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這是一片竹林。


    李君獨的鼻端嗅見了竹葉的味道。


    然後,他仿佛看到了沒有邊境的竹林。


    腳下,是斷竹,是深不可測的竹葉之海。


    天空裏,是飄落的竹葉,竹葉如刀。


    他深一腳淺一腳的前行。


    一片片刀鋒在他身上再次落下。


    他知道,這是虛妄。他能感受到,無邊竹林的另一端,有一個女孩子,在等著自己。


    隻是痛楚,卻無比真實。


    但是,他露出了一絲微笑。


    …………


    林字符。


    眾學生和教習看著在流雲台上蹣跚而行的李君獨,看著他微微變得蒼白的目光,沒有人出聲。


    林,徐如林。


    這林意,讓李君獨慢慢的遭受萬千葉刃淩遲之苦,讓他無法迅速前行,甚至還能生出幻象。


    “真是了不起。”


    棋聖大人看著流雲台上的兩人,情不自禁地讚歎道。


    南萱站在爺爺的身邊,秀長的眉緊鎖,兩手微握,手有些冷。


    公孫清揚也前所未有的嚴肅起來。


    …………


    這道符意是虛意,隻能對李君獨發起精神上的攻擊,比拚的,是雙方的念力。


    所以李君獨的身體並沒有什麽大礙。


    他往前走著,時快時慢,時而停下休息一會。


    但是他的方向沒有錯,始終鎖定著爾嵐。


    爾嵐蹙眉,緩緩鋪開卷軸。


    “林”字漸淡,於是第三個字露了出來。


    風。


    風中有蟲。


    於是狂風和毒蟲向李君獨飛了過去。


    ………………


    李君獨往前走著,漸漸的,那些痛楚加劇,那些竹葉也似乎越來越厚。


    因為他在靠近這些力量的本源。


    所以他所收到的壓力,自然也就越大。


    李君獨沒有在乎這些。


    他突然有些厭倦,不想再跟這個女孩子繼續下去;他很想讓她知道坐忘境的真正實力。


    可是,他始終沒有出手。


    他隻是默默地前行,仿佛一個苦行僧人。


    他想把坐忘境的實力,全部送給那個羞辱過他的人的身上。


    想到這裏,他的藍色眸子裏,終於有些戰意。


    就在這時,一陣狂風從竹林的深處湧出,將萬千葉刃加速打在自己的身上!


    他的耳邊,響起嗡嗡的蟲鳴,不計其數的蟲仿佛要吞噬這個天空下的一切,歡快地嗡鳴。


    他的身上,剛剛出現的傷口,開始被蟲噬咬。


    癢和痛,交替或者說同時進行著——因為爾嵐的意念攻擊的速度,開始變得飛快。


    風,疾如風。


    爾嵐的意念攻擊,疾如風。


    漸漸地,這種痛苦滲入了他的五髒六腑,他的骨髓,他的大腦。


    李君獨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出現了痛苦的神色。


    ………………


    很多人震驚。


    有些人震驚於爾嵐的實力。從李君獨進入京城之後,還沒有人能把他打成這樣,也沒有人能夠在他的手下撐過這麽多時間。


    很多人震驚於李君獨的忍耐力。那種痛苦,即使是身在結界之外,他們也似乎能有所感受。


    他們感受的是其中的千萬之一。


    而李君獨則感受到了全部。


    換做其他人,早就瘋了。


    李君獨沒有。


    他隻是有些痛苦的皺皺眉,然後繼續往爾嵐走去。


    他離爾嵐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爾嵐的美眸突然睜大。


    她放出了第四道符。


    火。


    侵略如火!


    耳邊的竹葉陡然著火,風加劇了火勢,地麵的竹葉也助了火。


    一場大火,燃燒了天與地。


    李君獨身處一片火焰之中!


    無論是這幻境,還是現實。


    ………………


    李君獨的身體驟然著火,他沐浴在火中,仿佛一個火人。


    他終於發出一聲悶哼。


    但是,他的速度終於加快!


    因為竹葉被燒,再沒什麽可以拖延他的腳步!


    他也並沒有被燃燒。那層念力的盔甲,把他保護得很好。他可以被灼痛,卻不能被燃燒。


    他怒起,藍色的眸子裏終於湧出戰意!


    然後,那些念力陡然劇烈,如同海藍色的水,將他周身所有的火焰,都一同震開!


    爾嵐驚詫地後退,同時,展開了自家書童帶來的那個巨大畫軸。


    但是,她的速度,終究還是慢了幾分。


    一個拳頭落在她的胸口。


    爾嵐臉上的血色盡皆消退,精致麵容如同白紙。


    她卻沒有被打落擂台。


    因為李君獨不肯。


    他拎著爾嵐的衣領,向爾嵐揮出第二拳!


    此時此刻,勝負已分!


    爾嵐吐出一口血,那口血落在了李君獨的臉上。


    結界陡然消失!


    李君獨準備打出第三圈!


    一個人從李君獨的手裏硬生生拉走了爾嵐,隻留給李君獨一塊爾嵐衣服的碎布。


    李君獨微笑,看著抱著爾嵐的蘇漸,那微笑漸漸無法自持。


    蘇漸抱著爾嵐,望著懷裏爾嵐。


    他為她整理好被拉開的衣服,又為她拭去嘴角的血。


    爾嵐緊閉著眼睛,卻不知道這一切。


    公孫清揚攔在李君獨和蘇漸之間,冷冷道:“你太過分了,居然對同窗下如此毒手!”


    李君獨好不因為對方是書院教授而怯懦,森然道:“戰場之上,她的敵人隻會更加凶殘。再者,她對我,又何曾手下留情過?”


    公孫清揚怒道:“放屁!你受傷了嗎?如果是你受傷,我們照樣會攔下爾嵐!”


    李君獨看向蘇漸。


    蘇漸看著爾嵐,李君獨隻能看見他的側臉。


    但是他看得到,他在顫抖。


    應該,不是因為害怕。


    蘇漸放開了抱著少女的手,站了起來。


    他轉過身,看向李君獨。


    李君獨微微抬起臉,蔚藍色眸子裏,有些挑釁。


    他聽得見蘇漸的顫抖喘息聲,他聽得見蘇漸的心跳加速聲,他甚至能聽見蘇漸骨頭的憤怒摩擦聲。


    他淡然一笑,轉身離去。


    蘇漸霍然伸出一指,指向他的後背!


