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這間客廳比作擂台,如今身處對立的兩人便是決戰的對手。


    與武術、體育不同,這裏沒有惺惺相惜也不存在什麽敬佩或是認可,這不過是一個卑鄙的賭徒在螳臂當車。


    周敬晚走到林岐麵前,腳步很輕盈,速度也沒想象中的那麽快。


    林岐緩緩抽起房地契中的幾張,笑著遞向周敬晚。


    周敬晚輕輕一瞥,疑問道:“這是什麽?”


    “房屋!地契!”林岐語氣很重,話音如同砸在地上一般,“我沒有足夠的現錢,所以用店麵做抵押!”


    周敬晚看向林岐,嘴角微微上揚,伸手去接紙張,往回收的一瞬卻發現林岐並未鬆手。


    “您還不肯放手啊,林老板。”周敬晚目光帶著挑釁。


    林岐咬著牙,手指狠狠捏住紙張的一端,他問道:“周公子知道什麽是賭博的大忌嗎?”


    “出千?賴賬?不會是贏錢吧?”周敬晚略帶戲謔的笑著。


    “不!是贏了就跑!”林岐惡狠狠地說,“賭博不隻是賭錢,還是玩命!輸的人必須把身家輸光,而贏的人也必須把對方的錢全贏到手!在一方徹底破產之前,誰也不能宣布賭局結束!”


    對於賭徒來說,人生就是一場賭局,贏是生輸是死,不到最後誓不罷休!


    周敬晚看到林岐一副想要以死相搏的模樣,他閉目搖頭,十分淡定地說道:“放心吧,在下並不是那種贏了就會逃跑的人。”


    “好!”林岐在說話的同時將手放開,讓那幾張房地契被周敬晚拿去。


    緊接著麵露猙獰笑容,他將桌上的房地契全部抓在手上,對著周敬晚展示道:“這是我的全部身家!有本事你就把這些全都贏了去!”


    賭徒不管贏還是輸,到了一定程度之後便會陷入瘋狂。林岐目前的狀態算是走火入魔,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加速自身毀滅。


    這樣的要求,周敬晚沒有理由拒絕。本身他來到此處的目的就是贏光林岐的資產把他逼上絕路,既然他自己急著去死,那又何必攔著呢?


    “好……”周敬晚沉穩說道,“那林老板想怎麽賭?”


    林岐拍桌起身,大喊道:“你跟我來!”


    兩人一同離開宅院,走入街道。上午的集市熱鬧非凡,各類吆喝此起彼伏,老少對話的聲音、犬吠、爭吵以及孩童的哭泣聲餘音不絕。


    “來啊!上好的白麵蒸大饅頭!兩文錢一個嘞!”


    周敬晚同林岐一起聞聲走到攤位前,這白麵饅頭散發著香氣,好似雲朵、白玉結合的珍饈。


    “兩位爺,怎麽樣?來幾個吧?”攤位老板熱情地說道。


    林岐抬一手示意稍等,回頭問周敬晚:“如何,周公子?賭一把?”


    周敬晚笑道:“怎麽賭?”


    “單雙!”林岐指著一大籠饅頭,“賭這饅頭數量的單雙!”


    周敬晚微微點頭:“那林老板您先請。”


    “我猜雙!”林岐抉擇很快且很用力,看得出他是將結果完全交由命運決定。


    周敬晚不動聲色,隻是前行一步來到老板身前,詢問道:“老板,這兒有多少饅頭,我全都要了。”


    老板一聽便喜笑顏開:“這位公子真豪氣,可是全要了,您怎麽拿呢?”


    林岐等不及上來說道:“你管我們怎麽拿?問你多少個!快說!”


    老板一見到林岐的臉,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盡管他不認識這個人,可土匪般的相貌氣質,無論誰見了都免不了忌憚三分。


    周敬晚禮貌地說:“不如這樣吧,我連這笹布一塊兒買了。用布兜著饅頭,不就好拿了麽?”


    “是是是!”老板連忙點頭,心裏想著早點做完生意,省得惹那土匪生氣,別回頭把自己打了。


    “這邊一共五十四個。”老板笑道,“至於笹布……其實也不值錢,您算一個饅頭,多給兩文就行。”


    答案揭曉,林岐笑了。他猜的是雙數,這麽說是他贏了。


    周敬晚歎息一聲,詢問老板:“老板,您確定是五十四個嗎?”


