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吹來的北風帶著淡淡寒氣,在大地上流動。


    剛剛呼出一口氣,便在空中凍成了白煙。


    東邊天上那一抹陽光靜靜的照著大地。


    陳虎騎著戰馬,行進在順義城外麵的荒野上。


    身上的鎧甲結了冰霜,這天寒地冷的大冬天,空氣中的露氣會凝結在鎧甲上。


    好在裏麵穿了孫傑從現代弄過來的保暖衣,不至於寒冷。


    天地間蒼蒼茫茫, 看不了多遠。


    身後是兩百建奴俘虜,他們身上穿著滿是汙垢的白色棉布甲,被陳虎帶來的士兵用繩子穿起來。


    天寒地冷,要是不給他們穿上這些棉布甲,恐怕一個晚上就全凍死了。


    前方就是順義城了,前不久, 這裏被皇太極攻破, 被屠了一邊,裏麵屍橫遍野, 已經成了一座空城。


    在明朝末期,幾乎沒有人關心那些平頭老百姓的死活。


    崇禎的眼中是他的大明江山,官老爺們的眼中,是他們的榮華富貴。


    百姓不過是可有可無的螻蟻。


    吃人的世界裏,沒人會在乎他們的死活。


    駐紮在懷柔的洪承疇領兵南下了,在皇太極逃走之後,“光複”了順義城。


    他的軍隊駐紮順義城沒多久,孫傑和正白旗的戰爭便打響了。


    順義城距離通州較遠,聽不到通州傳來的隆隆炮聲。


    建奴兵敗之後,潰逃的潰兵們可不在乎什麽,撒開丫子往四麵八方逃竄。


    很多建奴往北邊逃走,自然而然會經過順義城。


    進駐在城中的洪承疇本來以為,這些建奴是來攻打順義城的,整個軍隊一下子變得風聲鶴唳。


    可當他們看清城外的建奴潰兵之後, 心中的害怕徹底煙消雲散。


    城外的建奴亡命奔逃,沒有一丁點章法, 看上去就像是逃命一樣。


    洪承疇久經戰事, 自然知道行軍和潰逃的區別。


    但城外的畢竟是建奴,他又不得不小心。


    於是往外麵派遣了少量夜不收前去探查。


    軍隊崩潰,軍心就散了。


    建奴再怎麽厲害,在潰敗之下,也隻是沒了牙齒的病虎。


    當這些夜不收帶著幾個俘虜的建奴潰兵回來時,洪承疇坐不住了。


    前幾天,朝廷的抵報傳到了他手中,說京營與陝西中路兵馬陣斬建奴兩千餘。


    起初他還不信,建奴的本事眾所周知,要是京營有這個能力,以前的建奴敢入寇嗎?


    可後續傳來的抵報都在說這事,說的有鼻子有眼,漸漸的也信了不少。


    然後,他就更不淡然了。


    兩千多顆人頭,這是什麽?這是潑天的功勞!


    洪承疇的功利心很重,私德有虧,在見到京營和陝西中路兵馬立下的功勞之後,心思便活泛起來。


    於是,他就大膽的率領守軍,從懷柔前往順義。


    也就說, 順義城如今隻是一座空城。


    沒有任何意外, 他率領著兵馬,順利光複。


    那時的皇太極,已經往西逃竄,甚至還路過了懷柔。


    加上之前的抵報,洪承疇也能明白皇太極為什麽要往西跑。


    不過,他不明白,這天下間,到底有誰能把皇太極逼到這個份上。


    進駐順義不久,建奴潰兵,來到了順義城外。


    於是就出現了之前那一幕。


    當他見到少量夜不收都能俘虜回來建奴俘虜時,他敏銳的發現,這是一個建立戰功的大好時機。


    於是,便命令手中士兵,除了少量存留之外,剩餘兵馬,全軍出擊。


    一時間,順義周圍盡是洪承疇帶來的三邊“精銳”。


    ......


    太陽升到了正空,天地間的溫度高了幾分。


    陳虎從馬背上摘下一個扁圓的軍用保溫壺。


    扒開塞子,熱氣冒了出來,出發前灌進去的熱水還燙嘴。


    小心翼翼的喝了一口,有些僵冷的身子溫暖不少。


    放下手中的保溫壺,看向旁邊的士兵,道:“向大人稟報我軍位置,同時通令所有士兵原地休息,追了一晚,先吃個早飯暖暖身子休息休息再說!”