    就在這時,南萱突然攔住了他。


    “你冷靜一點,現在她需要你的照顧——她是為了幫你削弱李君獨才受傷的,你現在不應該急著幫她報仇,而是應該照顧她。”


    一邊靜候的教習早就已經開始為爾嵐進行急救的措施。似是醒了過來,爾嵐突然嚶嚀一聲。蘇漸轉臉看去,見她的臉上漸漸有了血色,終於舒了口氣,如釋重負地展開了眉頭。


    然而爾嵐卻沒有睜開眼睛,似乎仍然昏迷著。


    蘇漸忍不住又擔心道:“她沒事吧?”


    那個教習瞪了他一眼,好像對他不信任自己的醫術感到很是不滿,說:“沒事了,我們現在把她帶到杏園,你要是不放心,大可過來。”


    蘇漸聽了,懸著的心放了一半。


    他再抬頭看去,李君獨已經不見了人影。


    很快,有幾個人抬著擔架,把爾嵐帶離了宣武坪。蘇漸把爾嵐落在流雲台上的東西收好,交給了南萱。


    他的對手方孝孺首先走上了流雲台,坐在一個角落裏,似乎是在冥想。


    “方孝孺果然是名副其實的認真,”南萱感歎了一句,說:“這個人的境界雖然不高,但是不可小看。他的厲害之處,你隻有親身體會才能知道。”


    看著在流雲台上閉目冥想的方孝孺,蘇漸已經全然沒有了比試的心思。


    南萱看出了蘇漸的心思,又說:“不用擔心爾嵐,書院裏醫術高明的前輩,比皇宮裏的禦醫更好。你就安心比試吧。再說了,如果你想給李君獨一個教訓,為爾嵐報仇,沒有什麽地方比這裏更加合適了。”


    蘇漸知道爾嵐和南萱是好朋友。如今看到南萱如此鎮定,他也就放心不少,點點頭,跳上了流雲台。


    南萱轉身,離開了宣武坪。


    …………


    爾嵐不知道什麽時候蘇醒了過來,她看著窗外的柳,出神地想著什麽。


    南萱走進杏園,徑直來到爾嵐的廂房,見她已經醒來,自然是舒了口氣。但是,她馬上又露出責備的表情,對爾嵐說:“你這個小丫頭,怎麽一點都不珍惜自己呢?”


    事實上她和爾嵐的年齡相差無幾,稱呼爾嵐小丫頭,實在是怪異了一點。爾嵐卻沒什麽精神,見她來了,隻是勉力一笑。


    “你當初讓我在坐忘樓指點他,今天又逞強幫他。其實你是不是喜歡他了?”


    爾嵐閉上眼睛,似乎是突然覺得很疲憊。


    南萱看著這個時時刻刻都在逞強,一時一刻也不認輸的好姐妹,忍不住罵道:“笨蛋!”


    爾嵐忍不住一笑。


    笨蛋?


    是啊,我還真是個笨蛋。


    …………


    方孝孺坐在流雲台的一角,閉目養神般,其實在冥想培念。


    人的一生實在是太過短暫,如果想要在有生之年,於修行道中看到更為美麗的風景,契機、天賦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時間。他自認天資實在是太過普通,有幸能夠踏入玄玄之門,實在是上天垂青。所以,他像是一個吝嗇鬼一樣,十分珍惜自己的每一點時間。所以,剛剛在眾人一片混亂之中,他便坐在流雲台的一角培念。


    直到蘇漸跳上流雲台,他才睜開眼睛。


    方孝孺看著蘇漸,微笑道:“你的心,靜下來了嗎?”


    蘇漸點點頭。


    方孝孺笑道:“那就好,我可不想成為你撒氣的對象。”


    蘇漸也笑了起來,說:“請。”


    方孝孺點點頭,說:“我是一個意師。你的身法我見過,不過對意師,身法或許不太有用處。”


    說著,他無聲地在袖間捏了一個訣。


    如波紋般的念力波動,從他的袖子裏緩緩釋放,流向了流雲台的每一個角落。


    蘇漸感受到那若有若無的念力襲來,然後從自己的腳底如水流過,不由一怔。


    他覺得自己大致猜到了對方的意圖。


    方孝孺的這一招,是化水澤之意為感知。他的境界不如蘇漸,要靠感知來掌握對方的動向比較困難。但是如果將整個流雲台都化為他的感知範圍,即使蘇漸速度再快,他也能迅速掌握對方的動向。


    如今的流雲台,仿佛是一張蜘蛛網。


    方孝孺就坐在蛛網的中央。


    就算蘇漸能夠彎曲隱藏自己的氣息,也無法隱藏自己的身體。


    蘇漸一笑,腳尖踩了踩第有些黏滑的地麵,心想不愧是這個國家的精英書院,即便是一個物化初境的學生,都如此有創意。


    在周圍觀戰的人們都期待著戰鬥的真正開始。


    蘇漸微笑著,沒有動作。


    就在眾人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突然身形一動,然後……消失在空氣裏!


    “什麽!”


    有人失聲驚叫。


    再快的速度,都無法令人完全消失。


    蘇漸自然無法真的消失。隻是他的速度很快,從此至彼,隻需瞬間。


    下一刻,蘇漸出現在十步之外的某處。


    方孝孺的左手揚起,似乎是早就知道蘇漸將會出現在那一處,他的掌心在第一時間,對準了蘇漸。


    蘇漸錯愕地一扭腳踝,頭一偏,躲過一道無形的攻擊。


    他的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呼嘯。


    結界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擊中,微顫。


    但是,這一擊的威力實在是有限。


    因為他隻是物化初境的實力,念力實在是強的有限。所以他的攻擊威力,遠不能和沈雪朔、李君獨甚至爾嵐相比。


    但是,方孝孺的速度卻很快。


    他仍然坐著,看起來甚是閑適,從容。但是,他出手的速度卻很快,仿佛步步都料敵機先。


    蘇漸再次消失,出現在另一處。


    他的身影仿佛幽靈般,時而隱沒,時而出現,想要靠近方孝孺,卻每每被對方的攻擊逼退。


    “就算你已經是物化上境了,但是你的身體會有多大的強化呢?就算我的境界不如你,可是,被我的意擊中,你還是會受傷流血。”


    方孝孺淡淡地說,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事情,顯得理性而耐心。


    “無論你是躲避,還是進攻,如果你繼續進行這樣快速的移動,耐力上一定會出現問題。而我,則可以不斷地擊退你。直到,你變得疲憊,最後落敗。”


    方孝孺抬起眼,溫和的眼眸裏,閃動著與他臉龐極不相稱的強烈戰意。


    蘇漸突然停止了移動。


    他這時才知道,方孝孺為什麽會挑一個角落坐著。因為這樣一來,蘇漸就沒有辦法攻擊他的後方死角,他沒有了後顧之憂,更加可以方便地和蘇漸戰鬥。


    然而,他為什麽要坐著?


