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四十來歲長的精瘦的男子走進胡利衡家。


    胡利衡認出他是商店的副經理何幹。


    何幹進門象見到久別的戰友,脊背拱起,三步並做兩步奔到胡利衡麵前,眉毛、眼睛、嘴巴全都上挑著,嘴裏喊著:“啊呀,胡總,您新年好啊?”


    胡利衡笑吟吟才伸出一隻手就被何幹雙手捧住使勁地搖,搖得他不由得亢奮起來,拍拍何幹的肩膀說:“你――何經理,你也新年好啊?”


    何幹顯出驚訝的表情說:“呀,胡總的記性真好,還記得我,榮幸,榮幸,您就叫我小何吧。”


    他坐進沙發,屁股還沒有坐定,又欠著身子謙恭地問越英:“阿姨,您身體蠻好,家裏人都好吧?”


    “托你的福,都好,小何,請喝茶。”越英也熱情地招呼他。


    何幹又不厭其煩地問候了小茹和安東,見到妮妮,忙從口袋裏摸出五張百元鈔票塞進她手中。


    小茹麵露喜色,教妮妮:“說謝謝叔叔。”


    孩子嫩生生地說了,被小茹和安東抱進臥室。


    越英嘮叨:“小何,你這樣多不好啊,這樣會把孩子慣壞的。”


    “是啊,以後不許這樣。”胡利衡也正色道。


    何幹忙說:“我是長輩,這是給小孩子的壓歲錢,應該的,應該的。”


    “小何啊,家裏都好吧?愛人在哪兒工作?孩子多大了?”胡利衡象長者一樣慈祥地問道。


    何幹將身子坐穩,雙手合著插進並攏的雙腿,恭恭敬敬地回答他的問話。


    胡利衡招呼道:“小何,你喝茶。”一邊仔細端詳著麵前這個男人:身體雖然很瘦,臉盤卻方正,五官端正,坐姿雖然很拘謹,但給人的印象很好。他的上身始終前傾著不肯完全靠住沙發背,說話時眉目間流露出熱情,許多帶有刻意逢迎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就完全變成年輕人對長輩的敬語,讓人聽起來特別順耳。他喝茶時一手端杯一手托底,給人一種穩重的感覺,是個精力充沛、素質良好的人啊。


    胡利衡看何幹越看越順眼,不由稱讚道:“小何,你這人不錯嘛,常聽人誇你,說你文才好,是不是不善於做生意,你們商店怎麽虧損那麽嚴重啊?”


    何幹把茶杯輕輕放下,屁股往前一蹭,上身側向胡利衡,誠懇地說:“胡總,做為商店的副經理,我沒有起到應有的作用,很慚愧,請您處分我吧!另外我也有些想法想跟您說說,不知現在當講不當講?”


    胡利衡很有興趣地鼓勵他:“我也是隨便問問,從北京回來還沒有來得及聽你們的匯報,光聽你們何經理說經營不下去了,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你說說看。”


    “行,那我就非正式地談點我的看法。”


    何幹似乎今天來早有準備,竟然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筆記本,翻開看了看才開始匯報:


    “92年,公司建商店,任何斌為總經理,我是副經理。當時從公司借了100萬元做為前期費用,後來又借了100萬。我認為商店的經營宗旨和思路是無可非議的,但是結果卻造成公司投資血本無歸,我很痛心,我認真思索過失敗的原因――


    第一,何經理做為總負責人沒有管理經驗,放得太開。當有些同誌頭腦發熱,提出化整為零、另起鍋灶時,他沒有考慮後果就同意了,商店的資金分流出去一部分給個別人做生意。一年下來,單幹的同誌說生意做不下去,虧損了,要求回來,他又同意了。人回來,錢卻回不來,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我就不信他們沒有掙錢。


    第二,進貨、搞批發不考慮市場、價格、客戶、產品等多方麵的因素,商品要麽不好賣,要麽成本太高,賣了也沒有利潤。(.好看的小說)比如前年花30萬元購進一批白糖準備銷往河南,收購價格比出廠價高,客戶來了堅持要出廠價。這30萬元的白糖到現在還壓著。我看何經理也不著急出貨。”


    胡利衡急了:“怎麽還壓著,批發不了可以零售啊。何經理說你們賬上沒有錢,這不就是錢嗎。你們的人都閑著,為什麽不去賣白糖?哼,這個何經理象沒有事似的。”


    何幹說:“這也是商店虧損的原因之一,而且是主觀原因,大家也有意見,都說如果何經理也跟大家一起辦公,取消他在公司的工資獎金,他可能就著急啦。”


    胡利衡鼻子裏“哼”了一聲,心說:一點兒沒錯,這是機製問題,是錢書銘無能。


    “再比如說。”何幹繼續道:“張經理曾經給我們介紹了幾個客戶,人家要玉米,何經理安排業務員接辦。按理說他們應該先下農村了解一下行情再談價格,但沒有人願意到鄉下去。客戶倒是很誠心地打來預付款,他們按客戶的價格去河西委托了一家貿易公司收購,生意做完,一算帳,掙的錢不夠差旅費、招待費、傳真費,結果是倒貼,這不就虧損了嗎。”


    “哼!”胡利衡臉色發青,鄙夷地說:“還有這樣做生意的?是何經理負責的?”


