻是懷疑。所以試探。


    因為了解她的為人,她的自尊,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試探。


    他算的都對,唯有一樣算錯了……自尊……,她早就喂狗了。


    “好呀,公子到時可不能耍賴。”把手高抬起,擼起袖子,露出瑩白藕臂,衝老乞丐惡質笑:“臭乞丐,這可不能怪俺,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那可是一萬兩銀子,就是打死你,俺也想得到的。”


    “啪!”第一下,三人同驚愕。


    她用眼角餘光掃向他,……軒轅雲霆,沒有想到吧,比起被你抓到這樣醜陋難堪的夢寒月,夢寒月情願丟到自尊。


    她掃到那男人僵硬的俊容,她知道,這男人的心裏正在激烈的鬥爭。但最疼的人,絕不是他。


    老乞丐不遑多讓,一萬兩銀子啊,有了它,他這輩子就鹹魚翻身,再也不用過這樣卑微的日子,可以娶上幾房姨太太,像那些員外老爺一樣享受著過日子。


    “啪!”老乞丐也還手。力氣十足十的大,卯足了勁兒的打過去的。


    “啪”


    “啪”


    ……啪啪聲不絕於耳,耳光一個比一個響亮,互扇耳光的兩人仿佛樂此不疲。


    貴傲的公子皺了眉,冷了眼。


    “好了,不用打了。”冷聲喝住,“唰”一下,甩出一疊銀票子。


    二人同時住手,漫天的銀票子漫天飛舞,誰也顧不得去打人,左手接,右手撈。天空中不再下錢雨。她就趴在地上撿。


    撿到最後,剩下那一張。


    “是俺的,你放手!”


    “你才放手!”老乞丐也堅持。


    這輩子沒見過這麽多的錢,老乞丐很珍惜。認為這是上蒼虧待他一輩子的窮苦,今時今日派下了仙人來彌補他的。殊不知,他隻是好運的正好累了,正好在這個巷子裏休憩,正好遇上這對癡纏又分離,說不清道不明的兩個人。


    那公子身子挺拔,貴傲無比,此時冷峻的臉,淺褐色的瞳子滿是冷清,微微低垂,睥睨著跪趴在地上撿錢的她。


    “是爺認錯了人。這些錢,就當你們給爺看了一出好戲的代價把。”背過手,再無留戀地走出巷子。


    夢寒月好似癱了一般,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手中還捏著一疊銀票子。老乞丐貪婪地盯著看。


    夢寒月坐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裳。


    “嘩!”


    手微揚,又是一場銀票雨,漫天飛舞的銀票子,她背過身,也向巷子口去。隻是,那方向,與他相反。


    錢雨在身後,給她布置了華麗的背景。


    毫無留戀,仿佛剛才貪婪搶錢的人,不是她。


    老乞丐一邊撿,一邊想:今天遇到了兩個瘋子,和銀子過不去幹什麽。不過這種瘋子,他要是能夠天天遇到就好了。


    老乞丐笑得嘴角咧到兩邊兒去了。


    伸手撿銀票,銀票上麵踩了一隻鞋。


    “咦?”老乞丐抬頭看,詫異眼前人,忽然想到什麽,趕緊把撿起的銀票往懷裏兜,一臉戒備道:“公子,你不會又想拿回去吧?”


    “她撒的?”看也不看老乞丐,隻看滿地的銀票子。


    老乞丐嘴角抽動,不想說。忽而見貴傲的公子眼中寒光微閃,老乞丐能乞討這些年,也知道什麽人不好惹。


    硬著頭皮道:“不知道那瘋婆子發什麽瘋,要是最後都把銀票子扔了,一開始還和俺搶什麽?害的俺臉腫的像豬頭。”(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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