    他看得出對方不是一個高傲的人,相反,對方對自己的對手十分重視,考慮問題也是麵麵俱到。


    那麽他坐著的理由,顯然隻有一個。


    ……


    蘇漸的速度很快。


    李君獨的速度也可以這麽快。隻不過他的速度被爾嵐的種種手段拖慢,先是漩渦,後是巨山,再是葉潭,他根本無法把自己的速度發揮出來。


    但是蘇漸就算是成婚之前,也並不是以速度見長。人們對蘇漸的了解,都是他的坐忘境的境界。至於他的實力,則並沒有人見過。


    事實上,蘇漸的速度,原本就不差;但是真正將速度的優勢發揮出來,是因為他這兩個月在山中的閉關。


    馮清源是書院的副院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可以算得上是這天底下修行界數一數二的人物。有他做老師,蘇漸的進步,簡直是理所當然地。然而,就算是馮清源自己,也沒有見過進步如此神速的人。


    速度,這是身體的一種強度的體現。一個人的肌肉爆發力越強,速度自然就越高。


    然而,蘇漸並沒有經過經年累月的訓練,至少,從他的身體上看不到訓練過的影子。


    他隻是把天地元氣凝聚在雙腿上。


    這一點,沒有人能夠做到。


    因為天地元氣隻是氣。


    氣,不代表力。


    然而,蘇漸卻能做到。


    一開始馮清源都難以理解,卻是鐵一般的事實。


    將天地元氣聚集在手上,蘇漸的拳頭便可以直接洞穿樹木;將天地元氣凝聚在腿上,蘇漸可以單憑肌肉,表現出修行者禦風一般的速度;把天地元氣凝聚在全身,蘇漸甚至可以算是一個物化初境的武修!


    直到最近,馮清源才知道為什麽,為什麽蘇漸能做到別人一輩子都難以做到的事情。


    …………


    蘇漸終於停下腳步。


    他開始提升自己的境界。


    人群再度開始沸騰。


    剛剛蘇漸的速度確實很快,那種速度,至少得是物化境的武道修行者才能發揮出來。然而,蘇漸的身上卻沒有一點念力的波動。隻是,在他的周圍,天地元氣的濃度有些異常得高。隻不過,沒有人放在心上。


    但是,現在呢?


    蘇漸的境界居然開始顯露出來!


    他的境界一路攀爬,從初辨,到初辨上境,然後,來到了物化的初境。


    他停了下來,看著同樣是物化初境的方孝孺,伸出手指,勾了勾。


    他在挑戰對方。


    方孝孺笑了笑,雙手緩緩抬起,在胸前結印。


    他的眸子突然睜大。


    蘇漸驚愕地跳起,數枚無形的劍意,從他的腳下擦過,打在身後的結界上。


    方孝孺的攻擊沒有結束。


    在結界震動的同時,方孝孺的身前,凝起一團火意。


    那團火意在空氣中凝結,化為真正的火焰,成為一團忽明忽暗的火球,經過短暫的準備,然後撲向了空中的蘇漸!


    蘇漸的身形陡然下墜,踏上地麵的時候,突然身子一滯。不知怎的,他的腳突然被定住,想要抬起腳步,卻好像腳底有什麽無比黏稠的力量,在束縛他的雙腳。


    蘇漸的頭頂,那火焰陡然下墜,往蘇漸墜落!


    蘇漸避無可避,雙眸瞳孔收縮間,被那火球砸了個正著!


    熾熱的火焰將他全身點燃,熊熊地燃燒著!


    有些女學生不忍看,把頭扭了過去。


    縱然是先前仍然對蘇漸抱有成見的學生,也有些不忍。


    公孫清揚皺眉,正要起身。


    …………


    南萱正在為爾嵐擦拭臉龐,突然,兩人同時感受到遠處流雲台上強大的火意,不由大驚。


    她們能真切地感受到蘇漸的氣息,他,居然正在被那火焰包圍!


    感受到爾嵐若有若無的驚訝和擔憂,南萱勉強微笑道:“他不會有事的。”


    爾嵐點點頭,閉上眼睛,仿佛在擔心,又仿佛在默默祈禱些什麽。


    …………


    蘇漸的身影突然從火焰之中跳出。


    他真的沒事。因為他的身上,泛著藍色的光輝。那是天地元氣濃度到達一定程度的標誌,那也是神國隕石的殘片,星玉的顏色。這些元氣包裹著他,所以他安然無恙。


    隻是,真的很燙!


    蘇漸的皮膚,因為被高溫覆蓋了一段時間,所以有些泛紅。但是他的確算得上是安然無恙——被火焰包裹了整整十息時間,換成一般人,早就被燒死了,他隻是看起來有些發紅而已。


    他繼續在流雲台上奔跑著,沒有去試圖接近方孝孺。


    方孝孺有些奇怪,明明以他的速度,可以不停地試著接近自己,為什麽還不過來?


    他有些失去了耐心。


    於是,他抬起右手。右手之上,空無一物。


    然而,這隻手給人的感覺,卻仿佛它正托著千鈞大鼎!


    他的手微微發顫,仿佛很是吃力;隻是從方孝孺的臉上,並看不到什麽疲憊和難堪,隻能看到慎重。


    蘇漸脫離火焰,腳一落地,便開始在流雲台上奔跑。


    方孝孺不知道對方在搗什麽鬼,但是他的耐心,已經被消磨得絲毫不剩。


    從之前的情報來看,這個蘇漸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武修。原以為幾個無形劍意就可以貫穿他的身體,但是,也許是自己把計劃想的太過簡單和順利,那幾道劍意都被他躲了過去。


    更加奇怪的是,那火意居然都無法收拾他。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可以那麽好的隱藏自己的境界?


    方孝孺不再去想那些事情。


    隻要按照自己的計劃去做,就沒有什麽問題。


    的確,他的動作是很靈活,但是那又怎樣?


    “吃我這招!”


    方孝孺低沉喝道,右手突然由托轉壓!


    蘇漸奔跑的速度突然一滯,緊接著,他的身子陡然摔倒,砰地砸在地麵上!


    …………


    意師為什麽同境界無敵?