    “確定!”老板十分確信地說,“我這兒有數,每天用一袋白麵,正好蒸一百個饅頭,每個分量都一樣,這些年從來沒變過。今早我記得清楚,一共賣掉四十六個,剩下五十四個錯不了。”


    “但是空口無憑啊……”周敬晚微笑著說,“老板還是數一下比較好。”


    “這……”老板顯出一絲無奈,仿佛是自己的信譽受到挑戰。


    林岐大聲笑道:“周公子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老板!你就數給他看!”


    “好嘞……”老板搖頭,帶著不屑的微笑開始數饅頭。


    “二個、四個、六個……五十、五十二、五十三嘶……咦??”


    數到最後,老板也納悶了:“我明明記得賣掉四十六個,怎麽會……?”


    林岐可惱了,眼看到手勝利,怎麽就突然少了一個?他指著饅頭凶悍道:“你再數數!一定數錯了,你再數數!”


    “嘶……我確實記得……對了!”老板突然想起來,“我早上出門時給了我家小子一個!”


    命運很會捉弄人,它給你希望然後再親手戳破。


    林岐有些接受不了,指著老板情緒激動。


    周敬晚見狀一手攔住了林岐,對著老板微笑道:“老板,做生意可要小心呐。萬一疏忽,有損誠信可就不好了。”


    “啊,是是是!”老板羞愧難當,看到周敬晚將一兩銀子遞到麵前,他連忙說道,“這、這太多了!用不了這麽多!”


    周敬晚沒管老板的話,放下銀子,指示沈家男用笹布包起饅頭


    ,隨後拉著林岐一同離開。


    兩人來到一間茶館,周敬晚就知道林岐必定不願相信別人的說辭,所以給他機會自己數。


    半個時辰之後


    “如何,林老板?”周敬晚手拿茶水問道,“數了三十多遍,有變化嗎?”


    林岐盯著滿桌的饅頭,臉上全是汗水,一咬牙,雙掌拍在桌上。


    砰!


    震得饅頭有幾個掉落在地。


    他從身上取出一張地契、一張房契,拍到周敬晚跟前。


    這次的的賭局以賭坊的不動產為賭金,一局輸贏,一間賭坊,加上林岐住的大宅,他一共可以輸六次。


    “那在下就卻之不恭了……”周敬晚拿取房地契,交給沈家男讓她收好。


    “我不信你總是這麽好運……”林岐端起桌上茶水一飲而盡,將空杯砸在桌麵,大聲吼道,“我們接著賭!”


    周敬晚輕輕搖頭,心想用不用每次說話都這麽大聲?跟這樣的人坐在同一張桌前真丟人。


    林岐指著門口:“從現在開始第十個進來的人,看他是窮人還是富人。”


    周敬晚提問:“那你怎麽確認究竟是窮人還是富人呢?”


    俗話說包子有肉不在褶上,未必所有有錢人都愛招搖過市,也不是每個窮人都是一副窮酸模樣。


    難道要上去問嗎?


    勞駕請問您身價多少?——這麽問,想必會遭來唾罵。


    “這個……”林岐也不知如何回答。


    周敬晚坦然道:“我看不如這樣吧,猜男女,性別一看便知,用不著詢問。”


    “嗬!”林岐輕蔑一笑,“那你猜男還是猜女?”


    周敬晚不假思索:“我猜女的吧。”


    林岐喜出望外,連忙大聲笑道:“好!我跟你賭!”


    為什麽這麽高興?


    廢話,你聽說過有女子大白天逛茶館的嗎?


    林岐在心中嘲笑周敬晚,真就一點常識都沒有,要不是他猜女性,這一局還不陪他玩了。


    兩人一同關注茶館門口,數著進來的人數。


    一個、兩個……十個!


    隻見一位留著小胡子的文生公子帶著丫鬟進了茶館。


    林岐仰天大笑:“哈哈哈哈!這回你可認輸了吧,周公子?”


    “這位……”周敬晚剛抬起手想說話。


    林岐打斷他說:“哎!你可別想耍賴啊!我們都看見了,是那位公子先一步進的門!”


    林岐以為周敬晚要辯解稱丫鬟是第十個。然而周敬晚並不是這個意思,他沉默起身,在林岐疑惑的目光中來到那位公子麵前。


    “這位公子,可否請您幫在下一個忙?”周敬晚禮貌請求。


    那位公子貌似很開心,臉上一笑,身體跟著一跳,隨後努力壓抑情緒,故作穩重地說道:“哦……好啊!”


