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乏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眼前的張溥,便是這種人。


    他被那些生員簇擁在最中間,一時之間就像是至高無上的神靈一樣。


    看向孫傑的眼睛當中,充滿了譏諷與不屑。


    那架勢好像就是在說,你能奈我何?


    明末生員之禍,實乃曆史上一大怪景。


    他們與民眾割裂, 一邊說著為國為民,一邊又以欺壓百姓為樂。


    他們,是士紳地主手中的刀。


    江南奴變有一個很重要的誘因,就是因為大明朝廷南移,致使江南內鬥加劇。


    官紳們的損失,最終還是從百姓的頭上撈了回來。


    在官紳們的眼中, 百姓,不過奴仆爾。


    蘇州暴動的主要功臣可不是《五人墓碑記》中顏佩韋他們, 而是那些被他們煽動起來的百姓。


    後來, 魏忠賢勢力反撲,死難者不知凡幾,可那些因此事而死的百姓,又如何能進這青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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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生員士紳,魏忠賢的人哪裏敢動?


    隻能屠殺百姓泄憤!


    “江南,是江南人的江南,不是你們這些人的江南。


    你們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就應該滾出去!”


    張溥拳頭揮舞,大聲的呼喊。


    他身後的那些生員大聲的喊著,為他助聲勢。


    最詭異的是,張溥竟然還帶著那些生員,朝孫傑這邊逼來。


    “見過找死的,沒見過這樣找死的!”楊臨搖了搖頭。


    在強大的武力之下,任何招數都隻是徒勞。


    這些生員再怎麽厲害強大,在金戈鐵馬之下,不過是空中樓閣, 水上浮萍。


    孫傑策動著戰馬,緩緩的朝張溥走去。


    身後剩餘的兵馬, 緊緊的跟在孫傑後麵。


    被控製起來的魏國公徐弘基,在見到這個場麵時,竟然開始冷嘲熱諷。


    就好像這些生員能把他救出來一樣,殊不知,一場災難,正在蔓延。


    “丘八,你待如何?!”


    張溥右手指著孫傑,左手握拳,高高舉起。


    這一刻,他便是至高無上的神。


    身後的生員也開始助威,聲浪一浪高過一浪。


    孫傑沒有說話,隻是把右手,放在了腰間的腰刀上。


    “當啷!”


    腰刀出鞘,指向張溥。


    “活捉張溥,阻攔者誅!”


    孫傑的聲音響起。


    張溥當然聽到了孫傑的聲音,他並沒有退縮,甚至還讓生員們手挽著手,橫成一堵牆。


    張溥位於其中,一邊往孫傑這邊逼來, 一邊大喊:“殺身成仁就在今日, 仗義死節就在今朝,用我們的胸膛,來驗證我們的真理,用我們的鮮血,來締造天下正道!”


    這些口號,張溥喊了不知道多少年,屢試不爽。


    這些生員是他的依仗,當年的蘇州暴動,魏忠賢的人甚至都把軍隊拉過來了,可看到這些生員時,全都不敢動手。


    沒有人能肩負屠殺生員的代價,這便是他為非作歹的底牌。


    哪怕是以殘酷著稱的前元,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屠殺生員。


    隻可惜,他看錯了人。


    孫傑身後的騎兵正在集結,這些騎兵們抽出腰間的腰刀。


    腰刀在太陽底下寒光閃閃,散發著陰寒的光。


    “當當當!”


    馬蹄拍在青石板上。


    “噫律律!”


    戰馬嘶鳴!


    就像是潮水一樣,騎兵朝著生員衝去。


    也不知道張溥哪裏來的自信,竟然眼睜睜的看著騎兵過來。


    或許,在他的心中,孫傑不敢進攻。


    他還以為,孫傑在嚇唬他,隻是想用這個辦法來逼迫他。


    不止他一個人這樣想,他身後、左右的生員都是這個想法,甚至還拉的越來越緊。


    當第一道鮮血飆升起來時,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錯了。


    一個叫做林小虎的騎兵拽著馬韁繩,於生員陣前人立而起。


    隨後,那堅實的馬蹄朝著前方的生員踩去。


    在生員們不可思議的眼神當中,馬蹄直接將一個生員踩的摔倒在地。


    那堅實的馬蹄,瞬間踩穿了這個生員的胸膛,鮮血呼呼的往外流淌。


    又隨手揚起一刀,直接把旁邊的一個生員腦袋剁了下來。


    “嗤啦!”