    “是。後來汪自立購進了一筆石蠟,價值50萬,被客戶以商檢不合格為由拒收。現在這批石蠟還放在天津口岸的倉庫裏,每年倉儲費5000元。汪自立不知去向。”


    “怪事,我就不信找不到他。”胡利衡怒道。


    “再後來,何經理的一位朋友在寥國開了一家貿易公司,反饋了一條信息:說中國每年往寥國進口一批紅塔山牌香煙,價格比國內便宜,寥國人卻不喜歡抽紅塔山,在當地沒有市場。如果能把這批香煙返回到國內銷售將能賺一大筆錢。何經理對這筆生意很感興趣,我勸過他這批貨我們不摸底細,風險太大,不要做,但是他不聽,執意投入50萬購煙,結果這批煙果然是水貨,在運輸途中被緝私警全部沒收。


    幾次失敗後誰也不敢做生意了,也沒有資本,於是開始坐吃山空,除去工資、房租、費用,目前賬上的錢實在難以維持經營……”


    何幹說這些的時候,神態平靜地象是在講故事,然後恭敬地看著胡利衡的反映,仿佛自己是個局外人。


    胡利衡心中起伏不平,商店是由副總經理何斌主管的,年前因為時間關係沒有聽何斌細說,隻聽他抱怨說私營商店太多,國營商店的貨賣不出去,造成積壓,經營虧損,建議解散商店,當時他就沒有同意。現在聽何幹這麽一說,他聽出眉目來了,正如何幹的總結:商店虧損雖然有何斌說的客觀市場因素,但更致命的是何斌和他領導的業務員根本就沒有經商意識,他們把經商當作簡單的買進賣出,而不考慮成本與利潤核算。他意識到商店的問題歸根結底出在何斌思想上,心想他就是典型的那種吃慣“大鍋飯”的人,不知商場如戰場啊。


    “這麽說公司200萬投資給你們交了學費,練了個手藝?”他譏諷道。


    何幹露出沉痛的神色又帶點委屈地說:“胡總,我知道您對我也有看法,我冤呐。我是副經理,但何經理隻讓我管行政事務,業務和財務上的事我插不上手。我跟他談過這樣分散管理不行,將造成國有資產流失,他不聽啊。”


    “噢……”胡利橫似信非信。


    “說來慚愧,造成虧損後,何經理一籌莫展,我提議要把人員集中起來,加大回籠資金的力度。因為除了費用和被沒收的50萬,其他資金應該能收回來。”


    “哦?何經理啥意見?”


    “他向錢書銘要求繼續投入,錢書銘堅決不批。他的想法是跟公司借點錢,希望能翻身;公司不借,商店就解散。”


    “好象在賭博,屁本事沒有還想翻身!錢書銘不批是對的。”胡利衡惱怒地說。


    “商店如果解散,流失的資金就收不回來了。”何幹提醒他。


    胡利衡暗自慶幸沒有聽何斌的話,當何斌提出解散商店要求時,他就想到債權債務的問題,一口回絕了,聽了何幹的介紹,才知道果然有問題。何斌,太不負責任!“那麽你打算怎樣回籠資金?”他問。


    何幹回答:“我考慮這事不難,關鍵是得有人做,個人拿了公款做生意的盯住人收回本錢就行,白糖和石蠟可以零售,也許還能賺點,賺不了也得收回本錢。”


    胡利衡點頭道:“這個思路不錯,你這樣一講我心裏也有譜了。你們的事我還得聽聽何經理的意見,他是法人代表吧。你下去以後什麽也不要講,要警惕,發現問題及時反映給我啊。”


    “是,是,我明白。商店的同誌效益受到影響難免發牢騷,我都製止了,我告訴他們要相信組織,相信胡總一定會妥善處理。”


    “對,要相信組織。”


    何幹虔誠地答應著,看胡利衡似乎沒有要說的了,他整理了一下情緒說:“胡總,聽說公司要派人去深圳和莫斯科,我想能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情況。我還年輕,正是能幹事的時候,如果能派我出去,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教導。”


    胡利衡對他謙恭的神態和恭敬的舉止頗有好感,不假思索地說:“好啊,你能主動請纓很好嘛。不過我要認真考察的。”


    “我接受組織的考察。”何幹保證道,因為興奮臉上有了光彩,心想:考察,待會兒就通過了。現在我該走了,在這裏呆久了會讓主人厭煩的。於是他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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