    這士兵從懷中取出一個對講機,向那邊喊話。


    不久之後,一個簡單的營地搭建起來。


    火堆熊熊燃燒,上麵架著的鐵鍋裏麵煮的咕嘟咕嘟作響。


    肉香味升起,在微弱的北風吹拂下,往更遠處飄散。


    陳虎蹲在一口鐵鍋前,端著碗,扒拉著臘肉煮粉條。


    吃完飯,把碗舔的幹幹淨淨,省的消磨時間清洗。


    出身低微,挨過餓,見不得浪費糧食。


    哪怕是煮過飯的鍋,也被他用帶來的幹糧擦得幹幹淨淨。


    他留了一個時辰的休息時間,士兵們吃完飯,就地休息。


    不眠不休的追殺了好久,已經往回送了幾波俘虜。


    現在得了空閑,休息一下,養一養精神。


    而他自己,站在營地的邊緣,看著北邊。


    “噔噔噔!”


    耳朵邊傳來馬蹄聲,舉起掛在腰間的望遠鏡看去,隻見一個騎兵朝著這邊而來。


    這是他軍中的士兵,是遊弋在周圍,負責追蹤建奴潰兵的夜不收。


    隨後放下了手中的望遠鏡,以為隻是普通事。


    夜不收看到了陳虎,朝這邊加速而來。


    夜不收的臉色很難看,似乎遇上了什麽事情。


    停下戰馬,翻身跳下,跑到陳虎麵前,一臉焦急的喊道:“將軍,有人偷襲了咱們在外麵追蹤建奴潰兵的隊伍,把咱們三四個兄弟扣住了,還把咱們俘虜的那些建奴全都搶去了!”


    “誰幹的?!”


    陳虎臉色一凜,殺氣凜然。


    “不知道,就在順義城南邊,應該是某夥官軍。”夜不收連忙回答。


    “過去看看!”


    陳虎陰沉著臉,轉過身,來到了營地,把剛剛休息下的士兵叫起。


    留下一部分看守士兵後,陳虎帶隊出發。


    陳虎這次出來,帶著差不多五十多個騎兵。


    數量雖然不多,但對付建奴俘虜綽綽有餘。


    騎著戰馬,朝著順義城狂奔。


    那個夜不收指著前方的一個小山丘,喊道:“大人,就是那邊,他們現在應該還沒走!”


    陳虎開始減速,舉著望遠鏡往前方看去。


    果然看到了一夥明軍。


    穿過明軍人群縫隙,陳虎看到了被五花大綁,剝了鎧甲,扔在地上的士兵。


    “將軍,咱們現在該怎麽辦?直接進攻還是怎麽說?


    應該直接殺過去,宰了這幫狗日的!”


    那個夜不收憤憤不平,臉上滿是殺氣。


    陳虎的臉上同樣殺氣彌漫,他也非常想殺過去。


    可是,他不能這樣做。


    他要考慮孫傑,他不能為孫傑惹麻煩。


    不能因為一時痛快,從而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更何況,自己這邊隻有幾十人。


    看向旁邊的夜不收,陳虎冷靜的道:“不可,如今大人剛剛站穩腳跟,不易四麵結敵,咱們的生活來之不易,不可輕啟戰端,當珍惜,咱們先過去交涉!”


    說著,陳虎帶著人往那邊而去。


    還沒等他們過去,那夥明軍便發現了他們。


    數量上,明軍占有絕對優勢。


    一百多騎兵,外加三四百步兵朝這邊圍來。


    很快,陳虎便被包圍在裏麵。


    “你們是什麽人?過來幹什麽?”


    一個明軍將領站了出來,橫在陳虎前方,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輕蔑的看著陳虎。


    官僚主義!


    人多勢眾!


    狗仗人勢!


    見人數占優,便沒把陳虎瞧在眼中。


    也是,陳虎帶來的士兵數量少,雖說人人有甲,但人數遠比不上眼前的這些人,加上這些明軍壓根不知道陳虎等人的來曆,也不知道這些建奴是誰擊敗的。


    他們現在撈功勞撈的正爽,現在看到有人過來搶功勞,橫插一腳,如何能服氣?


    搶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你們是陝西的兵?聽口音,應該是延綏鎮那邊的吧?在下也是延綏鎮那邊的人,都是老鄉!”


    陳虎忍著內心的憤恨,盡量平緩自己的語氣。


    “呸!”


    那明軍將領一口唾沫吐在了地上,喝罵道:“誰和你是老鄉?老子是延綏鎮遊擊將軍,奉總督大人之命,在此阻敵,爾等廢物,橫加阻攔,意欲何為?莫非奸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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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虎臉色陰晴不定,此人,油鹽不進。


    正當陳虎準備再次開口時,明軍後方忽然出現了騷動。


    隻見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一個騎著高頭大馬的明軍將領,在他家丁的拱衛下,緩緩而來。


    陳虎瞳孔皺縮,雙拳緊握,眼睛猩紅!


