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漣慧回去就病了,她心思本就陰沉多疑,誰知在宴上愣是一點消息也沒透出來,她不知究竟是否有人有人發現紀漣漪的屍體,又想紀漣漪萬一沒死怎麽辦,又想她一定是死了的,那麽深的水腳上還綁著繩子,怎麽可能不死。她若不死就一定是自己死,連祖母都保不了自己,當時下手太過衝動,如今後悔早已晚了。


    馳譽倒是想來看她,但是她早不住侯府了,馳譽來紀府也隻能在前院坐坐,哪能像以前一樣隨意滿園子亂逛,況馳母是有些知道兒子的心思的,因此拘了馳譽,並不十分許他出門。


    馳家和航家已經互換了庚帖,隻等著下婚書了,因著航家姐兒比馳譽小一歲,今年方過十四,隻等過了年十五了便娶進門來。


    馳譽自家在被拘在府裏心急火燎,忽而想起漣慧的親哥哥紀蘇洵,紀蘇洵再托了自家夫人邵氏給小妹送去。邵氏自覺此時不合理法,但紀蘇洵哪管這些,他如今備考整日焦頭爛額,隻對自家夫人道:“她們倆從小一起玩鬧長大的,便是送個玩意兒,又算什麽。”


    知紀漣慧最喜華麗貴氣的玩意兒,馳譽淘換了許多來,有大如雀卵,燦若明霞的玉墜兒,有南瓜形狀點翠嵌紅寶的胭脂盒,初時紀蘇洵還看一看都送了些什麽東西,見都是寫正經玩意兒,又明著過了他的手,不算是私相授受,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架不住馳譽天天送日日送,後來再見了禮盒,紀蘇洵直接交到妻子手上,邵氏以為丈夫都看過,她一個做人嫂子的,又不是親姐姐,身份尷尬,也不好翻小姑的東西。


    紀漣慧這幾日睡的都十分不好,時常半夜驚叫隻說見鬼了。麵色慘白慘白的倚在床頭指著半開的窗子喊:“她來了,她來尋仇了。”等到白日裏又一句話都不肯說了。


    這日又見關的好好的窗子突然敞開,窗外飄過一道白影,還有陰風陣陣,紀漣慧身子一軟直接倒下去,頭磕到桌角額頭破了指甲蓋一塊兒的皮。守夜丫頭鶯兒坐在自家姑娘身邊嗚嗚的哭,也不出去喊人,指著窗戶那頭也喊“有鬼!”


    紋兒聽著聲響衝進來指了鶯兒的鼻子就罵:“殺千刀的蠢東西,哪裏就鬼啊神的,再這麽嚇唬姑娘,明日便攆了你去廚房挑水去。”


    紀漣慧這下病的更重,原本還能在屋內小坐,這回連床都起不來了。偏偏鶯兒還偷偷摸摸跑到她身邊絮叨:“姑娘別是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吧,奴婢娘說這樣要燒紙送一送才肯走的。”


    紀漣慧隻覺當真如此,定是那紀漣漪來冤魂索命了,強撐了一口氣,待到子時,拿了香燭冥紙出了自家院子,因這漣漪是在河裏淹死的,她跑到自家荷花塘,邊燒冥紙口裏邊叨咕。


    夜裏濕氣寒氣都重,又聽得幾聲貓叫,紀漣慧隻覺有什麽東西在盯著她看,回頭一看,果真一張慘白的臉,眼睛五官全都腫著,被水泡的變形了的樣子,穿著長樂明光錦的齊胸襦裙,那裙上本來寓意祝福的詞語,如今鮮紅的仿佛往下滴著的血跡……紀漣慧“啊——”的驚叫一聲,一口氣上不來,整個人撅了過去。


    她倒的這位置本就少有人來,又是半夜,哪裏有人能看到她,若不是半夜紋兒從夢中驚醒,進屋看了自家姑娘一眼,驚覺姑娘不在,還不知要多久才能被人發現。


    本就病著,又在地上躺了一個時辰,當天夜裏就發起高熱來。守夜的玲兒當即被發賣出去,連解釋都沒來得及解釋一句,就被兩個身強體壯的婆子捂了嘴拖出去了。


    紋兒心疼自家姑娘,見天兒的在床邊守著,這次病的十分凶險,整日裏拿千年老參吊著一口氣,待到後來好了,額上那塊兒指甲蓋大小的傷也耽擱了。


    她病著時漣漪已經回侯府了,侯府中人隻當姑娘在外祖家住了許多日子,並沒有什麽不同。紀漣慧身邊的丫頭婆子也不知漣慧病因,因此並沒有人特意與她說侯府四姑娘的事,待到祖母壽宴紀漣慧看著巧笑嫣然的漣漪衝她招手,瞪大眼睛怔在那裏隻覺得滿身寒氣。


    偏漣漪還彎了一雙大眼,笑眯眯的與她說話:“聽說你病了好些日子,我備了禮給你送去,也不知你是否喜歡。”


    “那日在公主府……”


    “什麽公主府?”