    因為意師的攻擊,無形。


    觀戰的學生們,有很多其實並不是術科的學生。他們能看見方孝孺釋放的火意,能看見那一片熾熱的火焰,但是他們看不見,現在降臨在蘇漸身上的那一道意。


    那個意的名字,叫做鼎。


    方孝孺的境界很低,隻是一個物化初境。所以他無法使出爾嵐的那些手段。無論是山河,還是風火,對他來說,都是很遙遠的境界。他所能使出的,不過是一些初級的意術。


    但是,這尊大鼎,他已經修煉了很久。


    所以足夠的重。


    方孝孺端坐在流雲台的一角,看著遠處在趴在地麵的蘇漸,很想看看他那被頭發遮住的臉上,究竟有什麽表情。


    但是蘇漸被那無形的重力壓住之後,便一直沒有再動彈,似乎,在被壓在地麵的一刻開始,就已經放棄了反抗。


    這樣很好。


    方孝孺的唇角翹起,露出滿意地笑容。


    從一開始,他就開始觀察蘇漸。


    不錯,他是很快,所以自己才坐在這個角落裏,至少,可以保證自己不用為了應付他的高速度而暈頭轉向——隻要麵對眼前的敵人,就方便的多。


    不錯,他很強;但是,他的身體仍然隻是普通修行者的水準。一道足夠凝練的劍意,就足以貫穿他的身軀。


    而且,他的境界雖然提升很快,身上卻顯然沒有星脈。


    而且,他的念力消耗的很快,很快。


    方孝孺知道,一開始,這勝利就是自己的。


    他並不是一個渴望勝利的人,也不是因為一時勝利就得意忘形的人。但是,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疏狂一把又如何?


    “蘇漸,認輸吧。如果你不想被壓扁的話,立刻把右手舉起來,我就算你認輸。如何?”


    “嗬,不說話麽,也好。”


    他淡淡地看著趴在地上的蘇漸,他那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臉上,隱隱透出了幾分怒色。


    “修行‘意道’,需要到什麽程度,才能算得上是一個意師?你不知道吧?像你這樣,連招式都沒有練熟,隻憑著自己境界和念力,就敢在這擂台上賣弄的家夥,當然不知道。我告訴你……”


    “單單隻是掌握‘刃’這個意,就需要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揣摩。每天看著劍,每天看著刀刃,隻是枯坐,耗費自己的時光,都無法掌握那種力量的精髓,剩下的,就隻有絕望。這是每一個意師都會經過的過程。而我的這個‘鼎’之意,也花了我兩年的時間,如今才能完全掌握。”


    “你從十五歲就進入坐忘境,又如何?天才?如今還不是被我壓在地上?”


    “所謂的修行,就是一步,一步地往最高處攀登。每一步都腳踏實地,才能贏到最後。你們這樣的天才,做什麽事情都能一蹴而就,肯定不懂的吧?像我們這樣所謂的平常人,想要觸及你們一振翅就能飛上的那片天空,便隻有一步步往上。”


    “所以,我比你走得更穩當,我也比你更了解,什麽叫做低層次的戰鬥。”


    蘇漸不知有沒有聽進這些話,他的手臂支撐起自己的身子,想要爬起來,卻被突然增重的力量,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看吧,從對戰一開始,你就開始濫用你的念力。如今,是不是已經力竭了?了不起,還能用念力為自己鑄造一個無形的盔甲,這樣才能保證自己不被壓扁嗎?”


    方孝孺淡淡道:“你總有力竭的時候,認輸吧。”


    …………


    公孫清揚緊皺眉頭。


    方孝孺果然不簡單。怪不得境界比他高的那些學生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的道法的確強大,但是更強大的是他瓦解對手意誌的那些話語。


    “我是不知道蘇漸為什麽能夠從一個廢人再次變成一個物化境的高手,我也不知道他今時今日的真正實力,可是老師,他現在已經輸定了不是嗎?”


    …………


    南萱臉上的憂慮變得越來越凝重。


    她身處杏園,卻能感受到極遠處的一道意,那意極為沉重,比起爾嵐雖然尚有不足,但是卻也不是等閑之輩可以施展出來的道法。


    而蘇漸的念力卻在逐漸消失。


    他屢次想要衝開身上的意,卻都是意失敗告終。


    他,隻能走到這裏了嗎?


    …………


    “什麽呀?我還以為他有什麽了不起的,結果現在……”


    “趕緊認輸好不好?我們還要看後麵的比試呢。”


    “真是的,裝什麽英雄好漢?”


    在一邊觀戰的學生們紛紛議論起來,催促蘇漸認輸者有之,對蘇漸大放不滿之詞者有之。


    一個背著一把長劍的學生深深蹙眉。


    這個學生,就是杜桓。


    敗在蘇漸手下的杜桓,對蘇漸的實力很清楚。在眾人之間,他也最有發言權。


    “他和我戰鬥的時候,從初辨一直到物化上境,現在為什麽……”


    身邊有人問道:“什麽為什麽?”


    杜桓皺眉道:“他,現在一直都是在物化初境……”


    …………


    那巨大的重力繼續下壓,似乎要把蘇漸壓進石台裏。


    方孝孺的臉色突然愈發的陰沉起來。


    “好吧,既然你不認輸,我隻好用全力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雙手突然伸出,在麵前合掌!


    蘇漸上方的空氣,突然無比凝固!


    蘇漸剛剛有些弓起的腰,突然沉了下去。


    一團巨大的,有些明黃色澤的氣流,在他的上方緩緩凝固,成形,然後下壓。


    仿佛有千鈞之力的意,轟然下落!


    杜桓的鬢角滴下一滴冷汗:“怎麽會,這次的力量,比之前加重了一倍!”


    他自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能在這樣的力量下安然無恙。


    而此時此刻,蘇漸的念力已經消耗的一幹二淨!


    …………


    馮清源放下手裏的茶碗,食指在茶幾上輕輕地敲打。


    公孫清揚神色凝重道:“老師,我這就去中止考核!”


    “你要對你師弟有信心。”


    公孫清揚立刻忘記了蘇漸的安危,轉過頭來,驚問道:“什麽師弟?”


    馮清源的表情變得很認真,仿佛要吐露一個驚天的秘密。他對公孫清揚勾了勾手指,等到公孫清揚靠的近了些,他才神秘兮兮地說:“我說,我已經決定收他當徒弟了。”


    公孫清揚還沒有來得及表達自己心裏的驚訝和不解,流雲台邊上的人們,突然間沸騰起來。


    “哈啊————”


    流雲台上突然響起一聲悠長的怒吼,蘇漸的身子突然弓起!


    他的吼叫並沒有帶有憤怒,隻是一種宣示。


    方孝孺身子一震,合起的雙手開始顫抖,兩掌漸漸無法合攏。


    吼叫在繼續。


    吼叫突然停止。


    蘇漸站了起來,他的腿在微微顫抖,兩眼也透著決絕的意誌!


    然而,他就那麽站了起來。方孝孺在咬牙,他的念力在急遽減少,但是,蘇漸就那樣,不可阻擋地站了起來。


    然後,蘇漸一拳向天空打了過去,就如同李君獨對爾嵐所做的一樣!