    血箭飆升,糊了旁邊的張溥一臉。


    “你,你,你們真的敢殺人?!”


    張溥指著騎兵,哆哆嗦嗦,驚慌失措。


    回答他的隻有刀光劍影。


    戰馬突入人群,就像是聯合收割機收割麥子一樣,無情的收割著他們的性命。


    頭顱,盡數飛起,鮮血,匯聚成河。


    什麽生員,什麽讀書人,都是狗屁。


    “啊!!!”


    “怎麽會這樣!!!”


    “你們怎麽敢?!!”


    “你們竟然敢殺生員!!!”


    一時間,慘叫聲連連。


    騎兵並沒有因為他們的慘叫而放棄殺戮,反而往更深處突入。


    鐵馬入人群,如同猛虎入羊群一般。


    沒幾個來回,便把這些生員殺敗。


    這些養尊處優的生員哪裏見過這個場麵?


    瞬間就被血腥的場麵震懾住了。


    當他們回過神來之後,一哄而散。


    什麽理想,什麽道義,全都被他們拋之腦後。


    一個個跑的比什麽都快。


    張溥幾乎是在瞬間,就被人抓到了孫傑麵前。


    看著站在自己麵前的張溥,孫傑的腰刀直接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剛才在說什麽?大聲點!”孫傑就像是盯著獵物一樣盯著他。


    張溥臉色煞白,就像是小雞雛一樣瑟瑟發抖。


    曆史上的張溥,就是因為作孽太多,最後被人毒死。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此時的他,也是這般模樣。


    “看你這幅模樣,真是可笑!”


    孫傑收起刀,一臉輕蔑。


    楊臨湊了上來,指著張溥,陰森的道:“大人,何不直接殺了他?!”


    “現在殺了他,還真便宜他了,我還有用,等失去利用價值,再殺也不遲!”


    孫傑盯著張溥,眼睛中滿是殺氣。


    活著的張溥,可要比死了的張溥價值高。


    不把他以及複社還有東林一丁一點的磨碎,又如何對得起天下呢?


    孫傑看向前方的戰場,那些生員已經潰散,騎兵正在打掃戰場。


    屍體被堆積在一起,足有四五十具。


    僅僅一個照麵,這些生員扔下四五十具屍體,就潰散的一幹二淨。


    孫傑看向楊臨,道:“領四千兵,巡邏金陵。


    此事不會消弭散盡,這些生員,定會鼓動百姓和士紳,又或者城中青皮流氓。


    現在之事,不過餐前茶水,正餐,還在後頭!”


    這些生員的三板斧孫傑一清二楚。


    無非就是鼓動百姓,上街遊行亦或者暴亂。


    “得令!”


    楊臨拱手領命,點齊四千兵,順著剛才生員逃下去的方向追去。


    一場風暴正在醞釀。


    這溫婉的江南,已經安然太久了。


    榮華富貴,已經讓這裏的士紳和官吏飄飄然了。


    他們沉浸在自己的太平盛世美夢中,久久不願意醒來。


    而孫傑,便是他們的噩夢。


    當所有的遮羞布被揭開後,他們才知道,什麽叫做可怕。


    當美夢驚醒,他們才知道,原來屠刀,距離他們這麽近。


    看著楊臨離去的方向,孫傑搖了搖頭。


    他沒有任何擔心,手中有兵,翻不了天。


    魏國公府很大,大到很多抄家的士兵一時半會都分不清方向。


    抄了大半天,依舊沒清點出他家的財產。


    和晉商他們不同,晉商的住處很小,所有家產基本上都集中在那幾個地方。


    可魏國公府,是天下第一勳貴。家中財產數不勝數,兩百多年下來,恐怕連徐弘基自己都不知道,家財存放在哪裏。


    加之府宅很大,相當於一個小型皇宮,想要短時間之內把魏國公府抄出來,實在不容易。


    陳虎索性把府中的人全部綁了,將所有的人清理幹淨,關在一個地方,然後把魏國公府騰空,變成孫傑的行營。


    時間還久,不急於這一時半刻,慢慢抄,慢慢來!


