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洛陽駕馭著黑船,飛去數百裏之後,遙遙望見了橫亙在地麵上的那道巨大裂口。


    那就是天書之淵,兩卷天書從星空中落地,造就的奇觀。


    漆黑的縫隙,形狀猶如一隻狹長的眼睛,長達數十裏,可最寬的地方,看起來也隻有四五裏的樣子。


    深淵兩側有許多廬舍、宮殿,但它們的分布方式,非常稀疏散亂,而且離深淵的距離也頗遠,最近的幾座宮殿,也距離深淵邊際有三四十裏的樣子。


    較遠的一些草廬、寶塔,更是位於深淵百裏開外。


    眾山之間,有四座山頭,看起來金碧輝煌,通體繚繞著金光雲霧,祥瑞之氣濃而不烈。


    中間那座山峰最高,建有大殿樓宇,極為奢華,周圍三座山峰拱衛,矮了不少,也不像主峰上那樣華貴,反而直接在山體上開鑿出許多石窟、石室,裏麵都有高大的人影活動。


    那四座山頭,正是巨靈洞府所在。


    就在關洛陽靠近天書之淵的時候,巨靈洞府主峰上,忽然傳出連綿的鍾聲。


    金色的光芒從四座山峰各處噴湧出來,凝聚純化,如同一座巨大的琉璃護罩,晶瑩剔透,罩住了整個巨靈洞府。


    周圍山林間,也各有一些陣法結界凸顯出來。


    看到他們這副如臨大敵的樣子,關洛陽心中一驚,還以為是那些妖怪已經聚眾攻打過來了。


    然而仔細看來,並沒有大部妖怪活動的征兆。


    轟隆隆顱


    山崩地裂般的悶響,從天書之淵裏麵傳出。


    一股浩大的氣流,伴隨著滔天的呼嘯聲,從深淵裏麵直噴雲霄,吹散不知多少雲層。


    風暴四散,吹的周邊無數叢林,如同波濤起伏。


    風聲之下,木石斷裂聲連綿不絕,一時間也不知有多少樹木,直接被吹折了樹幹,把整株斷樹吹上高空。


    關洛陽遠在百裏開外,雖然也覺得身邊雲霧,被那股大風吹的掃蕩一空,玉宇澄清,黑船略微晃了晃,但也沒有太大影響。


    可緊接著,他就看到了一幅無比壯觀的場麵。


    天書之淵兩側的山林,像是活了一樣,正在遠離那道巨大的裂口,而諸多山頭,則從深淵之下攢簇而行,湧動出來。


    這裂穀深淵兩側的地麵,就像是巨大的傳送帶,山川丘陵,亂石草木,全部都牢牢地位於這傳送帶之上。


    就在剛才那巨響之後,“傳送帶”開啟,一座座山峰陸續從那裂穀深淵之中湧現,隨著大地的運動而被拖扯到兩岸之上,均勻而穩定的分布下來。


    古老的叢林鬱鬱蔥蔥,雲霧繚繞,山嵐翻湧,這些奇峰峻崖,突出的怪石之上,還有著潮濕嫩綠的苔蘚。


    百獸和鳥雀的身影,在林間若隱若現。


    所有的景象,都是如此平凡、常見,仿佛千百年來,這諸多山峰一直都是這樣的布局,從沒有改變過。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的話,恐怕沒有人會相信,這些連綿起伏的山林,是在不久之前,剛剛從深淵之中湧出來的。


    剛才的那股暴風,原來也就是這些山林,從深淵之下湧出來的時候,山間的空氣隨之釋放,從深淵內的空間,來到深淵之上的空間,形成的劇烈氣流。


    良久之後,暴風終於平息,群山之間的陣法結界,也各自黯淡下去。


    有個軟綿綿的嗓音,傳到關洛陽身邊。


    “這位想必就是關道友了,日前金光神符被汙,袁公的消息,我已經收到,請下來一敘吧。”


    巨靈洞府主峰之上,又響起鍾聲,不過與之前的洪亮遼闊,有所不同。


    這次的鍾聲輕靈悅耳,悠揚傳去,響了五次,正是巨靈洞府,迎接地仙的禮數。


    鍾聲響過之後,有形無質的金光長橋,便從主峰之上,延伸到黑船底下,長橋兩側,有五彩花雨,憑空凝聚,繽紛搖落。


    雖然聚窟洲人族風氣,散漫百年,可這種禮儀規矩,各家宗派倒是都沒有荒廢了的。


    隻是,像巨靈洞府這樣氣派的,卻也少見。


    “老夫君邪,奉府主之命,特來迎接。”


    長須烏黑,額頭飽滿的紫袍老人,帶著六名外貌年輕些的人物,三男三女,來到黑船之上,笑道,“道友請隨我們來,先將這艘船停泊在東側,由我這些弟子代為看守。”


    關洛陽駕馭黑船飛去,順口說道:“船上人不少,你們看管的時候要小心一些。”


    君邪長老眼神微訝,他說的代為看守,隻不過是幫貴客看守代步法寶而已,怎麽聽起來這船上還有什麽囚犯?


