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對於邪見說出來的話,敖淩其實挺驚訝的。


    他對殺生丸的印象也就是停留在之前打的那一架,以及犬姬單方麵的訴說上。


    總的來說,不算太好的印象,但因為在來到雲端宮殿之前的那一番作為,卻又讓敖淩覺得殺生丸跟高杉晉助的畫風有那麽一點相似了——當然了,指的是性格上的某些方麵。


    比起殺生丸,晉助還算是比較開朗的了。


    敖淩跟著高貴的銀發犬妖踏步在長長的階梯上,階梯兩旁成側列階級往兩邊蔓延,每一層的平台之上都隔上一段距離就站著一個妖怪守衛。


    在沒有允許的情況下登上這裏的階梯亦或是接近一些,用不了幾秒鍾的時間就會被這裏的守衛戳成篩子。


    敖淩將四魂之玉揣回兜裏,四下打量著周圍,發覺那些妖怪竟然絲毫沒有被四魂之玉的氣息吸引,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妖怪和妖怪之間的差距果然是挺大的。


    敖淩彎腰將邪見手裏的三本書拿過來,輕輕的對他道了聲謝。


    “不不不……”邪見似乎被驚到了,嚇得差點連手裏的人頭杖都甩出去,“淩大人無需對小的道謝,這都是應該的!”


    敖淩愣了愣,抬頭看了一眼壓根沒回過頭來,對於邪見的態度也絲毫沒有意見的殺生丸,覺得不太合適,“可是你侍奉的是殺生丸吧。”


    “小的的確是侍奉殺生丸大人的,但是殺生丸大人對淩大人也很唔咕……”


    敖淩瞅瞅停下來一腳把邪見踢下去的殺生丸,目光一直跟隨著一路滾下階梯沒一會兒就不見了身影的邪見,頓了頓,“這樣……沒關係嗎?”


    殺生丸轉過頭來,金色的獸瞳注視著這個黑發的妖怪,然後又安靜的收回視線,繼續悶聲不吭的向階梯之下走去。


    敖淩揣著書和四魂之玉跟在殺生丸背後,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殺生丸的腳步似乎是放慢了一些。


    他略一猶豫,試探著往殺生丸身邊走了幾步,跟他並肩而行。


    高貴的銀發犬妖看都沒看他一眼,自顧自的自己往前走著。


    沒有透露出反感,那就是默認了。


    敖淩將麵對高杉晉助時的思路拿了出來,倒是有些驚訝於殺生丸這麽一個大妖怪居然會允許他跟他並肩而行。


    看來是真的很喜歡夜姬啊,敖淩想道。


    等到一黑一白的兩隻妖怪終於走完了階梯,站在最後一階,身處於薄棉絮一般的雲霧之中,一同俯瞰著下方的世界時,敖淩感覺後領被拎了拎。


    他茫然的轉頭看了殺生丸一眼,然後在對方的注視下恍然大悟,幹脆利落的變回了小奶狗。


    這一次他非常機智的伸爪子把書和四魂之玉都抱住了。


    殺生丸將小奶狗放到了尾巴上,周身浮出一圈翠綠色的屏障,帶著敖淩緩緩升空,然後循著邪見的氣味飛去。


    敖淩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這樣一個沉默寡言,卻又始終都能察覺出一些溫暖的大妖怪,他扭頭瞅瞅殺生丸,半晌,嗷嗚了一聲。


    殺生丸微微挪了挪視線,看向肩側尾巴上趴著的小奶狗。


    “我……”敖淩不太好意思的扭了扭屁股,小尾巴跟著晃了晃,“餓了。”


    殺生丸略一沉默,垂眼看著下邊因為四魂之玉的氣息而對他們緊追不舍的一大群妖怪,眼底平靜無波,他伸手把肩上的小奶狗拎起來,將敖淩爪子下的三本書和四魂之玉拿走,然後隨手把他扔了下去。