    聽聲音還很稚嫩,不過也快到變聲期了。


    林岐不管周敬晚想玩什麽花招,總不見得當場變性吧。


    別說,這還真有可能。


    周敬晚將那位公子帶到他與林岐坐的那張桌子前。當著林岐的麵,對那位公子說:“在下想拜托……唉?那是……”


    公子一回頭,周敬晚眼疾手快一下將他臉上的胡須揪下來一撮。


    “沒猜錯的話,這是狗毛吧。”周敬晚看著手裏的毛發笑道。


    “你……!”那位姑娘女扮男裝被識破,氣得臉脹通紅。


    周敬晚見狀連忙道歉:“在下無禮,請小姐原諒。”


    “你說……這人是女的??”林岐蠻橫道,“我不信!除非他脫了讓我看!”


    啪!!


    一記耳光扇在林岐臉上。


    說這麽下流的話,這種人確實該打。


    周敬晚趕緊攔在發飆的兩人中間,讓他們分開些距離,不至於打起來。


    待兩人稍微冷靜些,周敬晚對姑娘作揖說道:“全怪在下莽撞,令小姐感到不悅。我在這兒給小姐賠禮了。”


    帥哥說話比普通人管用一百倍,要是換做林岐,即便跪下也未必管用。


    小姐還沒發言,一旁丫鬟傲慢道:“我家小姐可是金枝玉葉,憑什麽被你們這些……”


    “夠了小蓮!”小姐喝退丫鬟,轉而對周敬晚說,“既然公子道歉,本……咳咳,我也不是不講理的人,就原諒你好了!”


    說話口氣甚是刁蠻,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嬌生慣養的千金。


    事實上要看穿姑娘的男裝一點都不難,尤其是這種千金小姐,身上穿的衣服明顯不合身。再加上時不時透露的舉止,以及看周敬晚的眼神,想要判斷便更加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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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為一個長期沐浴在仰慕中的人,周敬晚早就掌握了女性對自己的態度。通常男性的目光隻會在他身上停留幾秒,而女性一般會超過十秒,並且看過一眼還不過癮,一直看都看不夠。


    小姐同丫鬟走後,周敬晚問林岐:“怎麽樣,林老板?您不打算認輸嗎?”


    林岐麵色鐵青,事情已經很清楚,他不認都不行。盡管不情願,但若是耍賴的話接下去的賭局也沒法進行了。為了有機會翻本,他隻好按照約定把房地契交給周敬晚。


    看著周敬晚風輕雲淡的姿態,林岐心中的恨意愈發膨脹。他暗自心想:一個人不可能永遠幸運,也不會永遠倒黴!下一把贏的人一定是我!


    就這樣整整一個上午,兩人從城中走到城外。一路走一路賭,林岐的狀態從憤恨逐漸化為瘋癲。


    是的,他一把都沒贏過。


    無論賭什


    麽,噩運魔咒似乎總是縈繞在他頭頂,仿佛吸血鬼一般將他的財產連同靈魂一起吸幹。


    八間店鋪全都輸掉了,最後是自家宅邸……


    “啊啊啊啊啊啊!!”林岐仰天哭嚎,“為什麽!為什麽我就是贏不了你!!為什麽我會這麽倒黴!!”


    周敬晚冷眼旁觀,他看著林岐一步步邁入深淵,歇斯底裏的大叫進而捶打自己的胸口。


    這便是賭徒的樣子,可恨、可憐、可悲……所有賭徒最終都會變成這樣,無一例外。


    “不行!我還要賭——!!”林岐指著周敬晚。他眼裏的血絲、蓬亂的頭發,他已經失去理智。


    “你拿什麽跟我賭?”周敬晚冷漠地說,“你還有什麽嗎?你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


    “不!我還有這條命——!!”林岐瘋狂撕開自己的衣服,指著胸前一條很寬的刀疤喊道,“我賭過無數次命,沒有一次輸過,我就不信用這條命還賭不贏你——!!”


    周敬晚微微閉目,片刻後睜開眼說:“好吧,我跟你賭!”