    “不知船上是些什麽人?”


    黑船停到東麵大河之上。


    關洛陽一拂袖,開了幾扇窗:“就是附近幾個宗派的門人而已,他們行動起來,實在緩慢,我和袁公就跟他們開了個玩笑,幫他們早些來此會師。”


    君邪長老看見幾張熟悉麵孔,險些嗆咳了一聲,連忙繃住神情,定了定神。


    “厄守、厄靜,你們師兄弟去府庫之中,取龍眠香來,要最大的那一柱,幫各派的道友睡得安穩些,等到貴客與府主商議完了事情,再做安排。”


    這些事情,他也不敢處理,還是留給府主操心吧。


    話音剛落,君邪長老就整肅儀態,請關洛陽上山去了。


    路上,關洛陽問道:“剛才那是天書之淵出了什麽變故嗎?”


    君邪長老搖頭道:“那是常有的事情了。當年天書墜落的時候,不是砸在地麵上,而是砸得虛空凹陷了一大塊,把附近一片廣袤的山川大地,都拉扯得陷落下去,才形成了那處深淵。”


    “別看深淵裂口不大,其實裏麵空間廣闊,每隔十年,都會噴出幾十裏山川林地,使得深淵周邊的地貌,向著百年前的模樣複原一部分。”


    兩卷書都能造成這種異象,天仙如果是對應七星級的話,七星跟六星之間的跨度,當真比前麵的星級大得多呀。


    關洛陽若有所思,道:“這麽說,天書之淵內部的地盤已經越來越小了,找到天書機會也就越來越大了。”


    巨靈府主的聲音,從主峰正殿之中傳來,接過了關洛陽的話頭。


    “道理是這樣的,所以這回聽說妖魔又要作亂,深淵兩側的尋寶人們,全都惱怒不已,已經在積極備戰了。”


    關洛陽踏入殿內,這座大殿開闊明亮,地麵是一塊塊方格金磚鋪成,根根紅色大柱之上,盤繞龍紋,龍口中銜著明珠。


    殿內放著不少桌案、坐墊,但這些東西的尺寸規格,都有些微妙。


    正常人的身高,如果坐在坐墊上的話,就算挺直腰板,桌麵估計也能與眉眼齊平,但如果站著的話,那桌子又顯矮了些。


    每一張桌上都備齊了瓜果,糕點,茶酒,不過,如今整個殿裏也隻有主位上一個人坐著。


    她上身穿著金色魚鱗輕甲,雙袖是緊衣窄袖,護腕收緊,紫色的袍服,看起來年紀不大,沉靜冷豔。


    巨靈府主,秦紙月。


    這是一個無可挑剔的美人,但是她坐著,都比關洛陽站著高。


    幾個手腳青綠,麵孔稚嫩,頭戴花環的木魅童子,正在她身邊服侍,忙著剝開葡萄,切分瓜果。


    身高兩尺多的草木精怪,在這位秦府主身邊,就像是剛出生的小貓。


    秦紙月慣用的酒壺,要她們兩個精怪一起抱著,才能傾倒酒液。


    也有幾個小小的精怪,跑到關洛陽身邊,引著他去入座。


    那尺寸過大的桌案,被這些精怪敲一敲,就縮小了一些。


    “此種花草小妖,並不傷人,天生的稟賦,還善於擒拿毒蟲、製藥釀酒,役使一些木質的器皿。”


    秦紙月舉起酒爵,道,“所以我巨靈洞府的待客酒水,別有一番滋味,請品嚐一番吧。”


    關洛陽入座,喝了一杯,酒氣辛辣刺鼻,衝得人眼眶微酸,但整個人腦子都清透起來,很快就感受到一股涼絲絲的意味,從口腔之間散開,沁入肺腑。


    他呼了口氣:“確實好酒1


    “這釀酒的毒蟲,還是從天書之淵裏捉出來的,那裏麵虛空折疊,凶險無比,但環境奇異,也滋生了許多凶惡元氣,在那裏麵生活的百獸蟲鳥,乃至於尋常花草,都變得與外界頗有不同,很多都可以入藥、煉法。”


    秦紙月放下酒爵,笑道,“這百餘年來,妖王絕跡,大妖低潛,聚窟洲的很多宗派太平久了,鬆弛散漫,腦筋都不清醒了。”


    “但是對於那些願意主動來到天書之淵,甚至常住在周邊的修行之人來說,那些妖怪想來搶這塊寶地,他們是萬萬不肯相讓的。”