    ……


    夜色深沉,籠罩在這江南之上。


    一夥騎兵騎著戰馬,礦燈固定在頭盔上,巡視著街道。


    手中拿著擴音喇叭,大聲喊道:“城中百姓聽著,城防已經被我們接管,深夜禁止任何人隨意出門。”


    這聲音,在金陵的各個街道響起。


    在黑夜中傳出去很遠。


    秦淮河畔有個很大的庭院,名叫“複社園”,這裏正是複社人員平時集會的地方。


    是之前張溥花大價錢,從一個落魄舉人手裏買的,價值不菲。


    複社園裏擠滿了人,都是今日從魏國公府那裏逃回來的人。


    這些生員真真可笑,一個個的心比天高,卻命比紙薄,沒有一丁點的謀略。


    他們對軍隊,對戰場的想象,也就是蘇軾的“彈指間,檣櫓灰飛煙滅”等形容語了。


    腦海中充斥著“金戈鐵馬”,充斥著“王圖霸業”,殊不知,打仗是要死人的。


    他們之所以能逃回來,而是楊臨故意為之。


    不讓他們逃回來,不讓他們聚集在一處,又如何把他們一網打盡,連根拔起?


    院子裏的人擠的水泄不通,臉上滿是慌張。


    嘈雜的就像是烏鴉窩一樣。


    他們這些舒適圈中的人,又如何知道什麽叫做殘酷?


    他們以前不是沒鬧過事,可無一例外,都會成功。


    唯獨這次,出乎了他們的意料。


    被大明朝廷慣壞了的他們,這次,踢到鐵板上了。


    夜色之下,楊臨騎著戰馬來到了複社園的大門口。


    他拿著手電筒,在複社園的大門上掃動著。


    那明亮的光斑,就像是追命符一樣。


    “大人,裏麵都是逃回來的生員,整個城中,不止這一個處,這是其中最大的一個!”


    一個千戶站在楊臨身後,指著複社園說道。


    “咱們該如何?”千戶問道。


    “你以為如何?!”


    “屬下以為,盡數誅之!”


    “你可真大膽!”


    ……


    “轟隆!”


    一道閃電劃過天空,慘白森然。


    “嘩啦啦!”


    瓢潑大雨,從天而降,洗刷天地。


    在轟鳴的雷聲之下,很多聲音都被掩蓋。


    後半夜,楊臨走出複社園,把身上的血紅衣服脫掉,扔進了一旁的秦淮河中,重又換上了一身。


    雨,瀟瀟的下著。


    往日繁盛的秦淮河,今日寧靜不少。


    河水變成了紅色,靜靜的流淌。


    天,亮了,雨,還沒有停。


    孫傑站在魏國公府的大門前,看著這朦朦朧朧的黎明。


    “你真是個屠夫,你竟然敢屠殺生員讀書人!”


    身後被五花大綁的張溥,厲聲痛罵。


    “呼!”


    孫傑長出一口氣,說道:“你說,這天下,是誰的天下?


    是士紳讀書人的天下,是皇帝的天下,是宗室王爺的天下。


    可,唯獨不是平民老百姓的天下!”


    “本就如此,從古到今,一直都是這樣!”張溥咬牙切齒。


    “從古到今,一直如此,便對嗎?


    不,不是這樣,不能是這樣。這天下,不應是這樣!


    天下,應該是天下人的天下,百姓,亦是天下生民。他們也應該讀書,也應該學習。


    我到江北,見長江上百舸爭流,一時間驚歎不已,感歎金陵之繁華。


    可在這繁華之下,卻是岸邊衣衫襤褸的纖夫,以及手持皮鞭的皂吏。


    長江中的枯骨,恐怕都能摞成小山了,誰會在乎他們?”


    “莫非你要造反?!”


    “造反?!哈哈哈,有意思,有意思啊!”


    孫傑大笑不已。


    ……


    楊臨走在雨水中,回過頭看了看身後的千戶,道:“昨夜之事,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嗎?”


    千戶回道:“知道!”


    楊臨點了點頭,道:“大人乃我們所有性命之所係,亦是天下生民之所係,萬不可有任何差池。


    虐殺生員讀書人之名,萬不可讓大人來背!”


    千戶有些猶豫,道:“殺了也就殺了,咱們雄兵數萬,如何怕他?”


    楊臨搖搖頭,道:“你不懂,有些事,你不懂。


    你要記住一句話,大人,不會有任何缺點、缺陷以及汙點,也不能有。他隻能有豐功偉業,永遠記住,他隻能有豐功偉業!”


    千戶不知道楊臨此言深意,但還是聽從下去。


    楊臨收起目光,看向前方屋簷下的孫傑。


    “呼!”


    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崇禎十二年五月十七,帝令楊臨索拿不臣宵小,其殘忍嗜殺,扭曲帝令,使秦淮河兩岸伏屍無數……”


    楊臨的嘴裏,低聲念叨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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