    “就是長公主壽宴那天……”紀漣慧呼吸有些急促。


    “那天我病了,沒去呀”漣漪笑道,轉身衝招呼自己的弟弟道:“姐姐知道啦!馬上過來。”說著轉身走了。


    轉過身來,漣漪麵上換上明媚的笑意,哼,嚇死你活該。


    這宴席一直延續到晚上,紀漣慧見得侯府哪裏都鬼氣森森,水上戲台戲子咿咿呀呀剛剛唱完《麻姑獻壽》,又換了新曲目《牡丹亭》,那聲音飄渺靈動“……原是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賦予斷井頹桓……”一個個蓮花燈漂浮在水中,紀漣慧緊緊抓住衣角打了一個哆嗦。


    **


    漣漪住在公主府的時候整日裏好吃好喝,她知爹爹二哥並不打算將她落水一事宣揚出去,一是女孩兒落水無論怎樣獲救的終究名聲不好,二是即便板上釘釘被紀漣慧推到水裏,憑著自家老太天那副護短樣兒,也不能將紀漣慧如何。如今二房搬出侯府,老太太心裏更是惦記起二房來。


    索性將消息瞞下來,也不透出風聲去,心懷鬼胎之人自會自己先亂了陣腳。


    程君臨也在府裏頭住著,他本就是長公主養大的,住在哪裏,自然沒人說嘴。他有心討好漣漪,卻不得章法,與裴玉楠說了,那裴玉楠搖著扇子微微一笑:“這取悅小姑娘,必是要投其所好!”


    他見漣漪養貓養的認真,弄了條小狗來,渾身烏黑的毛,眼睛也是烏黑烏黑的,若不細看,都不知是睜著眼睛還是閉著眼睛,他心中打的好主意,這小東西日日在小姑娘身邊打轉,隻要是看到了它,便先想起自己來。


    小黑狗眼睛才剛剛能睜開,站都站不太穩,漣漪心疼它,將它摟在心口抱著。


    動物最是通人性,才不過一個月大點兒的小狗,卻知道漣漪是真心待它好,見了漣漪就猛搖尾巴,一不留神搖的過猛直接橫躺在床上,漣漪伸手摸摸它的頭,它也伸出舌頭舔舔。


    找了個養奶羊的農戶每日送新鮮的羊奶來,漣漪把蛋黃兒掰碎泡在羊奶裏一點一點喂它吃。


    這狗剛來時瑟瑟發抖,漣漪隻當它性子乖巧,養的久了才發現這著實是個“缺心眼兒。”站在床沿兒上也敢往下跳,摔的自己“嗷嗚”直叫,扭著圓滾滾的身子在地上滾了一圈又爬起來。寶珠笑的一口茶水都噴出來,直說它有名兒了,就叫“缺缺”。


    小狗嗷嗚嗷嗚叫了一通,寶珠隻當它喜歡自己的新名字,更是笑做一團。


    小白對於家裏來的新成員十分吃醋,自覺自己作為主子的的地位受到了嚴重威脅,常趁漣漪不注意一屁股坐在缺缺腦袋上,一個成年的老貓整天跟個狗崽子打的不可開交,小狗養了幾天,送人已是舍不得,輕拍了小白一把,叫它不許欺負缺缺。


    小白卻記了仇,趁了漣漪沒看見,叼了小狗往便便上按……


    漣漪回來就看見滿身是便便的缺缺:“……”


    ……


    可憐程君臨打的一手好算盤……


    秋彤清洗幹淨了缺缺,又是香噴噴的了。漣漪把小白和缺缺都抱到床上,點點小白的頭:“你呀,是大貓啦,要照顧好小狗狗呀!”小白隻瞪著對麵的小狗,也不上前,“喵嗚”“喵嗚”叫個不住,腦袋蹭漣漪的手。


    漣漪往前推推它,它繃住了身子往後倒,沒辦法,漣漪隻得將缺缺一手托起,放到小白旁邊,小白甚是緊張的弓起了身子隨後嗅了嗅,漣漪心裏也很緊張,生怕小白咬它。


    誰知小白竟蹭了蹭它,然後安靜的窩做一團,將缺缺藏在自己溫暖的長毛下。


    漣漪得意:“我就說小白最是通人性的!”