    心中大罵:“賀人龍!”


    賀人龍,便是造成他老婆和孩子雙雙殞命的罪魁禍首。


    陳虎死都忘不了賀人龍的模樣,哪怕他燒成灰。


    殺妻滅子之仇,不共戴天!


    呼吸聲變粗,胸口不停的起伏。


    仇人見麵,分外眼紅。


    恨不得當場衝上去將其手刃結果。


    右手摸在了馬背上的腰刀上,刀柄傳來的那冰冷觸感,讓陳虎又清醒不少。


    不停的大口喘氣,不停的平複心情。


    心裏不斷勸告自己,不能毀了大人的大事,不能為大人惹麻煩。


    硬生生的忍住了心中仇恨!


    賀人龍殘虐好殺,雖有軍功,可無法掩蓋其卑劣的本性,人送“賀瘋子”之稱。


    崇禎四年,誘降流賊三百二十餘人,以伏兵於酒宴上襲殺。


    其部眾被盡數坑之!


    崇禎十三年,隨時任陝西三邊總督的鄭崇儉圍剿張獻忠,因為嫉妒左良玉平賊有功,被朝廷授予平賊將軍稱號,隨領兵回撤,避免與賊兵交戰,甚至和同屬明軍序列的左良玉部大打出手,戰火燒至百姓頭上,以殺民泄憤。


    崇禎十四年,屬時任三邊總督傅宗龍麾下,因其不聽差遣,與官軍積怨已深,再次大打出手,招致流賊反攻,又領兵回撤,避免對敵,致使三邊總督傅宗龍戰死於新蔡。


    崇禎十五年,又追隨三邊總督汪喬年出關進攻流賊。然走至襄陽,不告而退,致使汪喬年被殺。


    此人劣跡斑斑,最終被崇禎不容。


    在明末軍頭做大的情況下,崇禎拚著事態更加糜爛的結果,密令賀人龍老上司孫傳庭密殺此人。


    此人之劣跡,不止於此。


    可以說,此人在某種程度上,使得明末局勢更加糜爛。


    就是這樣一個人,在如今,依舊是洪承疇手中一員大將。


    賀人龍早已經忘了陳虎是誰。


    這麽多年,死在他手中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他這樣的人,怎麽會在乎一個普通士兵的死活呢?


    “你是誰?竟然敢阻攔我軍之行動?莫非你是建奴奸細?!”


    賀人龍眯著眼睛,冷冰冰的看著陳虎。


    陳虎見賀人龍不認識他,便耐著性子道:“我乃陝西中路參將賬下親衛營統領,前來交涉麾下士兵被羈押一事!”


    “陝西中路參將?賬下統領?!哈哈哈!”


    賀人龍哈哈大笑,眼淚都笑了出來。


    “你是在開玩笑嗎?陝西中路參將?什麽東西?一個個小小的參將,也敢在老子麵前狺狺狂吠,笑話!


    還有你這個親衛營統領?又是個什麽東西?


    你家大人,見了老子都要跪地磕頭,別說你這個小雜碎了!老子是總兵,記住,老子是總兵!”


    收起笑容,極盡嘲諷。


    “既然來了,那就別想走了。你們身上的鎧甲,看上去還不錯,都給我脫下來吧!”


    帶著麾下士兵,往前逼近。


    “你們敢!”


    陳虎亮刀,厲聲嗬斥,眼睛就像鷹隼一樣,死死地盯著賀人龍。


    賀人龍那股人來瘋的勁也上來了,抽出腰間的腰刀,大喝:“既然你找死,那就別怪老子我心狠手辣了!給老子上!”


    周圍士兵一擁而上。


    明末官軍火並屢見不鮮。


    天啟年間的渾河之戰,就是因為浙兵和薊遼兵火並而開始。


    這些匪兵,眼睛裏隻有利益,哪裏來的同僚?


    終究是雙拳難敵四手,加之事發突然,陳虎等人,被賀人龍等拿下。


    不過,在陳虎的掩護下,還是有幾個夜不收逃了出去。


    其中,就有那個負責和總參部聯係的傳令兵。


    ......


    “我部兵馬遇襲,遭明軍伏擊,陳將軍被劫,於順義城南十裏處!


    重複一遍,我部兵馬遇襲,遭明軍伏擊,陳將軍被劫,於順義城南十裏處!”


    通州城的總參部中,響起了焦急的聲音。


    這一消息,很快送到了孫傑手中。


    “敢動我的人?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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