    那尊無形的大鼎瞬間崩潰!


    兩人的距離一點點地接近,蘇漸的五官在方孝孺的眼中,漸漸清晰。


    …………


    在書院北部的某處,李君獨站在一處曲橋上,看著遠處杏園的杏樹,目光卻極為散漫,似乎在想些什麽。


    突然,他感覺到了什麽,蔚藍的眸子看向宣武坪,看向流雲台。


    在那麽遠的距離,本應該看不清,但是他的目光卻突然專注起來,仿佛把一切都看在眼中。


    片刻之後,他的眼神變得玩味起來。


    李君獨喃喃道:“你是想說,我能做到的事情,你也能做到嗎?也挺有意思的。”


    …………


    方孝孺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驚詫。


    但是不愧是進入前十六名的學生,他馬上讓自己冷靜下來,放棄了與蘇漸的念力較量。


    一柄無形無影的劍順著他的意念,往蘇漸刺了過去!


    劍意的速度非常快,對方絕對無法躲開。


    但是蘇漸躲開了。那劍意削斷了他的一縷發,險而又險。


    方孝孺慌亂地開始凝結他在一開始,就鋪在地麵的那道氣息。


    那道本是用來感知的氣息,在方孝孺的召喚下,仿佛活了過來,往蘇漸的腳底湧去。蘇漸愣了一下,腳步止住,蹙起了眉頭。


    “我剛剛還在奇怪,為什麽一個物化初境的意師能夠跟我對戰那麽久呢。”


    蘇漸終於開始說話。


    因為他一開始就開始沉默,憋了好久的話,似乎想要一次說出來。


    不吐不快。


    “原來你跟我,是同一個類型。”


    方孝孺很奇怪,對方為什麽停了下來。


    但是他很快冷靜下來——既然你想說話,我就讓你說個夠。


    “你從一開始就坐了下來,並不是為了耍酷——抱歉,我一開始以為你是為了耍酷,所以對你的印象並不是很好。不過,在你施展出了十幾道意劍,用出了那個‘大鼎’的意術之後,你的念力居然還那麽充沛,我就開始有點懷疑了。”


    蘇漸微笑道:“果然,你是一邊和我交手,一邊在進行冥想吧?”


    方孝孺報之以微笑,不言不語。


    蘇漸離他還有八步距離。


    流雲台表麵的“澤”意,足以困住他一段時間。


    “是啊,那又怎樣?你一個區區武修,如果不能靠近我,就和廢物一樣。不錯,我承認你的防禦是很強,在我那火意的包圍下,你居然還能從容無恙,的確超出了我的想象。”


    方孝孺得意笑道:“可惜,我的這個‘澤’意,可以困住你。直到我的念力恢複。你的念力,在抵抗我的攻擊的時候,已經用完了吧?可惜,我的念力正在恢複。到時候,就大局可定了。”


    方孝孺似乎意猶未盡,低聲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吧,在與人交手的時候,進行冥想,整個白鹿書院,隻有我能做到哦。”


    蘇漸沒有說話,看著方孝孺,似乎在思考什麽。


    他好像記得這個人。


    方孝孺在說話的時候,蘇漸就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突然,他想起來了。


    “那個被我打掉牙的家夥,現在怎麽樣了?”


    在坐忘樓負責打掃衛生的時候,曾經有人出言不遜,拚命挑釁自己。結果,自己打掉了那個人幾顆牙。


    當時,這個方孝孺的確是跟在那個人身後。


    當時那個那麽不起眼的人,居然也能進入物化境啊。


    看來,是得益於坐忘樓的那些書。


    “原來你就是當時那個跟屁蟲?對不起,我對你沒什麽印象啦。”


    “如果你現在是為了私怨跟我打的話,真的很沒有必要。不過,如果你是為了拍安白陽的馬屁,我倒是可以理解你為什麽那麽恨我。”


    “可是,像你這樣認為命運不公平的家夥,實在是太多,我沒有辦法一個個去解開你們這些人的心結,也沒有那個興趣。而且,我也不是什麽天才。隻不過,既然你想要證明努力就可以打敗天才,那麽我就屈就一下‘天才’這個頭銜好了。”


    “作為上次沒能來得及送給你的見麵禮,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方孝孺從蘇漸的眼中看到一絲憐憫。


    他很奇怪,那種憐憫從何而來。


    突然,他的鬢角流下了一滴汗。


    他想要站起來。


    卻已經來不及。


    蘇漸的手抬了起來,食指指向方孝孺的肩膀。


    他的念力,居然恢複了?


    這怎麽可能?


    這是方孝孺失去意識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然後,他就被一道從蘇漸指尖迸發出的狂風推下了擂台。


    “能夠在戰鬥力恢複念力的,不止你一個。”


    看著在地麵昏死過去的方孝孺,蘇漸淡淡地說,雙腳在地麵蹭了蹭。


    能夠自如地行動,感覺真好。


    從蘇漸抬起手,到方孝孺失去意識掉下流雲台,整個過程隻是眨眼功夫。


    蘇漸距離方孝孺還有數步的距離,按說,無法觸碰到方孝孺。


    可是,方孝孺就是那樣掉下去了。


    蘇漸隻是一抬手,沒有多餘的動作。


    不是坐忘境符師的空符,也不是坐忘境武修的拳意,而是簡單的一指。


    他的境界,仍然是物化初境。


    這種情況隻能有一種解釋。


    他是一個能夠殺人於無形的意師。


    …………


    蘇漸擰了擰胳膊,覺得全身都有點酸痛。


    他走下流雲台,穿過眾人為他讓開的道路,走到了棋聖大人的麵前。


    蘇漸恭恭敬敬地說:“先生,我贏了。”


    老者樂嗬嗬地說:“看到了看到了,感覺如何?”


    蘇漸老實地回答:“有點吃力啊。”


    公孫清揚忍不住問道:“我早就知道你有修煉意師的天賦和才能,但是既然選擇隱藏實力,為什麽不幹脆隱藏到底?剛剛你的念力恢複了,完全可以用盡全力掙脫對手的束縛……”


    馮清源突然一拍公孫清揚腦袋,胡須亂吹道:“什麽隱藏實力?我們師徒倆會幹那種事情嗎?”


    “啊?師徒?”


    蘇漸沒有想到,一場比試下來,本來說好的隻是指點自己修行的老先生,就莫名其妙變成了自己的師父。


    公孫清揚怒視道:“你還不情願?”