    寶珠無情的戳穿她:“明明是因為秋彤先將小白的尿抹在它身上!”


    待得程君臨知道小狗被起名叫“缺缺”,又是一把辛酸淚。


    這天,寶珠和漣漪在亭子裏說悄悄話,寶珠從袖子裏偷偷摸摸掏出一本書來,“從我嫂子那裏偷來的,”對著漣漪咬耳朵。


    漣漪見那本書印製極為精致,小小巧巧的一本正好可以放在袖中,見寶珠翻了一頁,臉突然就紅了。


    可巧,葉之章趕時趕點的來了,笑道:“你們兩個在幹嘛”桃花眼一眯,煞是好看。


    兩個小姑娘頓時被嚇了一跳——


    “我們在看書”寶珠下意識回道。


    漣漪抹汗,此時就該答什麽都沒看!


    “哦?看得什麽書?”葉之章果然好奇。


    “文心雕龍!”


    “資治通鑒!”


    異口同聲!


    漣漪扶額,穿幫了。


    葉之章好笑的看著二人:“你們究竟在幹什麽?”說著,又向前走了兩步。


    “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耳朵被突然彪的高音衝擊,葉之章嚇了一跳,十分驚悚的看向桌麵……


    十分詭異的姿勢的詭異的男女……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許看!!!”寶珠蹦了二尺高,一把將書扔到了湖裏!


    葉之章的臉“轟——”的一下變成了煮熟的蝦子。


    **


    漣漪這幾天在做小衣裳,祖母的壽宴才完,二嫂的產期也要到了。她幼時姐姐天天耳提麵命讓她女紅,她每次都去抱爹爹大腿。如今像模像樣的裁了一塊料子,倒是把葉梓娘驚奇夠嗆。


    漣漪自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呀。”


    葉梓娘失笑:“嘴上沒個把門兒的,倒是隨了你大哥的性子。”


    這位二嫂,家裏並不顯赫,父親是正五品的中書舍人,家中獨女,隻是十歲上下其父亡故,由母親獨自撫育長大。


    漣漪願意給這位二嫂做小衣裳,實是因為上一世,這位二嫂,也做了二哥的妻子。


    如今,有親娘在,有侯府撐腰,帶著顯赫的身份,二哥還是娶了二嫂,倒也是一種緣分。


    這位二嫂,肌膚微豐,麵若傅粉,中等的身高,鼻膩鵝脂,話不多,待人最是和善。上一世對自己這個小姑極好,溫溫柔柔的樣子,總是將自己當做小孩兒哄。


    漣漪正與娘親說話,二少夫人身邊的婢女琳琅掀了簾子進來:“夫人,我家少夫人怕是要發動了。”


    葉梓娘當即坐不住,趕忙派了小廝去官署給兒子報信。


    穩婆是早早就請好的,她到的時候,就見穩婆已經安安穩穩在那指揮小丫頭燒熱水,糊窗戶了。


    見葉梓娘過來,那穩婆先道了聲“恭喜夫人。”又道:“如今宮口未開,少夫人怕還是要再疼上一會兒的。”


    十二月的天冷的凍人,原本已經糊的嚴絲合縫的窗戶又再糊上一層,生了滿滿的炭火,門口放了厚厚的簾子,一絲兒寒氣都進不到屋裏。


    丫頭玲瓏哭花了臉:“原二爺說下雪路滑,今兒早上還特意吩咐不許叫夫人出門的……可……可夫人嫌屋內空氣悶熱,說要出來透氣,誰成想就摔了一跤……。”


    玲瓏跪在地上哭,還沒說完,就見紀蘇諺大步流星的走進來,照著玲瓏的心口就踹了一腳。


    葉梓娘忙阻了兒子:“你這是做什麽。”


    “沒用的奴才,留著有何用!”