    秦紙月說起正事,“我已經命令門中的散仙長老們,全部出動,把天書之淵兩側的修行者們鼓動起來,形成一股軍勢,還命他們向深淵下傳信,把那些不怕死的家夥也都引出來。”


    關洛陽說道:“但是隻憑這些人,還嫌不夠,我那黑船上也帶了一些人過來,袁公則帶著崇明十二殿的門人,去請其他宗派了。”


    君邪長老終於找到機會,傳音跟秦紙月說起黑船上的那些人。


    “還有這事?好啊1


    秦紙月慵懶綿軟的嗓音,霎時清亮起來,向關洛陽看去,“袁公山曆代傳人稀少,養出來的都是古板的人物,這回做事這麽爽利,必定是道友的功勞吧。”


    她低頭用一根手指輕輕撥開酒壺旁邊的精怪,自己拿起酒壺倒了半杯,“嗬嗬,百年前妖族剛剛衰敗的時候,我們巨靈洞府和幾位友鄰就想趁大戰餘韻,把聚窟洲統成一個盟會、一個大宗,結果險些被諸派斥為邪道。”


    “袁公山那些人也怪我們野心太大,害得各派離心離德”


    秦紙月飲了一大口酒,“百年過去,該離心的終究離心,到底錯的是誰呢?”


    她又看向關洛陽,話音悠長,“道友,你覺得這一戰過後,袁公山的態度還會跟百年前一樣嗎?”


    關洛陽說道:“那也要等能勝了這一戰再說。”


    秦紙月道:“說的也是,可我們就這樣固守戒備,四處救人,終究也不是長久之計,摸不清他們到底什麽時候進攻的話,到時候一定是會吃些虧的。”


    “其實你們來之前,我曾經在想,我們幾個地仙就該主動散開,去搜尋那些妖魔的蹤跡,隻要我們能把妖族的地仙全部纏住,那麽剩下的妖怪群龍無首,對上同樣一盤散沙的人族各派,就正是旗鼓相當了。”


    她神態振奮,隨即卻搖了搖頭,“可惜,各位長老都覺得這個法子太過任性。”


    君邪長老見了那一黑船塞滿的人,就覺得關洛陽多半也是個激進的人物,此刻生怕他被自家府主說動,連忙出聲:“如果真是這麽鬥的話,妖魔四散,戰事必然綿延日久,蔓延整個聚窟洲,把無數凡人百姓也都牽扯進來。”


    “到時候總的計算下來,肯定還是我們人族傷亡更多,這隻能是最無奈時的辦法。”


    秦紙月淡淡道:“但是有的時候,如果沒有慘痛的決心,隻怕後果會更慘痛。”


    假如袁公還是那樣講理,各派遲遲不能匯集,冷酷一點來講的話,秦紙月的這個辦法,或許確實是最有效的。


    但是現在的聚窟洲,並不是隻有本土的妖與人,還有不止一個外來者。


    “這方麵的事情,我們也有考慮過。”


    關洛陽取出一麵造影神鏡,“這是我一位朋友主動提出的想法,府主可以也與她談一談。”


    玉潭城周圍,靈光璀璨。


    城中小的陣法結界,一個套著一個,每一個城區,都有一個更大的結界浮現。


    敖伯歡帶人親自出手,連日以來,已經讓玉潭城治下的子民,全部搬入到城中。


    暴增了十幾倍的人口,在這座宏偉的城池之中,居然也沒有顯得有多麽擁擠。


    敖伯歡隻有在這座城池周邊,才有地仙級別的實力,妖怪們如果來攻打這裏,必然會被拖住,使得人族的其他高手來援,把這附近演變成決戰之地。


    而妖怪們如果不來攻打這邊的話,幾乎可以視作人族少了一個地仙戰力。


    從理智的方麵來考慮,藍蠍子他們停留在城中,近期一定是安全的。


    除非妖怪們先攻破天書之淵,馮君才有可能帶著他的盟友轉頭來擊潰這座城池。


    所以,其實隻要等就好了,或許妖怪們在天書之淵就會陷入漫長的苦戰,或許馮君在那裏就會被關洛陽等人碰上,擊敗甚至殺死他。


    或許種種局勢演變到最後,馮君會逼不得已,孤身來闖玉潭城,到時候藍蠍子他們就可以在一位地仙城主的協助下,困殺這個大敵。


    “但是隻會寄望於別人,自己空等的輪回者,大多連骨灰都被揚了吧。”


    藍蠍子看著自己的指甲。


    況且就算在成為輪回者之前,她也不喜歡這種等待。


    不同的是那時候她隻能孤身,現在她卻有了朋友。


    完全誌同道合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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