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吉田鬆陽敏感的察覺到腳邊那顆漂亮的玉石對他的牽引力,再轉頭看向敖淩的時候,目光中帶上了一絲細微的疑問。


    “這個是用來溫養靈魂的,等您的靈魂恢複好了,我會複活您——讓您作為一個人類。”敖淩注視著他的師長,黑色的眼中是全然的欣喜與快活,“放鬆些,進去就行了。”


    散發著柔和光芒的靈魂看了敖淩一陣,漸漸的,臉上展露出極為燦爛的笑容。


    他伸手指了指身邊的阪田銀時和懸崖之下的幾個年輕人,語氣一如敖淩記憶之中的溫和,“將他們安全的帶走吧,辛苦你了,淩,也不要怪銀時。”


    敖淩點了點頭,看著吉田鬆陽的靈魂化作一線光芒納入四魂之玉裏,長長的舒了口氣,蹲下.身將那塊玉石撿起來,重新放回了深絳色的沉木盒子裏。


    阪田銀時握著刀僵硬的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黑發少年。


    ——三年過去了,少年的長相變化不大。


    依舊是經常在夢中出現那個麵容,隻是長開了些許。


    而阪田銀時,在這三年的行軍之中個頭迅速的拔高了,連同長相也有了不小的變化。


    他的輪廓變得堅硬,麵容也逐漸顯出了介於青年與少年之間的俊朗。


    他在感受到故人歸來的欣喜之前,更先察覺到的是彼此所經曆的時間與壽命在他們之間劃下的深刻溝壑。


    阪田銀時緊了緊握著刀的手,目光有些凝滯的看向敖淩手裏捧著的沉木盒子,思維有些滯澀,耳邊似乎有什麽聲音嗡嗡作響,充斥著他的腦海,讓他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敖淩之前的幾句話是什麽意思。


    “好久不見了,銀時。”敖淩轉頭看了一眼阪田銀時,目光在對方握著的刀上頓了頓。


    那上麵沾著鬆陽老師的血。


    ——阪田銀時親手殺死了吉田鬆陽。


    雖然黑發的少年相信阪田銀時定然不是出於自己的想法才這麽做的,老師也說了不要怪他,但敖淩心中多少還是有點小介意。


    如果他再晚來一小會兒,老師就要被那一片漆黑吞噬掉了。


    敖淩想著,將盒子塞回玉牌裏,化作了無比巨大的黑犬。


    黑犬垂眼看著懸崖之下驚駭的看著他的人類,在陽光下泛出一圈血紅的獸瞳轉向一旁的白色身影,也沒有說話,妖力直接卷上阪田銀時和吉田鬆陽的屍體,甩到了自己無比寬厚的背脊之上。


    阪田銀時落在柔軟厚實的毛毛上,看了一眼身邊吉田鬆陽的屍體,心中不禁一涼,忍不住拿袖子使勁擦拭著刀上沾著的血跡。


    “銀時,哪些是同伴?”敖淩站在懸崖上麵看著下邊的人,問道。


    阪田銀時動作一頓,似乎因為這句話而從那恍惚茫然的心境之中回過了神。


    他看了懸崖之下一眼,開口的聲音沙啞低沉,“沒戴鬥笠的,還活著的,都是。”


    巨大的黑犬點了點頭,將戴鬥笠的家夥都掀翻了,用妖力拽著那些看起來狀態都不算多好——不,應該稱之為極其虛弱的殘兵甩到背上之後,拔腿就跑。


    敖淩並不介意在這裏殺死那些戴鬥笠的家夥,但他更在意的是鬆陽老師的屍體。


    ——剛剛才死去,努力想想辦法應該可以修複一下,把腦袋和身體重新連結起來。


    他還清楚的記得麻倉葉王說的最好是能夠保護好肉身的事情,雖然沒有肉身了也能夠重新轉生,但陰陽師也說過,轉生會非常痛苦。


    敖淩不希望吉田鬆陽感受到痛苦,哪怕那些痛苦對於鬆陽老師來說其實都算是能夠接受的代價。


    在即將達成夙願之時,什麽樣的痛苦都不算痛苦,那是磨礪。


    但敖淩一點都不希望鬆陽老師遭受到這樣的磨礪。


    “好久不見啦,晉助,假發。”敖淩察覺到背上的氣氛非常凝固,想到他剛剛來的時候看到的景象,大約猜到了一點原因,不由的出聲打破了如今的場麵。


    桂小太郎跪坐在吉田鬆陽的屍體旁邊,低垂著頭,連稱呼都懶得反駁。


    “……阪田淩。”高杉晉助收回落在老師屍體上的視線,轉頭看了一眼敖淩腦袋的方向,鮮血布滿了他的麵頰,他的左眼血肉外翻,顯得十分猙獰。


    他似乎感覺不到疼痛,隻是伸手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敖淩漆黑的毛發,用了極大的力氣,“這三年……你去哪了?”