    邵氏雖腹中疼痛,此時意識卻清,聽見夫君的聲音,忙道:“是我非要出去的,她又哪裏敢管我……”


    紀蘇諺眼睛一酸,似要落下淚來,忙到:“不怕,沒事!”


    葉梓娘忙道:“索性孩子已經足月,不礙事的。”


    紀蘇諺一頓,心中悲痛:她們不知,她們不知啊,上一世,也是足月。


    有心進去陪產,卻被妻子攆了出來:“你在這裏,她們緊張,倒是不好做事。”


    隻得退了出來。也不走遠,就站在院子裏,下雪了也似不覺,雪片子把眉毛頭發糊成了一片白色。


    邵氏在裏頭又喝了一碗參湯,吃了兩塊糕,因性子隱忍,也不出聲,攢足了力氣,又在口中含了一片參片,宮口就是不開,肚皮撐的似要炸開一樣。


    穩婆又叫兩個小丫頭饞著邵氏下地慢慢的走,邵氏強忍著疼,在屋中走了幾圈,果然有效。


    陣痛的頻率越發的快,待得穩婆一看,已開了三指。屋內的幾人高興壞了,邵氏又喝了一碗參湯。


    直折騰到子夜,孩子終於露了頭。


    白白胖胖的小子,額間一點胭脂痣,因足月,頭發都有一指長。眾人還沒來得及高興,就都變了臉色。


    孩子的眼睛緊緊閉著,沒有哭聲。


    紀蘇諺的臉色刷的一下慘白慘白的,腦海中妻子前一刻還溫柔的衝她笑下一秒卻猙獰的對他拳打腳踢,突然有點分不清前世今生,耳邊嗡嗡作響,一句話都聽不見。


    穩婆將孩子倒過來猛拍兩下,還是沒有哭聲。這下一屋子的人心都沉下來了,也顧不得小孩兒身上髒,穩婆趕緊將耳朵貼在孩子心口,道了句:“阿彌陀佛,有氣兒。”


    又提起來狠狠一拍,孩子“哇—”一下哭了開來。


    這一聲落到紀蘇諺耳中,卻如同撥開烏雲的陽光,總算又有了知覺,聽見小丫頭歡歡喜喜的出來報喜:“生了,是個哥兒。”紀蘇諺腿一軟,直接做到台階上,倚著柱子覺得自己才曆了一場生死。


    快步走進屋內,屋裏頭已經熏了香,蓋住了血腥氣,孩子就放在妻子身邊,洗的幹幹淨淨,皮膚不皺,卻有些紅紅的,生得濃眉大眼,同自己與妻子誰都不像,倒是與大哥相似。待到看見眉心那點胭脂痣,這個隱忍了一天一夜的男人,終於是伏在床邊,流出兩行淚。


    妻子拉著他的手,臉上是安詳的笑:“乳名就叫浩哥兒吧。”


    紀蘇諺一怔,隨即:“好。”撫了撫妻子的鬢角:“你累了這許久,睡吧。”


    邵氏果然閉上眼睛,沉沉睡去。


    紀蘇諺看著兒子,小家夥眼線又深又長,睫毛烏黑發亮,頭發快要長到耳邊,蠕動著小嘴,不知在做什麽美夢。


    紀蘇諺拉著兒子的小手,每根手指上小小的指甲都一清二楚,手背上帶著四個可愛的小坑坑,滿心的歡喜蓋也蓋不住,孩子,你還是我的孩子。


    **


    寶珠知道紀家又添了一個孩子,戳戳漣漪:“噯,你說,生孩子是什麽樣的?”


    這怎麽回答?漣漪沉思:“就是那本小人書的樣子。”


    “啊——別提了”寶珠雙手捂臉“我覺得嫂子好像知道是我拿的,都怪美人哥哥,不然我就可以原封不動神不知鬼不覺放回去了!”美人哥哥叫了八年,如今還是改不了口。


    小孩子一天變一樣兒,吹氣兒似的長,寶珠看浩哥兒頭上一塊忽閃忽閃,伸了手指,想碰一碰,被漣漪一把拍掉:“這是命門,碰了要傻掉的。”


    這孩子,剛出生時極是鬧人,非得讓人哄著抱著,好不容易哄睡著了,放下小床吧,剛挨著枕頭就又醒了。可過了仨月就好了,白白胖胖的娃娃,還會留著口水衝入笑,漣漪喜歡他,天天都要來看一眼。


    小娃娃初時還長得像大哥,如今倒是越長越像漣漪了,漣漪笑:“他是知道姑姑疼他,才長得越來越像姑姑呢,哎呀呀太可愛了。”


    漣漪把浩哥兒抱起來,點點他的小鼻子,香了一口:“姑姑最喜歡你了!”