    隨手……


    ……扔了下去。


    高空自由落地然後轟隆一聲砸出了一個大坑的敖淩一臉懵逼的躺在地上,抬頭看了一眼在上空完全沒有下來的意思的殺生丸,齜了齜牙,身形暴漲,對著那群妖怪張嘴就咬。


    殺生丸垂眼看著下方一麵倒的血腥場麵,把玩著手中的四魂之玉,目光最終落在被敖淩一直都妥帖的保護著、在先前跟他的比刀中,寧願自己受傷也要護住的那三本書上。


    風吹開綠色的封皮,殺生丸輕輕掃了一眼上麵的內容,金色的獸瞳微微停頓了一瞬。


    這是一本刀譜。


    但是從掃到的那幾頁上看,跟先前他從敖淩身上窺見到的刀術並不相同。


    敖淩的刀術非常適合妖怪,一擊斃命,不留餘地的幹脆利落,但這刀譜上所繪的刀術卻是大開大合十分勇猛的,的確是十分優秀,但並不適合妖怪。


    畢竟妖怪斷尾求生的手段數不勝數,若是不能直接利落的一刀殺之,後患無窮。


    所以這刀譜並不是敖淩自己看的,但他卻始終非常珍重的保護著。


    這讓殺生丸有些在意。


    高貴的銀發犬妖將落在刀譜上的視線收回來,冷眼看著下方單方麵的掠食終於漸漸的落入了尾聲,而後才緩緩的落下去,將四魂之玉和書都重新塞給了變回奶狗大小舔著爪子的敖淩。


    敖淩看殺生丸下來了,變回人形接住了玉和書,站起身拍了拍屁股。


    “這刀譜是誰的。”殺生丸突然開口問道,語調中卻並沒有疑問的意思,似乎就是隨口問問,卻又不容人不回答。


    “我的老師給我的,讓我替他交給我的另外幾個夥伴。”敖淩覺得這種事情沒什麽好隱瞞的,他現在可是在依靠殺生丸尋找回去的井呢,“不過他們並不在這片妖魔之地,我是通過一口井過來的,所以……”


    所以他一直在尋找能夠讓他回去的井。


    殺生丸定定的看了敖淩一陣,也沒應聲,嗅了嗅風中的氣息,便向著邪見所在的方向走去。


    敖淩幾步跟上,對於殺生丸是不是看了刀譜什麽的並不在意,畢竟殺生丸的刀術他見識過,比之專業修煉刀術的吉田鬆陽有所不及,但要是加上妖力手段的話,敖淩覺得,他的鬆陽老師肯定是打不過殺生丸的。


    所以這刀譜在殺生丸眼裏也沒有什麽太大的用處。


    看了就看了唄。


    “夜姬也總是在尋找。”殺生丸走著,略微偏頭看著身側的黑發少年,“找到之後,她就死了。”


    敖淩一愣,沒明白殺生丸這話是指的什麽——仿佛是不高興夜姬和他始終都想著離開,但這話聽起來……怎麽聽怎麽像是詛咒他卒。


    半晌,沒辦法確定殺生丸到底是什麽意思的敖淩,隻得順著他的話說下去,“我不會死。”


    殺生丸沒說話。


    “我答應了老師和同伴的事情還沒有做到,在此之前死了的話……也太丟臉了。”敖淩拍了拍懷裏的四魂之玉和書,“以前不知道人類為什麽會為了一個承諾而失去理智,但是現在稍微能理解一點點了。”


    因為重視,因為羈絆,也因為人類生命短暫,沒有像妖怪那樣漫長的時間能夠去等待。


    所以人類會拋卻理智的拚盡一切,就為了心中的那個執念。


    “你的老師是人類?”殺生丸麵色沒什麽變化,但敖淩卻敏感的察覺到他語氣中的情緒有些惡劣。


    “老師不是人類,但是他的學生裏,除了我之外,都是人類。”敖淩拿手頂了頂身側如今早已同他融為一體的妖刀,“這把刀就是老師給我的。”


    殺生丸本能的不喜歡人類,也不喜歡跟人類親近的妖怪。


    他無法理解,為什麽總是會有妖怪一頭栽在人類手上,如果是實力不濟被神道中人封印殺死就算了,那種同人類相愛的妖怪……


    殺生丸看著敖淩,想到了自己的父親,眼中的金色愈發深沉。


    “你不喜歡人類嗎,殺生丸?”