    蘇漸尷尬地搖了搖頭,他總不能說自己無所謂。


    公孫清揚的看法顯然讓老者無法接受,他瞪著公孫清揚說:“隱藏實力這種事情,你師父我會做嗎?我隻是跟蘇漸約好了,跟其他人打,怎麽打都行。但是跟意師打,就必須保持自己和對方同樣的境界,還不能使用武修之外的道法。”


    公孫清揚雖然猜到了大概理由,卻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麽?”


    “意師號稱同境界戰鬥無敵。我想讓蘇漸試試看,在同境界裏,他以武修的能力能不能擊敗對手。所以,在跟意師戰鬥的時候,我不允許他使用武修之外的能力,甚至不允許他處於比對方更高的境界。當然了,我知道這小子恢複念力的速度很快,也不允許他恢複自己的念力。”


    蘇漸有些慚愧地說:“不過這幾條我都犯了。”


    老者笑了笑,突然正色道:“是啊,恢複了一次念力,還用了意師的能力……不過,我的目的就是想讓你知道自己的極限所在,剛剛的那場戰鬥,也算你過了。那個方孝孺不是一般貨色,如果是一般的物化上境,在他麵前也不會有勝算。他竟然能夠在對敵人使用意術的時候冥想恢複,也算是一個異數了。”


    蘇漸奇怪道:“怎麽,能在戰鬥中冥想,是很少見的嗎?”


    “相當相當少見,就好像一個人可以同時唱歌喝水,就算勉強能夠唱得出來,會不會五音不全不說,也許還有嗆死的可能……”老者隨便回答了一句,又說,“不說這個了,你的做法很對。那個小子如果再那麽妄自尊大,遲早會走入歧途。你讓他知道什麽叫一山還有一山高,我很欣慰。”


    實際上是因為我沒給你丟臉,你才很欣慰的吧?


    蘇漸腹誹著,卻不知道老者心裏棋士已經樂開了花。


    蘇漸的表現,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那個叫做方孝孺的,使用出的三種意術,都十分厲害。無論要領悟哪個,都很需要天賦。澤,如水如沼,既可以用來感知,還可以用來困敵;劍意和鼎意,遇上任何一個普通的念修,都可以對對方脆弱的身軀造成致命的殺傷。如果這個人在戰場上,和一個強大的武修進行配合,簡直是一個殺人機器。


    而蘇漸,隻是利用自己特殊的優勢,讓自己成為一個武修,利用遍布全身的念力和元氣作為護甲,就能抵抗那麽久,已經很讓他意外。


    嗯,還有速度也不錯。


    老者的腦子裏閃過蘇漸在流雲台上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神速,心中讚歎。


    “對了,先生……”


    蘇漸看到對方投來的不滿眼神,連忙改口,道:“哦,不,師父,我要去看看一個人。”


    …………


    白鹿書院之外,有一個茶樓。


    這個茶樓裏的點心十分精致可口,茶水更是美名遠揚,茶葉之珍稀自然不用說,就連用來煮茶的水,都是從百裏之外的山中“珍珠泉”中運來的。


    據說,當代院長大人就愛在這裏吃下午茶。


    一個穿著黑衣的年輕人坐在門口,手中的杯子裏,青湛的茶水裏,一片葉兒悠悠。


    葉兒彎曲,好像遊魚——他腰畔掛著的那枚玉遊魚。


    他抿嘴微笑,看著茶葉,似乎覺得很有趣。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走進茶樓,徑直走到那黑衣年輕人身邊,低頭說道:“方孝孺輸了。”


    年輕人的手微微一抖,幾點茶水落在地麵。


    “哦?”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眼中卻有隱隱寒光。


    “用了我那麽多丹藥,還不能打贏他麽,廢物終究是廢物呢。”


    這個年輕人,就是安白陽的胞弟,專修以煉丹為長的術士的安以淩。


    那個人略一猶豫,試探問道:“那麽,今晚就由我安排,把蘇漸……”


    安以淩神色一寒,喝道:“放肆,這裏哪有你出主意的份!”


    “小的該死。”


    安以淩的寒冷神色又是一斂,他將那茶水一飲而盡,細細品味了一番,又慢慢地斟上。


    看著壺口留下的茶線,聽著水與水的碰撞聲,他陷入了陶醉。


    “接下來,我們不要插手了。讓白鹿書院的人知道的話,應天書院就會很麻煩。我現在,是越來越期待摘星大會了。”


    ……………


    杏園是白鹿書院的一個特別所在。


    這裏既是書院學生鑽研醫道的地方,也是讓書院患病學生診斷病情的地方。裏麵的教習大都在宮中擔任禦醫,相當於醫務室。


    在杏園,有一處廂房。今天在考核中受傷的學生,就會在那裏接受治療和休息。


    南萱看著爾嵐仍然蒼白的臉色,很是憂慮。


    吃了很多的丹藥,也經過了教習們的治療,爾嵐似乎仍然不是太好。


    也難怪,被李君獨那種拳頭打中,還耗盡了念力,可謂是內外皆傷。


    “你猜,結果怎麽樣了呢?”


    她有些沒話找話。


    爾嵐本來閉著雙眼,南萱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睡著。可是偏偏在這個時候,她把頭扭了過去,似乎是不想聽見這種話題。


    南萱掩口輕笑。


    “啊,終於找到了。讓我好找……”


    蘇漸突然衝了進來,看到南萱和爾嵐,顯然讓他很興奮。


    南萱連忙把他推出去:“小點聲!”


    蘇漸連忙噤聲,紅著臉走了出去。他偷眼看看帳幔之後的爾嵐,卻看不真切,擔心地問道:“她怎麽樣了?大夫怎麽說?”


    南萱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冷聲冷氣地說:“你還知道來問問啊?我都懷疑她是不是你老婆!爾嵐都被人打成這樣了,你還有心情繼續打。”


    蘇漸沒想到南萱居然會這麽關心爾嵐,在驚異於兩人感情的深厚之後,他有些羞愧地閉上了嘴。


    “唉,懶得說你們這幫男人。”


    在數落蘇漸的同時,南萱還順便觀察了一下蘇漸。令她放心的是,蘇漸身上並沒有任何傷痕,看起來是贏了。


    看到蘇漸臉上的內疚和關心,南萱心一軟,說:“她現在沒什麽大礙。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蘇漸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猶豫了下說:“我能進去看看她嗎?”


    南萱搖搖頭。


    蘇漸正要回頭離開,突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一點,扭過頭來,怒道:“什麽呀,那是我老婆好吧?我看我老婆還要你同意?”