    紀蘇諺笑道:“陪你玩你自然喜歡,他哭的時候怎麽不見你上前?”


    邵氏白了夫君一眼,也笑:“你呀,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


    秋日裏頭紀二爺外放滁州糧道,這可是個肥差,紀二爺一整天紅光滿麵,想著在外可以多撈一筆,回來又可升職,心情更加的好。


    紀蘇諺與父親在書房下棋:“倒是先叫他高興兩天,隻怕樂極生悲。”


    紀父手執黑子,一子落下,原先白子優勢的棋局瞬間被扭轉了局麵:“若要成事,總要先給對方點甜頭嚐嚐。”


    紀蘇諺一頓,看了眼棋局:“父親高見。”


    紀蘇諺回去的時候,帶著滿身的寒氣,兒子在搖床裏睡的香噴噴的,偏他一去,就醒了,咧了嘴哇哇哇就開始哭,邵氏白了他一眼:“這股子酒味,它小人家家的哪裏受得了。”


    紀蘇諺趕忙去沐浴更衣,才敢來抱兒子,小家夥果然不鬧了,溜溜轉著眼睛吃著手指看他,忽的,咧嘴一笑,紀蘇諺整顆心都柔軟下來。


    浩哥兒手上帶著小金鈴,一晃手鈴鐺就發出清脆的聲音,浩哥兒一聽就愣住了,過了一會兒又開始晃手,小鈴鐺又開始響,這樣反複了幾次,小人兒居然會自己逗自己玩兒了,手一動,鈴鐺一響,就咯咯笑個不止。


    朝堂風雲詭譎,唯有家裏能讓心安靜下來。


    大哥外放三年,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回京。


    前世他死之時也未知最後的天子究竟是誰,太子被廢後,賢王,禮王,安王呈三足鼎立之勢。


    他雖有先知,卻有更多未知,更何況,這一世的許多東西都已經變了,首當其衝就是清河王府世子,救了漣漪兩次,然而上一世,他在狩獵場就因被誤傷而不治身亡了。


    清河王爺小妾無數,卻再沒有生下別的兒子。世襲罔替的清河王嫡支絕嗣,沒過兩年老王爺也去了,王位最終落到王府庶子身上,隻是聖上最是不喜庶出,程家庶子雖承襲了王府,卻被褫奪了兵權。


    這是這一世最大的變數,如今老王爺和世子具在,這就是聖上手中的一張暗牌。


    現下二叔在滁州日子過得應該還算滋潤,滁州道是肥差,那卻是在沒人盯上以及有人願意保你的情況下說的。如今節度使的折子已經呈到京裏,這節度使官聲一向極好,若不是早年受了父親的恩惠也不會幫這個忙,貪銀子的官兒多了去了,左右這裏不過走個過場,隻要不是大貪大腐哪有人願意去管這些閑事。


    紀二爺此時還在沾沾自喜,若不是偶然搭上了太子這條線,哪裏能有如今的好運氣,雖說他撈的銀子一半以上都孝敬給了太子,又白從家裏拿了萬兩白銀,可這實缺兒,卻總算撈著了。


    **


    紀漣慧病好之後馳譽依舊隔三差五的送東西進來,紀蘇洵初時還看,後來便完全放任不管了。開始馳譽還隻送東西,漣慧病重那會兒,他往裏頭夾了張書信,忐忑了幾天,見並無人聲張,膽子愈發的大起來。


    先是詢問病情,簡單的寒暄,一張小紙條。後天篇幅越來越長,講自己每天做的事,吃了什麽飯,穿了什麽樣的衣裳,見了什麽樣的人,又後來,寫一些趣聞,夾了一些雜書裏頭的句子,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


    初時紀漣慧接著信時,隻覺心中慰藉,她生病全因心病,有人這麽三言兩語的說話,心中極是妥帖,馳譽信她,這讓她自豪,有種這個少年全在她掌控中的得意感,待到後來,馳譽的信越來越長,她出不了門,每日看著馳譽的信隻當自己出去散心,直接接到馳譽的這些“淫詞豔句”來,才覺心驚,若是被人發現……這事而她連想都不敢想。


