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風雨過去。


    盡管殘雲蒙住了陽光,但這僅有的一絲光明,已經足夠掃除縈繞在心頭的陰霾。


    常治龍與陳焽一同站在洋館門前,馬車就停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終於到了回去的時間。


    “雖然沒有留下什麽好的回憶,但我還是要對你說一聲謝謝。謝謝你……所做的一切。”常治龍向豹子道別,言語中意味深長。他伸出手,據說這是外邦人的禮儀,可能有肢體接觸會顯得比較親密。


    豹子伸出手,與常治龍握在一起。短短一天兩夜,經曆的事情未免太多,有太多不可承受,不能奢望可以忘記,但至少讓它停止吧。


    “虎姝已經回去了吧……帶著她丈夫的遺體。”常治龍抬頭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豹子也同樣抬頭仰望,歎息著說:“她比你早走一會兒。她一定一秒都不想多待,這裏實在太黑暗了不是嗎?”


    常治龍將眼神轉到豹子臉上,看著他的表情。這表情絕不是平靜的,它掩飾著某些東西,跟這間洋館顏色相同。


    “那兔美的事……”


    “你放心,我會負責將她送回家。”


    “好吧。”常治龍點點頭,帶領陳焽下台階,走向馬車。


    豹子目送他二人上車,輪子緩緩駛動,離開前院,經由大門去到洋館範圍之外。


    他們走了,朝著山間小路行駛而去,已經消失在視野中。


    豹子長歎一聲。他轉身回到洋館內,這裏平時就比較冷清,不過之前至少還有館長,還有老鵝,每隔一段時間還會有聚會。不過除此之外呢?好像什麽都沒有了。


    他恨這個地方,打從心裏憎恨。鐵籠裏的飛鳥如果渴望自由,它可以望向天空想象。但豹子卻隻能看到一片黑暗,這些年來沒有一刻光明。


    回到這裏,回到黑暗的深淵。豹子的意識在現實與思考間來回跳躍,恍惚間來到廚房,恍惚間他又回到大堂。


    上樓,走進館長的臥房。這間房最開始是館長住著,昨天晚上豹子待了一段時間,現在睡在裏麵的是兔美。


    豹子走進房間,坐在床邊注視女孩的容顏。這張臉還是很可愛,這些年幾乎沒什麽改變。


    他還能回想起小時候,當時她是鄰居家柔弱的女孩,穿著華麗卻很羞澀。他為了從壞孩子手裏救出她,沒少受傷也沒少讓人嘲笑。


    一些年後,她開始喜歡美好的東西,總是抱著一本厚厚的書向他訴說幻想。而他假裝漠不關心,其實利用打工的錢為她又買了一本厚厚的書。


    又一些年後,他們的身份發生改變。他為了離她更近,決定去她家打工。可是離近了之後卻發現,原來這個女孩未必屬於他。


    又一些年,他向她表白了,她接受了。他擔心她是否跟自己一樣開心,也許是想多了。


    又一些年,他們分開了,理由遠比想的要複雜,總之回不到過去了。


    為什麽啊?為什麽回不去?


    這一切是什麽造成的?是什麽令感情變質,成為了另一種不可磨滅的東西?


    豹子想不通,他隻知道自己很痛苦,他想剖開這一切,看看黑暗下的東西究竟是什麽。


    他舉起手中的刀,對準兔美的胸口……


    “把刀放下吧。你不該這麽做……”


    是誰!?


    回頭望去,門前站著常治龍,豹子驚愕道:“你不是走了嗎?”


    “是啊,我是走了。不過有些東西忘了拿,所以就回來了。”常治龍向前一步,將身後的陳焽也讓了進來。


    豹子放下手,站起身質問道:“你是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常治龍指了指他手裏的刀:“把那玩意兒放下,我們可以友好交流。”


    “哦?”豹子冷笑一聲,“如果我不呢?”


    此言一出,瞬間一陣疾風吹至豹子麵前。常治龍兩指捏住刀背,稍稍用力,隻聽“啪!”的一聲,整個刀身被他掰了下來。


    “我懷疑你的時間,可能比你想的更早。”常治龍將手裏的刀身隨意一扔,“剛開始來到這間洋館,在晚宴進行的時候,你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晚宴上,豹子的眼睛一刻也沒離開兔美。常治龍最開始以為那是因為豹子喜歡兔美,可後來根據兩人關係判斷,一對相處過的戀人絕不可能有那樣充滿緊張感的眼神。


    豹子關注兔美的原因應該不是因為愛戀,其中有著別的理由……


    常治龍:“餐廳窗戶的插銷,是你事先拔掉的吧?其實你早


    就計劃想要兔美的命了。”


    如果一家人家的窗戶,連一次台風吹襲都經不起。你猜業主會不會去找裝修公司興師問罪?


