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九章


    冥道兩旁是深深的黑暗。


    以敖淩的眼力,偶爾也能夠看得到在那深刻的黑暗之中痛苦掙紮的亡魂。


    而亡魂所身處的黑暗中,總是會有一雙巨大的手時不時的伸出來,將那些妄圖逃跑的亡魂重新拖回去。


    敖淩在前進之時淡淡的掃了一眼,收回了視線,繼續埋頭向前。


    穿過冥道,就是亡魂所必須經曆的三途川。


    三途川前,亡魂需要經曆扒衣婆的第一道審判。


    敖淩看著亡魂排著長長的隊伍,而隊伍最前端總是時不時的傳來一陣陣的騷動。


    並非亡魂的敖淩自然是不需要經曆這一道流程的,但是麵對奔騰著發出怨魂哀嚎之聲的三途川,哪怕是他身為大妖也無法直接涉足其中,更加無法飛越。


    黑發的犬妖站在三途川岸邊,尋覓著碼頭。


    這條奔騰的怨魂之河沿岸十分寂靜,除卻一叢叢盛開著的不詳的黃泉之花以外,隻有一片令人絕望的死寂的荒蕪。


    而一個破舊的渡口就那麽大喇喇的從這些火紅的黃泉之花中探出頭來,連木板都一副被腐蝕得破破舊舊隨時都要散架的樣子,看起來毫無誠意。


    更加沒有誠意的,是停泊在渡口處的那幾條比渡口還破舊的小船。


    船真的很小,看起來僅能容許乘坐一人,再加上一個站在船尾撐船的擺渡人。


    船被三途川中的怨魂不斷的撞擊著,有的甚至已經有了裂痕,船底積了一層薄薄的河水,散發著腐爛的惡臭。


    這些船隻,就是承載那些經過了扒衣婆判斷的亡魂渡過三途川的工具了。


    看情況,那些破破爛爛的船隻應該是針對不同罪行的人所存在的,罪行越重,則乘坐的船隻越破舊。


    敖淩抬頭看了一眼遠遠的從河對岸撐著竹竿破浪而來的船隻和擺渡人,想了想,直接越過了等待渡河的亡魂,站在了那個擺渡人麵前。


    擺渡人縮了縮脖子,覺得自己有夠倒黴。


    大妖闖進黃泉的例子不少,無一不是在黃泉之中大鬧一番,鬧騰到自己的目的達到之後才離開。


    也有少部分觸怒了黃泉女神直接死在黃泉的。


    但不管最終結果是哪個,有大妖出現在黃泉的時候,往往意味著他們這些在黃泉工作的存在要倒黴。


    擺渡人想著,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容,“大、大人,您……”


    “我需要渡河。”敖淩麵對這種公職人員的態度還是很溫和的——實際上他對待大部分生物都很溫和。


    黑發的妖怪微微笑了笑,雖然那笑容仍舊不掩焦躁和不安,卻誠意十足,“像我這種妖怪要渡河的話,應該怎麽做?”


    擺渡人愣了愣,有些驚異的打量著麵前的大妖怪。


    他還以為自己會被這個大妖怪揪著直接要求渡河。


    ——以往遇到毫不講理的闖進黃泉的大妖怪的時候,他總是被這樣無理的對待。


    麵對那樣的,擺渡人就會選擇用一艘最破舊的船隻載他們過河,然後到三途川中央的時候,幹脆利落的一腳踢翻船。


    隻要沒在上船之前出事,擺渡人就能把絕大部分妖怪都坑死在三途川裏。


    他自己在三途川中是完全可以逃生的,但那些妖怪不行。


    隻不過,搭載沒有經過扒衣婆審判的人過河,哪怕是中途翻了船,也是違反規定的。


    擺渡人事後總要受罰。


    但如果一開始就好好說話的話,其實這件事是可以商量的。


    擺渡人瞥見麵前大妖怪眉宇間的焦躁,想了想,道:“我可以告訴您最安全的航道,給您最好的船隻,但是我無法替您擺渡。”


    規定嘛,總是有空子能鑽。


    擺渡人將手中的竹竿交給了敖淩,告訴了他在河麵上哪些地方落竿,才能夠撐到河底特意為了渡河而支撐起來的礁石。


    也就是所謂的最安全的航道。


    確定敖淩將之記下來了之後,他把一直都被藏起來,極少能用到的,隻載擁有逆天功績的人的船隻拖了出來。


    一艘嶄新的船隻,看起來堅固無比。


    “上一個乘坐這艘船的人,是安倍晴明哦。”擺渡人難得有心情多叨叨幾句。


    他對這個疑似犬妖的大妖印象不錯。


    敖淩收回落在河麵上的視線,有些驚訝的看向他。


    擺渡人歎了口氣,將船隻推到了碼頭邊,“他過了河就被伊邪那美大神召過去了,我們本來還都以為他要成為神使呢,結果竟然……”