    將信攏在一起,叫鶯兒拿去燒了。


    因著馳姨娘有孕在身,紀二爺外放並未帶女眷,但紀二夫人心知肚明,待到回來時,必定要領了一個回來端茶叩頭的。


    馳姨娘挺著肚子帶著兩個兒子在家和紀二夫人對峙,初時她也不敢,小心翼翼立在主母麵前立規矩,她在家時就最是懂得如何避開鋒芒,看多了家中姨娘人前人後幾張麵孔,最是知道什麽樣的女子最得男人心思。


    紀二夫人當初見她顏色好,柳眉杏眼兒,一雙眼睛更如翦水秋瞳,含情脈脈,腰肢掐的細細的,一走一動盡顯風流。皺了眉,卻也鬆口氣,如今老爺喜歡她,是為著她年輕好皮囊,縱使再得寵,也是一朝新人換舊人,隻盼她涉世未深張狂起來,才好捉住錯處,狠狠教訓。


    隻可惜敬茶那天就見她全無驕縱之意,極是溫順和善的模樣,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小心翼翼的,一直低著頭弓著身,全天都看不見臉,早起請安時,從來都是姨娘裏頭來的最早的,穿了素淨的衣裳,頭上隻戴兩朵絨花。


    還會給自己做衣裳,極好的繡工,做的月白色繡竹葉的百褶裙比自家繡娘還好,衣裳寫字,拿了好的料子,用了最細的心思,月月做好了呈上來。還做的一手好糕點,日日換了花樣兒孝敬自己。老爺在時從來不往前湊,老爺不在時又巴巴的過來立規矩。


    紀二夫人疑心之前的消息錯了,竟不是她勾引了老爺,好似她不情不願,倒被老爺強/占了。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有哪一個是願意給別人做妾的,隻怕當真是受了委屈,心中對她多了一絲憐愛。一天兩天瞧不出來,一月兩月還是如此,紀二夫人的敵意也就淡了,待得她有孕,也還是這樣規規矩矩嬌嬌怯怯的站在一旁,卻哪裏能知道她私下裏和老爺枕頭風都吹了些什麽。


    從什麽時候起變了呢?大概是第二次有孕,頭一胎生下兒子,骨頭就硬起來了,有了傍身的靠山,還有老爺的寵愛,一個月裏頭總有半個月老爺是歇在她這的,連夫人都要和其她姨娘一起分剩下的半個月,所有的姨娘,她的寵愛是頭一份的,心氣兒自然更高。一個季度就做了十身衣裳,什麽珍奇珠寶更是流水似得往她房裏送,幾日裏房內的東西就全都換了樣兒,她去看一眼,竟比當家主母的屋子還要富麗堂皇。


    等到第二個兒子出生,腰杆兒越發的硬了,也敢和她叫板了,在她麵前就神氣活現的,有了旁人就梨花帶雨。


    馳姨娘得勢以後,每每回憶起初進府時自己那謹小慎微,低到塵埃裏的樣子,隻恨不得將當初看過自己的人全都打殺了,尤其是自家主母,當初那威風凜凜的樣子,每每想起都要咬牙切齒一番。


    有什麽呀?年老色衰的樣子,隻一個兒子,也不成器,還遭了老爺的厭棄,兩個女兒,一個兩個都沒有教好,大的搶別人的姻緣如今不敢見人,小的如今才十一歲就敢和外男勾勾搭搭,自己就不是什麽檢點的玩意兒,總要給她點顏色瞧瞧。


    馳姨娘衝著上房“呸”了一口,頭上的纏金絲蝴蝶翅膀輕輕顫動,另一邊的鳳凰銜珠錘流蘇步搖左右晃動,施施然慢走回去看兒子了,伸手摸摸自己的肚子,大夫說了,這一胎,還是個兒子。


    此時紀漣慧自個兒坐在床邊,越想越是心驚,手一抖,碰倒了桌子上立的瓷花瓶,喚了鶯兒回來,問:“東西呢?”