    這間洋館曆時悠久,並非是什麽“豆腐渣工程”,同一時間所有窗戶都被風吹開,很明顯是由於有人事先將所有插銷全拔了。


    參加聚會的會員當然沒機會做這些事,能進行這種操作的隻可能是洋館裏的人。


    常治龍:“你做好了準備,原本打算在晚宴上就下手。可沒想到出了意外,讓你不得不改變計劃。”


    豹子底下頭,看看自己手裏握著的刀柄。隨手一扔,閉上眼笑笑說:“不愧是神捕。你說得沒錯,我本來是想那時候動手的,可惜館長來了,所以隻好放棄。”


    熄燈之後,館長命令豹子去拿火種來重新點燃蠟燭。這個時候如果要去殺兔美,從位置上看,必須要繞過館長。


    由於風險實在太大,豹子決定暫且放棄。他是沒想到自己設計的布局,到頭來卻給了梟坤殺人的機會。


    “雖然晚宴上沒有得手,但你沒打算就這麽放過兔美。”常治龍接著分析,“你見狐偉對你心生妒恨,所以你想利用他……”


    狐偉這個人從頭到尾都是悲劇,被自己的追求對象當做仆人,設計假綁架想坑害競爭對手,卻被人抓住把柄利用,成為棋子。最悲哀的是,就連坑害對手這一行為本身,也是被他那個所謂的對手誘導的。


    豹子知道狐偉把兔美看得很重,而兔美的為人他也清楚。


    就目前兩人的關係來看,兔美明顯沒把狐偉放在眼裏。所以豹子故意想方設法在狐偉麵前“秀恩愛”,又是送飯、又是送書,行為外加言語刺激,目的就是要讓狐偉妒火中燒,從而對兔美起殺心。


    不得不說豹子是個很“貼心”的人,他不但給了狐偉殺人的理由,就連殺人的工具都準備好了。


    “那串鑰匙,是你故意留下的吧。”常治龍推理道,“我之前就在想,身為一個熟練的侍應,怎麽可能將備用鑰匙弄丟?而且還是在這樣的特殊時期。不過你也想得挺周全,還知道自己留下一把,防止別人威脅到自己。”


    會對兔美起殺心,有什麽理由不對豹子起殺心?


    豹子留了一手,他將館長臥房的備用鑰匙從鑰匙圈上拿了下來,就是怕狐偉趁他睡著開門下手殺他,還真是挺聰明。


    常治龍:“不過聰明反被聰明誤啊。偌大一間洋館,一共十七道帶鎖的門,可你這串備用鑰匙卻隻有十五把。除去冰窖的鑰匙隻有老鵝有,剩下還缺哪扇的鑰匙呢?”


    豹子是萬沒想到常治龍居然會這麽細心。常治龍不但知道比對鑰匙和門的數量,更特意派陳焽去挨個試每間房的門鎖,目的就是想看最後缺哪一把。


    “我試了所有的門,包括哪些被大哥弄壞的門。最後發現唯獨缺一扇門的鑰匙,那就是……”陳焽目光炯炯,自信的手指指向豹子,“你住的房間!這間館長寢室的鑰匙沒有!”


    常治龍擋住耍帥的陳焽,接著分析:“其實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要讓老虎夫妻住你的房間,而你自己則住到館長的房間。直接讓他們住進館長那間不是更方便嗎?何必多此一舉。”


    事實上豹子這麽做除了“雙保險”之外,他還想斷了狐偉的退路。試想一下,如果狐偉誤以為住在侍應房裏的是豹子,趁夜開門闖入房間,不管他做什麽,倒黴的都是虎熬和他自己。


    事情的結果可能是,狐偉誤殺虎熬,事後發現殺錯人,狗急跳牆殺兔美。


    也可能是狐偉被虎熬反殺,如此一來兔美身邊沒人,那豹子就更有機會殺兔美。


    不管結果如何,對於豹子來說都是有利無害。後來得知兔美遭綁架時,豹子心裏其實是有底的,他知道接下來無論狐偉怎麽操作,兔美都必定難逃厄運。然而令他意外的是,由於常治龍的活躍,最後不僅抓到了凶手還救出了兔美。


    虧他豹子有一大架子的書,卻沒一本是懸疑小說。否則他就會懂得,隻要有“偵探”在場,那就千萬別實行什麽殺人計劃,因為一定會暴露。


    現在謎底已經解開,常治龍說:“其實你之前就應該看出我在懷疑你,為什麽不肯收手?為什麽一定要殺掉她?”


