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無聲!


    在這一刻,幾乎一切都定格起來。飲酒吃茶、吟詩作對的讀書人們,都瞪大了眼睛,看向張易。


    他們驚詫的是,自從九年前兩位頗有才名的藍衣舉人在斜雨樓調戲謝姑娘,被打斷雙腿丟出斜雨街後,許久沒有見人敢如此當麵調戲謝姑娘了。


    這位天降秀才,好大的膽子!


    張易好生奇怪,二師兄曾經說,這般作詩摘花贈美人的手段,天下姑娘沒有誰會拒絕的,大家怎麽都盯著自己呢。


    嗯,這位謝姑娘好似喝多了,難道她沒有聽見自己說的話麽?張易定睛細看,發現謝雨眼神放空,篤定了剛才的想法,再度道:“咳咳,這束桃花極為俏麗,跟謝姑娘……”


    “停!”


    夏乘風連忙打斷張易的話,這位學弟臉上的表情如此真摯單純,為何會這般孟浪行事呢。不過嘛,這樣子他喜歡,白馬書院就需要這種膽大的書生。


    謝雨抬頭看向張易,他的眼神純淨真摯,絲毫沒有調戲的意味在,跟其他男人看自己的眼神如此不同。


    難道自己剛剛想多了,想到這裏,謝雨伸手接過桃花,輕聲道:“如此便多謝公子了。”


    張易麵露微笑,轉身返回座位。


    “好!”風重樓一聲厲喝,他實在沒想到張易會這般狂放。


    喬居正向來老成持重,此刻也伸出大拇指,對張易表示佩服。這樣子的狂士作風,比風重樓厲害得多。


    陳亮同好多讀書人一樣嗔目結舌,這其中愛慕謝雨的人不在少數,可從來沒有人敢如此跟謝雨講話。


    在他們心中,謝雨就好似九天神女不染凡塵。陳亮喜歡謝雨這麽久,做出最為放肆的一件事,便是之前鬥詩之時,作詩示愛。


    故而等張易一坐下,陳亮頓時湊到張易身邊,激動道:“張易,你怎地如此大膽?”


    “此話怎講?”張易見諸多讀書人都跟陳亮一般模樣,好生奇怪,這些人是怎麽了。


    “那可是謝雨姑娘,你竟然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情!”陳亮見張易無動於衷,手舞足蹈頗為激動。


    張易見陳亮麵紅耳赤,更是不能理解,好奇道:“謝雨姑娘的確跟那束桃花頗為相配,難道陳兄不覺得麽?還有,陳兄講話頗為激動,應該是有些喝多了,飲酒得適量呀。”


    從張易吟詩送花開始,在場所有讀書人的眼光都放在他的身上。


    當他們聽到張易這般回答的時候,都呆愣原地。


    謝雨笑了。


    陳亮猶不相信,盡量平和道:“當真隻是因為這樣?”


    “寶劍贈英雄,鮮花配美人,這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張易篤定點頭。


    寶劍贈英雄,這的確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可誰能做到。


    鮮花配美人,誰又能單純欣賞鮮花美人而不動心?


    謝雨笑的暢快,她本就對張易抱有極大的興趣。卻連她也沒想到,張易是這般的妙人,這般的真人。眼神真摯純淨,猶如山間清泉,不含一絲汙垢。


    夏乘風灑然一笑,第一個開始品評張易這首桃花詩。


    “學弟不愧是天降秀才,這首詩當真令我驚豔無比。從表麵上看,這隻是一首情意真摯的情詩。去年學弟獨自來桃山遊玩,在這流觴亭邂逅了一位如同謝雨姑娘這般貌美的女子,彼此都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可是今年,學弟再遊桃山,景色依舊,物是人非,頗有一種淒涼之感。”


    在場的讀書人紛紛點頭。


    夏乘風不愧是白馬書院的弟子,輕而易舉就為眾人描繪了詩中的畫麵。他高聲道:“張易學弟,我能否為你這首詩起名呢?”


    張易連忙點頭,雖然夏乘風剛剛描繪的畫麵非他所想,卻也不能不給麵子。


    “那這首詩便叫《贈謝雨》吧。”夏乘風朗聲一笑,轉頭朝謝雨道,“不知謝姑娘覺得如何?”