    “我去另一個世界了。”敖淩說著,微微頓了頓,“你們現在有地方能去嗎?”


    他沒有得到回答。


    敖淩估計他們如今的狀態,也的確應該是無路可退的了。


    黑犬轉頭看了看遙遙可望的江戶城,周圍升騰起黑紅色的妖力,轉瞬將自己龐大的身軀隱藏起來,悄無聲息的靠近了這座巨大的城池。


    這個世界的人類都很奇怪,明明沒有見鬼之力,神道之人也都沒有靈力與神明之力,卻都能夠看到他的存在。


    敖淩覺得這大概是因為那些名為天人的小妖怪存在的緣故。


    在把自己的蹤跡隱藏起來之後,敖淩直接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江戶城中,目光掃過在江戶上口肆意遊蕩飛行著的飛船,琢磨著應該搶哪一艘比較合適。


    結果他糾結的發現搶哪個動靜都挺大,而他帶著這麽一票傷員,逃起來雖然方便,但這些小夥伴的傷勢就非常的堪憂了。


    最終,敖淩隻得長歎口氣,頭頂的耳朵抖了抖,“吉原怎麽走?”


    高杉晉助掀了掀眼皮,目光冰冷的掃過在一旁靜靜的擦拭著手中刀刃的阪田銀時。


    “地下。”高杉晉助的聲音中透著疲憊,說完這句話之後,他就靜靜的看著吉田鬆陽的屍體,再沒有開口的打算。


    吉原的入口有很多,大部分都不算十分的隱秘。


    敖淩聞著城中少有的幾個夜兔的氣味跟了上去,挑了一個認識的,在刻意的讓對方察覺之後,稍微的露出了小半張狗臉。


    “淩?”那夜兔驚訝的瞪大了眼,“原來你真的沒死啊。”


    敖淩重新藏回去應了一聲,“帶我去吉原,有點小麻煩。”


    夜兔聳了聳肩,他聞到了周圍無所不在的血腥氣,心中以為是敖淩受了傷,也不猶豫,直接轉身帶著身後看不見的犬妖踏入了吉原的入口。


    吉原是一條花街。


    ——更準確說,吉原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市,也是如今江戶最大的銷金窟。


    街道上行走往來的男人麵色紅潤,女人們打扮得極為美麗,盡態極妍,道路兩旁懸掛的紅色燈籠和四處飄散的熏香染出滿城的曖昧旖旎。


    一座醉生夢死的地下城市。


    敖淩四處看著這裏的一切,適當的將身體變小了,跟在夜兔背後七拐八拐的踏入了一個裝潢十分豪華的屋子。


    “多謝了。”他解除了妖力的隱藏,小心的將背上的傷員和老師的屍體放下來,才重新變回人形。


    夜兔目瞪口呆的看著突然出現的那些人類,半晌才回過神。


    “這就是你的那些人類朋友?”夜兔打量了一番這些人類,發現也就那麽幾個人能稍微入眼一點。


    這讓他多少有點失望。


    敖淩倒是對於對方語氣中隱藏著的細微的嘲諷沒有反應,但同時開口也相當的不客氣,“有傷藥嗎?”


    他跟這個夜兔合作出過任務,也算是過了命的交情,在這種時候糾結一些小問題根本沒有必要。


    當然,最重要的是,因為夜兔們都習慣於刀頭舔血的緣故,他們的傷藥比之其他地方弄來的傷藥,效果要好很多。


    那夜兔衝敖淩翻了個白眼,從隨身帶著的包裏掏了掏,扔出了幾個瓶瓶罐罐,看了一圈如今在屋子裏的人數,歎了口氣,撓撓頭,“我再去給你弄點來。”


    敖淩翻了翻那些瓶罐,點了點頭,“多謝,順便……吉原應該沒有能夠冷凍屍體的設備?”


    夜兔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要的話可以找……問問。”


    他含糊的略過了那個稱呼,敖淩馬上就意會了他指的是鳳仙。


    春雨的資源一定不不會少。


    “多謝。”敖淩向那個夜兔笑了笑,看到對方隨意的擺擺手之後離開了屋子,才拿起那些傷藥走向都向他行注目禮的人。


    敖淩將幾瓶傷藥轉交給了前天幾個幸存的人,然後帶著三個熟悉的小夥伴和鬆陽老師的屍體進入了內室。


    敖淩瞅了瞅他們的傷勢,先是扔了兩瓶傷藥給阪田銀時,“白色的自己抹傷口,青色的那一瓶給鬆陽老師抹上。”


    阪田銀時頓了頓,率先拿起了那瓶青色的傷藥。


    敖淩沒有阻止,他轉頭看向高杉晉助和桂小太郎,看到高杉晉助血肉模糊的左眼時歎了口氣,坐在了他身邊。


    黑發的少年從玉牌裏拿出幾個麻倉葉王友情提供的符篆,看了看屋子周圍,伸手用妖力將那些櫃門都打開,能夠盛放水的容器都拿了出來。


    他挑了幾個木盆,扔下幾張寫著“水”的符篆進去,那些容器之中就突兀的冒出了一整盆的水來。


    敖淩又扔了一張治愈的符篆,看著符篆泡在水中迅速消融幹淨。


    不知道這玩意兒能不能給晉助的眼睛治好,敖淩看著麵前的木盆,抬頭看向高杉晉助。


    “把臉泡進去。”