    對於敖淩的提問,殺生丸也並沒有掩飾的意思,隻是非常直白不屑的道:“卑賤的存在。”


    聞言,敖淩看向殺生丸,他覺得這個妖怪是個好妖怪,就衝他願意幫自己尋找特殊的井這一點,敖淩就覺得他們肯定能成為好朋友。


    雖然他覺得殺生丸似乎已經把他劃進自己的圈子裏了,隻是對方並沒有非常明確的表達出來而已。


    而作為朋友,敖淩覺得起碼要稍微能夠對上一點三觀。


    “人類可是很強的。”敖淩看著身側的大妖怪認真的說道,“我的人類夥伴,即便是用破爛無比的鈍刀,也能夠斬殺敵人。”


    敖淩指的是阪田銀時。


    實際上他是見過阪田銀時斬殺天人的,那時候阪田銀時手裏隻有一把連殺魚都有點磕絆的鈍刀了,據說是他撞了大運三四年前從亂葬崗裏撿回來的,當時就已經很破了,一直努力的磨也始終都鋒利不起來,反而還讓刀刃變得十分薄脆。


    但是敖淩就看著阪田銀時,拿著那把鈍得不行的刀,以一個十歲小孩的身體,殺了五個天人。


    大概這就是吉田鬆陽所說的才能。


    敖淩說著,看了一眼殺生丸腰間掛著的刀,“你好像很嫌棄它。”


    用刀的人對於同類和刀的感官都是非常靈敏的,敖淩知道殺生丸的刀術很好,哪怕是拿著這麽一把無刃的刀,攻勢也十分鋒利。


    但是敖淩也能明顯的察覺出殺生丸和他的刀之間的不和諧。


    “天生牙……”殺生丸同樣看了一眼腰間的刀,最終卻隻是沉默,這件事情他並不想讓敖淩知道太多,也不需要誰對他的道路置喙。


    ——就連他的母親,也無法阻攔在他前行的道路上。


    敖淩看出了殺生丸的拒絕,視線又在天生牙上轉了轉,最終摸了摸鼻子,也將話憋了回去。


    他看出來了,跟他的黑色妖刀不同,天生牙是有靈的。


    這把有靈的刀承認了佩戴它的主人,但他的主人卻始終都拒絕接受他。


    敖淩覺得天生牙肯定特別委屈。


    不過既然刀的主人都對這個話題表現出不滿與排斥了,敖淩也不會繼續說下去。


    他還是很聽鬆陽老師的話。


    多聽,少說,少問。


    雖然他還挺想多跟這個同他母親關係不錯的妖怪交流一下的,但顯然,殺生丸並不是適合聊天的類型。


    邪見的氣味漸漸的近了。


    綠皮小妖怪抱著人頭杖,坐在一個井邊,轉頭看到殺生丸和敖淩的時候,高興的揮了揮手。


    “淩大人,這個井,傳言是因為百年前一位實力強大的巫女在這裏投井自盡,怨氣始終都沒有散去的緣故,不過那位巫女的屍體始終都沒有找到,據說從那以後每天晚上都會傳來女人的哭泣聲。”


    因為屍體消失了,所以還是稍微符合一點敖淩所需要尋找的井的特點。


    他就需要跳下去之後會把他弄消失的井。


    敖淩又想對邪見道謝,卻被對方瘋狂的搖頭拒絕了。


    最終敖淩治好俯身,學著吉田鬆陽安撫幾個小鬼的動作,拍了拍邪見的頭,露出一個吉田鬆陽版的溫暖笑容,然後毫不猶豫的跳了下去。


    視線始終聚焦在敖淩身上的殺生丸轉頭看著邪見,後者隻感覺一股涼意字背脊竄上來一直涼到頭頂,不由的縮了縮脖子,戰戰兢兢的抱緊了人頭杖。


    結果敖淩在井下麵吃了個妖怪之後,滿臉失望的爬了上來。


    “井下邊是個妖怪,當年的巫女的屍體大概也是被它吃掉了。”敖淩歎了口氣,拍拍身上在井下麵沾的灰。


    看到敖淩重新冒出頭來了,殺生丸頓時收回落在邪見身上的視線,向他看了過去。


    邪見隻覺得剛剛那股涼意又倏然消失了,撓了撓腦袋,訕訕的看向爬出井口的敖淩。


    “那淩大人,我們去找下一個吧。”邪見說著,四處看看,然後向著南方走去。


    剛走出沒兩步,他手中的人頭杖驟然變大,立在地上,麵向東方發出哢噠哢噠的聲音。


    邪見的動作驟然一頓,轉頭看向殺生丸,一時之間不知應該如何是好。


    殺生丸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垂眼看了叫個不停的人頭杖好一會兒,又看了一眼全然不知一切的茫然的敖淩。


    然後他目不斜視的踩過舉著人頭杖的邪見。


    清冷低沉的聲音如同沁涼的水,“繼續找井,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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