    南萱清了清嗓子,說:“現在,我以書院教習的身份,命令你,出去。”


    蘇漸沒想到南萱居然選擇用身份壓人,他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麽。


    而且,就算進去,估計她也不願意和自己說話的。


    他歎了口氣,說:“唉,我知道了,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等她醒來了,送她回去吧。我過兩天去看她,如果,我到時候安然無恙的話。”


    南萱看著蘇漸離開的背影,有些玩味的眼神裏多了一份悵然。


    她突然,很是嫉妒爾嵐。


    ………………


    這幾天,雲京的茶肆酒肆的客人們又有了新談資。


    特別是白鹿書院選出了前八的當晚,關於期間書院弟子的表現,在評書人的嘴裏,已經有了數十種描述。


    其中被討論最多的,當然還是李君獨和沈雪朔。他們兩人的表現,實在是掩盡他人鋒芒。


    隻是,偶爾也有人會談及蘇漸的戰績。


    北城有一個館子,這裏的菜式極為豐富,口味也收到很多食客的青睞,所以幾乎是天天爆滿。所以對說書人來說,在這裏講書說故事,實在是最合適不過。但是也正因為如此,掌櫃所請的說書人,都是京城裏的名嘴。


    這樣一來,有好菜,有好酒,有好故事,自然生意是越來越興隆。甚至很多官員都不惜紆尊降貴來到這個館子裏,叫一兩壺酒,點三四盤小菜,聽故事,談閑天,端的是不亦樂乎。


    今天晚上,說書人所講的,便是今天白鹿書院白鹿祭上,脫穎而出的八人。


    他和其他說書人不一樣,他重點講的,是關於蘇漸的一戰。


    說書人說的繪聲繪色,仿佛親眼所見,令人很懷疑他是不是當時親自在場。


    在酒館的角落裏,坐著幾個年輕人。他們空出了上座,聊天喝酒。


    過了一會,一個中年人走了過來。這幾個人連忙站起,低聲說:“大人。”


    中年人示意他們噤聲,然後坐了下來,毫無架子地說:“來晚了,自罰一杯。”


    年輕人們和中年人邊喝邊聊,氣氛逐漸熱鬧起來。


    突然,這個中年人耳廓一動。


    他的目光落在了說書人身上。


    他的耳朵在聽說書人的故事。


    “哦?原來他會修行?這倒可疑了。”


    一個年輕人突然見中年人麵色凝重,於是問道:“段大人,怎麽了?”


    這個中年人擺擺手,表示無事,然後喝酒。


    他就是刑部捕頭,紫微閣司察使,段紫鷹。


    段紫鷹出了酒館,沒有回家,而是驅車回到了紫薇閣。


    他出示了腰牌,走進大門,繞過幾個拐角,輕車熟路地來到一個入口。


    段紫鷹非常不喜歡這個地方,因為每一次來這裏,都讓他感到很麻煩。


    他走進那個入口,穿過一道很狹窄的通道,然後跳上一個僅可容四人站立的吊籃。這吊籃的頂端用玄鐵製成了吊索,另一端也不知懸在什麽地方。段紫鷹手握一串繩索,拉了三下,接著,上方的黑暗處,傳來隱約的鈴聲。


    接著,那吊籃緩緩下降。


    穿過很長的一片黑暗,段紫鷹的腳下才顯現出一絲的光明來。


    吊籃停下,一根長棍伸了出來,棍子的一端吊著一盞燈籠。


    提著燈籠的,是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老頭的臉上盡是皺紋,嘴角一直帶著笑意,卻偏偏給人陰森的感覺。


    “哦,原來是段爺啊,我還想,是誰會三更半夜的來天機閣呢。怎麽,查案宗啊?”


    段紫鷹推開吊籃的隔板,走到堅硬的地麵,才感到無比的踏實。


    與其說是討厭吊籃,不如說,是討厭這個老人。


    段紫鷹卻也不想得罪他,不冷不熱地說:“我剛剛想到一個案子有些蹊蹺,回來看看。”


    老者挑了挑眉。


    如果說段紫鷹的手上還有哪樁沒結的案子,似乎就隻有最近的那宗……


    是那兩個混混的案子?


    他看著段紫鷹漸漸遠去的背影,說道:


    “修行者殺人的案子,有哪個不蹊蹺的?不過話說回來,如果被殺的,是一兩個芻狗小輩,段爺你也不必過於認真。難得糊塗啊,段爺。”


    聽著對方話裏有話,段紫鷹轉過身子,看向老者。


    老者看著段紫鷹,原本有些佝僂的身子,不知什麽時候直了一些。


    段紫鷹嘴角微微翹起,冷冷道:“十年前,你一年間奸殺了十八個女子,如果不是大司空護著你,你這輩子也出不了冰牢,現在哪裏還會有命跟我說這些廢話?邱遠,你給我記住,殺人就是殺人。不管是修行人,還是普通人。況且,莫說你當年隻是坐忘境巔峰,就算你是無憂境巔峰,我也照抓不誤。”


    老者邱遠嘿嘿笑了兩聲,說:“哎呀呀,想不到段司察使你還記得那樁陳年舊案。”


    段紫鷹淡然說:“我隻是為了那些死者記著罷了。大司空大人雖然護著你,但是我相信他不可能永遠護著你。目前大司星大人正在考慮繼承人的問題,誰都知道那個姑娘將會是唯一的人選。以她的性情,你覺得你這種人還有出頭的一天嗎?我勸你老老實實在天機閣管理卷宗就好,至於重出天日?你想都不要再想。”


    老者隻是冷笑,卻不再說什麽。


    他看著段紫鷹轉身離開,目光裏漸漸有了狠戾之色。


    …………


    段紫鷹看完了卷宗,眸子深處有一絲猶豫。


    這兩個小混混明顯是被修行者殺死的。蘇漸的確隱藏了自己的境界,可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完全用不著親手殺死此二人,更加沒有必要殺這兩人。可是,在現在看來,兩人都是被重手法打斷了骨頭的,蘇漸今天展露出來的,都是武修的能力……至於心脈處的致命傷……絕對是意師或者術士的所為……


    蘇漸最後那一招,把對手隔空擊飛的那一招,是意術,還是拳風?


    他的眉慢慢展開。


    不如,親自去看看吧。


    ………………


    蘇漸還沒踏進大門,就聽見小祿子興奮的通報聲。


    不多時,老管事樂嗬嗬走了過來,對蘇漸說:“三少爺您終於回來了,沒受傷吧?”


    “沒事。”


    “那就好,大少爺和二少爺正在客廳等您呢,您快去吧。”


    蘇漸撓了撓頭,這兩人找我幹什麽?