    高杉晉助盯著他,一動不動。


    敖淩將木盆放到了高杉晉助麵前的矮桌上,心裏也知道對方掛在心上的是什麽事情。


    “鬆陽老師沒事的,別擺出一副鬆陽老師沒救了的樣子。”敖淩看著這個傷勢不輕的同窗,“相信我。”


    高杉晉助聞言,驟然伸手緊緊的扣住了敖淩的手腕,“鬆陽老師……”


    “不是說了我去另外一個世界了嘛,我有方法把鬆陽老師救回來的。”敖淩另一隻手指了指那個木盆,“現在你的眼睛比較重要。”


    高杉晉助微頓,想到麵前這個少年的種族,也不再猶豫,直接埋進了那個水盆裏。


    “別憋死了,換氣還是需要的。”敖淩拍了拍高杉晉助的背脊,看向在一旁聽完了他們對話的桂小太郎。


    “假發,你也……”


    “不是假發,是桂。”桂小太郎認真的打量了黑發的少年一番,半晌,臉上露出細微的遺憾神情,“你還是拋棄了你的耳朵和尾巴嗎?”


    “……”不,我覺得你的關注點有點奇怪。


    敖淩沉默了一下,同樣塞了一盆符篆泡的水給了桂小太郎,然後將自己藏起來的耳朵和尾巴露了出來。


    “沒有拋棄,就是藏起來了。”敖淩嘟噥了一句,輕輕撓了撓麵頰,剛準備站起來,就被桂小太郎一手按了回去。


    “啊……”桂小太郎捏著敖淩毛茸茸的耳朵,滿臉開心和幸福,“真高興啊。”


    敖淩愣了愣,抬眼瞅了瞅桂小太郎的表情,最終還是安靜的坐在那裏任他□□。


    這個人正笑著,看起來卻像是在哭泣——帶著難過、悲慟、狂喜和劫後餘生的慶幸。


    “為什麽不也給銀時一盆?”桂小太郎揉夠了,才看向在一邊時不時瞅他們一眼的阪田銀時。


    “他的傷勢得泡澡才行。”敖淩很誠實的說道。


    阪田銀時看起來似乎傷勢最輕,但其下所掩藏起來的傷痕並不能逃過敖淩的嗅覺。


    白色的天然卷難得的緊閉著嘴沒有說話。


    敖淩坐到阪田銀時身邊,在他轉而開始處理自己身上的傷口時,將那三本書冊拿了出來。


    “三年前鬆陽老師讓我帶給你們的書。”


    原本還有些處理傷口的聲音的裏間霎時一靜。


    高杉晉助從水盆裏抬起頭來,臉上的血跡被水洗淨,帶著些微血紅的水珠順著他的麵頰滾落下來,滴在了榻榻米上。


    他臉上的傷口修複了不少,左眼皮上的傷痕甚至已經完全的愈合了。


    眼睛癢得厲害。


    但他並不在意這個,高杉晉助的目光緊緊的盯著那本書冊,抿了抿唇。


    敖淩將之分給了三個傷得不輕的同窗,順便也將自己給他們帶的禮物拿了出來。


    “這是給你們的禮物,一邊療傷一邊說吧。”敖淩暗示性的轉頭看了高杉晉助一眼。


    深紫色頭發的青年一頓,小心的將那本書冊放到一邊,難得聽話的乖乖塗藥治傷。


    敖淩坐在阪田銀時旁邊,看著手裏準備送給阪田銀時的器物,心中想著草莓牛奶,隻見那器物光芒一閃,一盒草莓牛奶就出現在了敖淩手上。


    黑發的少年將草莓牛奶遞給了阪田銀時,頭頂上的耳朵輕輕抖了抖。


    “給,你要的草莓牛奶。”敖淩晃了晃手裏粉紅色充滿了少女氣息的包裝,笑眯眯的看著阪田銀時,“雖然晚了三年,但希望你不要介意。”


    阪田銀時一怔,轉眼看向敖淩,過了許久,才恍惚的想起敖淩失蹤的時候,他說過什麽。


    他說——早去早回,回來的時候記得給阿銀帶草莓牛奶。


    “順便來跟我說說,這三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吧。”敖淩語調顯得非常輕快。


    “我……”阪田銀時抿了抿唇,“我殺了鬆陽老師。”


    敖淩手中一緊,隻聽“嘭”的一聲,手裏破裂的草莓牛奶噴了阪田銀時滿頭滿臉。


    敖淩簡直是要被阪田銀時逗笑了。


    哪壺不開提哪壺。


    炸你一臉草莓牛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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