    豹子一手捂住雙眼,搖頭,苦笑……


    “嗬嗬嗬嗬……嗬嗬嗬……”


    將手放下,再睜開眼時,那是一張憤恨卻又喪氣的麵孔。


    “三年了……”豹子沉痛道,“我被囚禁在這個鬼地方三年了!誰稀罕當什麽會員!誰稀罕當什麽有錢人家的女婿!呸!!老子要的是自由!!”


    豹子與兔美是青梅竹馬,他確實喜歡兔美,但他根本不在乎兔美家的資產。


    自從跟兔美確立戀愛關係之後,兔美的父親對豹子那是萬般的鄙視,言語之中不乏刺激與嘲諷。可豹子卻毫不在意,他認為沒什麽比兩人之間的感情更重要。


    你兔老爺再牛,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殺了你?格局小了啊,年輕人。


    事實證明像兔老爺這種量級的人物,他對於想除掉的人,往往有比殺掉他更好的方法。況且豹子到底是女兒的戀人,殺掉他,女兒會傷心的,不可取。


    這樣吧,送他一份“大禮”,讓他十分自然地“離開”女兒,如此一來便可兩全其美。


    兔老爺動用自己在紅椿會的關係,安排豹子成為會員,然後再任命他做洋館的侍應。


    成為侍應之後,豹子就再也無法離開洋館了。


    這叫囚禁?不不不,這叫給他找份好工作。


    兔美起初當然很不開心,但是父親說了,她也可以加入紅椿會,這樣每隔一段時間就能見到一次。


    兔美答應了。


    是啊,父親沒有棒打鴛鴦,沒有強行拆散他們。他隻是在兩人的感情中添加了一些距離、一些小障礙而已,目的是鍛煉年輕人,無可厚非。


    然而就是這段距離,這一點點的障礙,在感情中卻是致命的。


    經得起風雨,卻經不起時間的打磨。有些時候就是這樣,若即若離,時間久了就累了、皮了,等沒了激情,這感情也就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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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兔美與豹子隔段時間見一次,剛開始還小別勝新婚,到後來就發現,兩人之間的感情越來越淡,最後消失不見。


    看到沒有?這便是潤物細無聲。


    沒有刻骨銘心的離別,沒有轟轟烈烈的抗爭。不用管它,它會自然褪色,甚至比打碎了磨成粉還要幹淨。


    這糟老頭子啊……壞得很呐……


    兔美沒事,她還可以繼續自己的人生。可憐唯一的受害者豹子,他從此就隻能麵對一樣的天、一樣的臉,一樣的他自己還有消失不見的青春。


    他開始憎恨,憎恨這所有的一切。


    是誰造成的?


    如果再來一次,他可以不要這廉價的愛情。


    有多廉價?


    看看兔美的態度就知道了,她根本不在乎啊。


    豹子起了殺心,他想殺兔美的父親,可是沒機會,所以就隻能退而求其次了。


    可能失去女兒,他會更痛苦吧……


    “是這樣啊……”常治龍來到床邊,將兔美抱起來。


    豹子見他走向門口,大聲叫嚷道:“你要去哪裏?”


    “嗯?”常治龍回過頭來說,“還用問嗎?帶她回家呀。”


    豹子一頭霧水,接著問道:“你不處置我嗎?”


    “處置你什麽?你又沒殺人,我怎麽處置你?不過有句話我想提醒你……”常治龍語重心長道,“有許多事未必隻有殺人才能解決,你啊……還是應該想想別的辦法。”


    常治龍說完便與陳焽一同離開,留下豹子一人在房間中思緒萬千。


    也許……他是應該想想別的辦法……


    …………


    馬車在山間小路顛簸,蜿蜒曲折,轉向一次又一次。


    兔美漸漸從睡夢中蘇醒,她睜開眼,摸摸身上蓋著的毯子。朦朧中看向對麵,最先進入視野的是一盞提燈,旁邊坐著一個人,再右邊還有一個人。


    兔美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還有些疼痛和眩暈。她勉強坐起身,看到對麵坐著人,她詫異道:“咦?猴捕頭?”


    常治龍笑著:“你醒啦。”


    “嗯……”兔美回望四周,“這是哪兒?”


    “回家的車上,應該再過不久就到山下了……”


    “嗯……咦?其他人呢?”兔美似乎還有些迷糊。


    “他們先走了,可能是有事吧……”


    “嗯……”兔美低頭沉思。


    常治龍提醒道:“想不起來的話就別想了。反正已經結束了。”


    兔美搖搖頭:“可是……”


    “有一句話說不說在我,聽不聽在你。”常治龍勸誡兔美說,“想辦法退出紅椿會吧。以後別再來這種地方了。”


    兔美注視著常治龍的表情,遲疑片刻,望向車窗外,歎息一聲說:“我知道了。”


    此時已撥雲見日,陽光重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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