    竟然主動要求被抹去存在。


    敖淩搖了搖頭,拿著竹竿試探性的點了點剛剛被擺渡人指出來的第一個地方。


    撐下去沒多深就感覺到了堅硬的礁石。


    “多謝。”敖淩向擺渡人點了點頭,順手塞了些金銀給他。


    擺渡人笑眯眯的接了,道了謝之後目送著敖淩小心的撐著船滑入了奔騰的三途川。


    他從一旁翻出另一根竹竿,回頭看了一眼排在隊伍第一個的亡魂,把一艘破舊的船隻推了出來。


    “上船吧。”


    ……


    撐船這種事情對於敖淩而言十分陌生,尤其還是在黃泉的三途川裏撐船——要不是他力氣過人,能夠依靠撐著水底的礁石死死的穩住船隻,指不定剛出發沒多久就被怨魂推到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裏去了。


    敖淩深吸口氣,小心翼翼的沿著擺渡人給他指出來的路線過了河。


    他將竹竿放到了渡口上,一隻腳剛踏上渡口,便瞥見這艘船隻上角落裏有個什麽東西,正散發著細弱的光芒。


    ——哪怕在黃泉的昏暗之中也並不顯眼。


    敖淩頓了頓,思及這艘船上一個乘客是安倍晴明這件事,便附身將那一塊小小的,看起來像是碎裂的玉石一樣的東西撿了起來。


    結果那碎玉剛一入手,敖淩便聽到了一道略微熟悉的聲音。


    “……哎呀。”那聲音中滿是驚訝,“這不是……淩嗎?”


    敖淩一愣,四處環視一圈,最終視線落在了手中的碎玉上。


    他瞪大了眼,不敢置信。


    這聲音實在是讓他印象深刻。


    敖淩回頭看了一眼正馬上要靠岸的擺渡人,趕緊離開了船隻上了碼頭,向著自碼頭往更深處延伸的道路走去。


    三途川之後還有幾重審判,層層審判結束之後,便會確定亡魂該去往何方。


    ——輪回,還是落入地獄。


    敖淩的目標很明確。


    他要進入地獄。


    方向也很好找,看那些亡魂所避之不及的地方便是了。


    “那邊是地獄。”那聲音提醒他。


    “我知道。”敖淩握緊了手中的碎玉,腳步不停,等到了寂靜之處,才深吸口氣,“安倍晴明?”


    那聲音輕應了一聲。


    “我聽說你被伊邪那美大神抹去存在了。”


    敖淩覺得安倍晴明就算再厲害也不可能欺騙得了身為眾神之母的伊邪那美。


    “的確如此。”安倍晴明的聲音回答得十分平靜,“實際上,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蘇醒過來之後,我身上已經有信仰的力量了。”


    敖淩想到十來年前京都中的人想要給安倍晴明建立神社的事情。


    當時敖淩已經跟安倍家說過安倍晴明早已魂飛魄散的事實,可看現在的情況,似乎神社依舊是建起來了,甚至還已經有了供奉和香火。


    雖然還是覺得震驚,但安倍晴明的魂魄還在這件事,卻是天大的好消息。


    敖淩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碎玉,“這塊玉?”


    “這塊碎玉,是當初葉王跟我一同研究魂玉時的試驗品,大約是被他們當成陪葬品一同送入了黃泉之中。”


    說著,安倍晴明的語氣顯得有些無奈。


    “我被困在這碎玉中,別說外出了,若不是被你發現撿起來了,連發出聲音都做不到。”


    敖淩不說話了,他滿心記掛著麻倉葉王。


    ——哪怕是天塌下來了,都比不上他尋找麻倉葉王來得重要。


    敖淩垂眼看了一眼自己胸前掛著的魂玉,拚命吸納著黃泉之中的汙穢與瘴氣補充著妖力,直接一頭撞入了地獄之中。


    踏入地獄,入眼便是孽鏡。


    敖淩冷眼看著鏡麵上不斷閃過他先前所造就的殺孽與錯處,許多熟悉的不熟悉的麵孔閃過,最終麵前一晃,眼前便顯出了一座巨大的刀山。


    鋒銳的刀刃密密麻麻四處遍布,許多長相猙獰醜惡的獄卒守在四處,手中執鞭,抽打著那些因為恐懼和疼痛而停滯不前的亡魂。


    見到有新的人出現,那些獄卒凶神惡煞的看過來,發覺新來的竟然並非普通的亡魂,而是活著的大妖後,便都挪開了視線,再不敢看過來了。


    “殺生者便會入刀山。”安倍晴明頓了頓,“淩,你為什麽會來黃泉?”


    有滾燙的風自西邊吹來,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敖淩仔細分辨著這血氣之中細微的差別,一邊回答道:“我來找葉王,他可能是出事了。”


    安倍晴明聞言,呆在碎玉之中挑了挑眉。


    敖淩在血腥之中尋覓到了熟悉的氣味,周身妖力膨脹成結界,帶著他向氣味飄來的方向飛去。


    刀山之外是油鍋,油鍋之外是冰山,冰山之外是蒸籠——旁邊還有石壓、血池與磔刑,放眼望去四處都是慘烈無比的刑罰,觸目驚心。


    敖淩收回視線。


    “葉王是亡魂。”敖淩緊皺著眉,抿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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