    眾人瞧向謝雨,若是她同意這首詩以自己命名。將來這詩名揚天下,她和張易之間,恐怕會有許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在民間流傳。


    “不怎麽樣。”


    謝雨輕笑起來,她不在乎掃了夏乘風的麵子,而是鄭重其事道:“夏舉人剛剛對這首詩的理解,頗為精辟。這首詩的確寫的極好,單以睹物思人物是人非的角度來講,至少也是一首頂級鳴州詩。”


    隨著謝雨開始點評,幾名貢士自然開口品評。


    “謝雨姑娘說的沒錯,這首詩寫的極為精妙。全詩雖然隻有短短四句,一前一後兩個場景卻相互映照,神妙至極。”一名年邁貢士坐在次席,率先開口。


    一名與年邁貢士同座的年輕舉人,笑道:“全詩刻畫了兩個場景。第一個場景是尋春遇美,‘人麵桃花相映紅’,詩人不僅用桃花襯托美人,更是表現美人光彩照人的容貌。”


    這位舉人在白馬郡才名出眾,眾人紛紛鼓掌。


    年輕舉人繼續品評後兩句:“第二個場景則是重尋不遇。還是春光明媚桃花爛漫的季節,還是泉水叮咚的流觴亭外,然而比這景色更美的美人卻不見蹤影。跟前邊的景色對照,真是神來之筆。依我看,這首詩若是流傳出去,恐怕很快便能鎮國。”


    文章分五等,但並不是首次書寫過後,就保持原有等級。


    經過世人流傳,某些原本可能普通的文章,也能達到出縣的層次。像張易這首鳴州桃花詩,有可能會成為鎮國名作。


    見到年輕舉人品評完這首桃花詩,其餘文人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紛紛口吐蓮花,把張易這首桃花詩誇得世上獨有,寫盡桃花風流。


    張易咋舌,他原本就沒有這番意思,大家怎麽會曲解成這般模樣。對於感情之事,張易還未開竅,根本不明白這群讀書人有何用意。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張易剛剛從沙羅鐵樹進化不久,實在是對感情還有些陌生。隻是他繼承這具身子,對張府倒有極深的感情,這才寫了這首詩。


    待眾人全都點評過後,夏乘風戲謔道:“謝雨姑娘,既然大家都說這首詩是首極好的桃花抒情詩,你為何不同意我拿《贈謝雨》當詩名呢。”


    謝雨手捧桃花枝,輕輕站了起來,輕扭小腰朝著張易所在的方向走去。來到張易座位前,她方才輕啟朱唇道:“我說不同意,便是因為張才子本就沒有你們說的那番意思。”


    “啊?!”


    眾人嘩然,這首詩不是抒情詩,那又是什麽?


    張易眼神頓時清明,一掃之前的疑惑。他好奇眾人為何會將這首詩當做抒情詩看待,但當他聽到謝雨的話,心頭不由一暖,還是有人能懂自己的心思。


    夫子曾說的知己,便是這種感覺麽?


    謝雨淺笑動人,伸出手指勾在張易下巴,吐氣如蘭道:“若這首詩真是送給我的,那我可要高興一輩子呢。”


    張易即便再不諳情事,也覺得這動作極其曖昧,雙頰微紅,輕輕掙脫開去。


    眾人豔羨的看著張易,謝雨姑娘如此親近一名男子,他們可是從未見過。換做是他們,肯定第一時間表示,這首詩就是送給謝姑娘的。


    別說是一首鳴州詩,就算是進士文寶,他們要拿得出,也舍得!


    謝雨見張易臉紅,輕笑站了起來,旋即正色道:“你們看他這樣,哪裏是會調戲姑娘的風流才子?夏舉人,這下你該明白,這首詩不是贈與我的吧?”


    夏乘風又不是瞎子,自然看得一清二楚,點頭稱是,隻是他有些疑惑,悶聲道:“謝雨姑娘,全場隻有你看出這首詩的深意,請你品評一番。”


    “這其中三味,還是由詩人自己來講比較好。”謝雨嗬嗬一笑,拉著張易的手,讓他站了起來。


    眾位讀書人連忙鼓掌,能夠寫出頂尖鳴州詩的少年才子,他們心生佩服。


    聽到在場讀書人要求自己講解這首詩的意義,張易整理衣冠,十分真摯道:“諸位對小生這首詩的品評,讓小生歎為觀止,也讓我明白,同樣的文章,在每個人的心中都不盡相同。”


    “隻是,小生年方十六,對****之事尚未涉獵,不知從何說起。隻是方才看流觴亭下溪水叮咚,桃花被山風刮落,心底突然想起前年跟隨家人一同前往桃山賞花的景象,一時悲從心來,方才作出這首詩。”


    張易這番話沒有作假,這具身體的主人一年之前還是豪門子弟。出行之時,前呼後擁奴仆跟從,享盡了榮華富貴。


    張府大變,一夕之間凋零敗落,他頓時淪為寒門子弟。若不是義仆*一直陪同,恐怕他還堅持不了一年之久。


    而這具身體主人的遭遇,跟張易不盡相同……修行十萬年方才化作人身,張易原本想著在夫子坐下修行讀書,跟師兄們行走世間仗劍直言。誰知天罰降臨,化作人身的張易來不及考慮便化為飛灰。


    想起從前,一滴眼淚從張易眼角滑落。


    去年今日此亭中,人麵桃花相映紅。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眾人再度念起這首詩,他們對張易深表同情。張府一夕破敗,張易淪為寒門子弟,卻沒有向命運屈服,而是奮鬥不息,成為天降秀才。


    “此詩,理當鎮國!”


    坐在次席的年邁貢士,憤然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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