    鶯兒老老實實低頭答道:“燒了。”


    紀漣慧這才算是鬆了一口氣,她越發的瘦了,臉頰都凹陷下去,露出高高的顴骨,睡眠不好,頭發枯黃,嘴唇幹澀脫皮。


    她如今越發的孤僻,覺得身邊誰都不可靠,侯府一定早就知道是自己害了紀漣漪,卻偏偏一點動靜都沒有。隻覺得她們要暗地裏害了自己,漣漪無論死活,自己是活不成了。爹娘也不可怕,爹爹一味的拍大房馬匹,娘眼裏除了爹再沒有旁的人,連兒女都沒有,隻能是她自己的富貴榮華。


    當初給大姐搶親,也不是為了大姐,為的不過是王府的聘禮與名聲,於父親的官威有望,於母親的名聲有利,口裏說的好聽,這一番都是慈母心,卻不想想,這樣搶過來的婚姻,姐姐又帶著一身的病,哪能還能讓婆家高看?姐姐那個身子骨兒,又哪裏是能當王妃的?一個個不過是癩□□想吃天鵝肉,瘋了罷!


    此時又恨起姐姐來,若是她當時可以硬氣一些,能夠明確的拒絕母親,又哪裏會壞了名聲,間接的,連累的自己名聲都不好了。


    **


    葉老將軍想女兒,葉梓娘帶著小兒子和小女兒回娘家。缺缺自被帶回了侯府,就得轍哥兒的青眼,每日抱著不肯撒手,如今要去葉府,也將缺缺藏在懷裏,抱上了馬車。


    缺缺平時是個缺心眼兒,可到關鍵時刻那是一點都不含糊,乖乖的窩在轍哥兒懷裏,一動也不動,到了葉家,轍哥兒把它放在地上,才又撒歡跑起來。


    狗是程君臨送的,漣漪對這位王府世子卻是敬謝不敏,漣漪早早就知道程君臨認出了自己,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簡直討厭至極,每次見他都是自己最狼狽的時候,第一次見他自己被娘親罰,第二次見他自己被洪水淹,第三次見他差點直接被淹死了。每次見他都要倒黴,簡直天降災星!在心裏他和馳譽一個樣,都是熊孩子。


    人的記憶總是很淺,時常忘了其它事,對於其中的某個人卻記憶深刻,結合環境當時倒黴,總覺得倒黴的事都是因了那個人,於是無論程君臨做了什麽,漣漪似乎打定主意——不聞不問!


    葉家有一個大酒窖,自來就是紀家孩子隱秘遊樂場,紀蘇墨是第一個,紀漣漪卻不會是最後一個。轍哥兒扭著六歲的圓滾滾的小身子要跟姐姐玩,漣漪“噓”了一聲“乖哈,咱們長大再玩。”


    兩個慣偷兒,再加上一個從犯,熟門熟路的摸進了酒窖,連火折子都不用點,憑著手就感就知道什麽地方放的什麽酒。


    大壇子的,小壇子的,還有玻璃瓶子和小瓷瓶兒的。


    葉之章隻能喝果酒,寶珠卻是要喝燒酒的,漣漪有啥喝啥,來者不拒。寶珠捏孩子的臉:“你還有這功能,我以前咋沒發現呢。”


    漣漪眯著眼睛笑,她今天穿了粉紅色立領中衣,鵝黃色繡竹葉花領褙子,白色繡大紅團花馬麵裙,頭上梳著雙環髻,一麵戴著一朵小絨花,十分玉雪可愛。臉蛋兒紅紅的:“你不知道的呀,還有很多。”我還會彈很好聽的曲子,畫很好看的梅枝,會下盲棋,也會裁衣裳,隻是呀,你們不知道而已。


    葉之章突然笑道:“漣寶,你要多去管管你外公。”


    漣漪歪頭,大眼睛忽閃忽閃:“咋啦,你祖父?”


    葉之章沉吟:“太醫說了,你外公年紀大了,不許多喝酒。”


    “哦,於是呢?”


    “於是你要去管管呀!”弩定的語氣。


    “那……你管了嗎”帶著詢問。


    “開玩笑,你外公那脾氣,誰敢管啊!”


    “……”漣漪默,敢情兒,擱這兒等我呢,我是比你多個腦袋還是比你多了一張嘴,你不敢管,我就敢管?沒有兄妹愛的。拿眼睛撇他:“我外公,就不是你祖父?”


    葉之章話鋒一轉,帶著得意洋洋的口氣:“對啦,你們猜怎麽著,我昨天遇上太子啦,十分和善的兄長樣子,漣寶你上次不是問我太子啥樣嘛,問吧,今兒我保證事無巨細全說給你聽!”


    漣漪手裏的小酒壇“砰”的就落了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盛寵漣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桃小幺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桃小幺兒並收藏重生之盛寵漣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