    兩人來到城外一處山崖,山間寒風吹襲麵龐,再火熱的憤恨也被迫冷靜下來。


    “你……帶我來這兒幹嘛?”林岐質問周敬晚。威威寒風隻是令他身寒,居高臨下的景色則使他心房顫動,而周敬晚的態度,那是令他靈魂都冷卻的因素。


    周敬晚麵無表情,用一種平靜到異常的語氣說道:“這是最後一局,你贏了,我把贏了你的財物全還給你。但如果你輸了……”


    周敬晚緩緩抬手,指向懸崖方向:“你就跳下去。”


    林岐回頭看向懸崖,此處的高度何止千尺,如果跳下去的話……


    “嗬嗬……嗬哈哈哈哈!”林岐回過頭來,麵頰上的冷汗反複冒出再被冷風吹幹。


    “好……好!!”他大喊一聲指著周敬晚,“這把我一定贏!賭什麽你來定!”


    周敬晚從腰間取出一個銅錢:“猜正反。”


    “好!我猜反!”林岐沒有絲毫猶豫。


    周敬晚一語不發,彎曲下拇指,銅錢置於拇指指甲之上……


    乒……


    銅錢隨拇指彈上,在空中開始翻轉。


    林岐的目光與銅錢一同畫作弧線。時間仿佛一瞬間變慢,銅錢翻轉的動態是如此清晰。


    回轉……回轉……落地


    從周敬晚處飛出,一躍來到三米外。


    林岐似爬行一般慌忙撲到銅錢所在處,並迫不及待地查看結果。


    是字!是正麵!!


    不行……


    林岐慌忙動手翻轉銅錢,他不能再輸了,他實在輸不起了!他必須贏!


    可是當他翻過銅錢時,扭曲的笑容卻再一次占領他的顏麵。


    “哈哈……啊哈哈哈哈……”林岐搖晃著起身,手裏捏著銅錢對著周敬晚,“周敬晚!我終於抓到你了!你出老千!這枚銅錢正反兩麵都是字,你出老千!!”


    “是啊。”周敬晚保持著平靜,大方承認道,“我是出老千,可那又怎麽樣呢?”


    此時林岐已徹底陷入瘋癲,他一邊狂笑一邊流淚,手指著周敬晚說:“哈哈哈哈……你出老千……你耍賴!你個卑鄙的混蛋!!”


    林岐拚命把銅錢向前方丟去,眼看將要擊中周敬晚麵部,卻被他迅速起雙指接住。


    緩步走向林岐,周敬晚冷漠說道:“賭博不出千,怎麽可能一直贏下去呢?這個道理你比誰都清楚。”


    “什麽!?”林岐看到周敬晚朝這邊走來,他的身影隨距離逐漸放大。


    “你開賭坊出千害人,有多少人因為在你這兒輸掉身家走投無路,最後落得死於非命的下場。”


    “那是……那是他們傻!他們自己好賭!誰不知道十賭十輸?他們自己要賭,怨得了誰?”


    “所以你現在也沒資格怨不是麽?”


    林岐凝望著周敬晚的麵容,那冰冷的眼神壓得他透不過氣。


    賭坊出千害人,隻要賭客不知道,他們就會心甘情願輸掉自己的一家一檔。


    傾家蕩產、流落街頭、賣兒賣女……這些跟林岐有什麽關係呢?


    是啊,跟他有什麽關係呢?


    “你知道你這輩子做錯了什麽嗎?”


    “什麽?嗬嗬……”林岐抬起頭來,無力的看著周敬晚,“你是想說,我不該開賭坊,我不該出千?你想說這一切都是報應嗎?”


    周敬晚望向遠處,歎息著說:“你最不該做的,是成為一個壞人。”


    “不做壞人……不做壞人哪有榮華富貴?哪有大魚大肉養尊處優的日子啊,你告訴我!”


    周敬晚沒有回答這麽荒謬的問題,他迎風站著,抬頭挺胸負手而立。


    “你現在還有最後一次機會……”他說道,“跳下去吧……也許還有機會活著呢?”


    林岐低頭看著地麵,雙臂下垂,以無力的姿態轉身。


    一步……一步……


    沉重的步伐來到崖邊。


    放眼望去,其實這高度也不是太可怕,至少比起麵對常崇財指責,也許跳下去會更輕鬆。


    “有個人,托我給你帶句話。”


    林岐回頭,眼神中滿是絕望。


    “你開心就好,鐵子哥。”


    林岐笑了,他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周敬晚說的對,他這輩子最不該做的就是成為一個壞人。


    人生是一場賭局,好人與壞人,他選擇押壞人。


    可能命運也會出千,但不管怎麽說,這一局……他輸得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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