    除了每天在一起吃飯,蘇漸和這兩人並沒有什麽交集。在吃飯的時候,他們的話也不多,而且往往吃的很快,交流的機會就更少了。


    蘇漸納悶地走進客廳,突然,在麵前出現了兩個拳頭。


    一拳在上,目標是自己的臉頰;一拳在下,想要攻擊他的胸口。


    蘇漸瞳孔微微收縮。


    這兩拳原本很快,但是,在他的視界裏,卻很慢。


    他一撥,一撩,身子圖陀螺般轉到客廳外,躲開了對方的攻擊。


    “大哥二哥你們……”


    他話音未落,蘇辰突然叫道:“好小子,果然瞞著我們。你說,你什麽時候恢複境界的?”


    蘇辰少見的不穩重,卻透著那麽一股子興奮勁兒,一改以往的嚴肅冰冷。蘇無殤微笑走出客廳,心中的喜悅想必不遜於蘇辰。


    蘇漸這才明白,這兩人是在試探自己,這才鬆了口氣笑道:“嚇我一跳,也就是這兩個月的事情吧。”


    蘇辰還想說什麽,蘇無殤連忙止住他的話頭,喜道:“來,進來說。”


    三人走進客廳,落了座,蘇漸灌了一大口茶,放下茶碗,看著兩個兄長笑吟吟的臉,頓覺溫暖。


    長兄蘇無殤暫且不說,他一直對自己照料有加,態度也極為溫和;二哥蘇辰雖然平日裏常常神色冷淡,卻其實是一個外冷內熱的主兒。嚴格說來,蘇漸在家中,並沒有遭遇什麽廢柴流必有的兄弟相輕。


    這和兩人所司之職不同也有很大關係。蘇無殤在軍部任職,將來必有一天會進入軍隊為將為帥,如果一味強硬,在軍中必然難以服眾。而蘇辰在刑部處事,如果如蘇無殤一樣待人親切,言情溫和,那麽那幫窮凶極惡的亡命徒,又怎會輕易服他?


    這也算是職業病了。蘇漸悶悶地想。


    隻不過,今天連蘇辰都對自己露出了笑容,顯然是兩人都為自己感到高興。


    這讓上輩子沒有親人的蘇漸感到很溫暖。


    “其實昨天我就想告訴二位兄長的,不過昨天我回來太晚,兩位兄長又去參加別人家的喜宴了,我就沒讓他們通知你們。這兩個多月,我一直和棋聖大人在禦苑修行。每天除了吃野味便是飲山泉,然後就是修煉和陪他下棋——下的是盲棋。棋聖大人針對我的情況,和我一起研究出一套修行方法,所以我才恢複了境界。”


    蘇漸不想太糾結於自己能夠隨意操控境界的事情,所以這番話說的半真半假。


    事實上境界的操控,蘇漸一直都做得很好。而這兩個月來,蘇漸所在修行的,是別的一些事情。


    比如,武道修行者的一係列修煉。


    蘇無殤說:“能得到棋聖大人的指點,是你的運氣。如此說來,你現在能夠隨意改變自己的境界?那為什麽不能把自己的境界一直維持在你的最高水平?你的最高境界是哪一層?能恢複到坐忘嗎?”


    蘇漸很明白蘇無殤的心情。雖然以往不說,但是蘇家三少爺“成為廢人”之後,一直都有些人在蘇漸身後指指點點。兩位兄長自然是麵目無光,那位遠在邊塞的父親恐怕也不好受。


    “我當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的。”


    “在確定能和李君獨交手之前,我還不能顯露出自己全部的實力。第一呢,是想給李君獨一個驚喜;第二,我也並不在乎他們的看法;第三……我現在身上沒有星脈,念宮和氣海都還沒有恢複好。想要維持自己的境界,比較困難。”


    蘇無殤神色一凝,道:“什麽意思?”


    “我的境界很容易就會下滑,因為我的身上沒有星脈,念宮和氣海都被破壞了,念力無法保留太長時間。”


    蘇無殤的臉上再次出現憂色。


    “如此說來……”


    蘇漸連忙說:“不過大哥你不用為我擔心。我想要提升境界,是很快的。你看……”


    說話間,蘇漸的境界陡然而生,瞬息間變為了物化上境。


    蘇無殤和蘇辰對視一眼,均自駭然。


    “不過,我現在最高也隻能到這個境界了。過兩天我再試試能不能恢複到坐忘境,到時候等我消息吧。”


    蘇辰搖頭苦笑道:“我一直以為我是坐忘巔峰就很厲害了。想不到我蘇家還是出了你這麽一個怪胎。”


    蘇無殤也說:“是啊,我們上朝的時候,聽同僚說起子女在書院的事情,才知道你在白鹿祭上大出風頭。聽說你已經是術科前十六名了是嗎?”


    蘇漸淡淡道:“那是昨天的舊聞了,今天我已經是前八名了,牛吧?”


    看著蘇漸得瑟的模樣,一向穩重的蘇無殤隻有莞爾不語。


    三兄弟你看我我看你,一時誰也沒說話,有些尷尬。於是蘇漸默默地收斂了境界,重新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蘇辰說:“好了,不說這麽些了。為了慶祝三弟境界恢複,再為了慶祝三弟如今為蘇家爭光,今晚我們好好喝一頓!”


    蘇無殤也喜道:“不錯不錯,是應該慶祝一番。還有,我馬上修書一封給父親,告訴他這個喜訊。”


    蘇漸攔住蘇無殤,搖了搖頭。


    蘇無殤有些愕然,不知他是何意。


    “反正是要告訴父親的,不如給他一個驚喜。兩三月都等下來了,不愁最後這麽幾天了。最多快是明天,最慢是三天之後,等我打敗了李君獨,再告訴父親也不遲。”


    蘇辰沒想到隻是誇了他兩句,蘇漸就有點忘乎所以。他忍不住一拍蘇漸的肩膀,佯怒道:“你這個臭小子,就算是你哥我,也不敢說能打敗他,你又是哪兒來的信心?”


    蘇漸也是第一次發覺蘇辰竟然也是一個修行者。想來是以前自己的境界太弱,不能感應到對方的念力。被他這麽一拍,兩人氣息相撞,蘇漸才探出了他的虛實。對方的雄渾念力如同一條大河奔流,令人咋舌。


    這就是坐忘境巔峰的實力麽?


    蘇漸久違地躺在床上睡覺。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不是地鋪,就是深山老林。他第一次發現,床原來是那麽美好的東西。


    和兩個哥哥喝了點酒,他有些暈。


    躺在軟綿綿的床上,蘇漸覺得自己仿佛臥在雲霧裏,好不舒服。


    不知過了多久,朦朦朧朧裏,他聽見門被人打開。


    一個少女走了進來。


    蘇漸的心跳陡然加速。


    那個少女……是爾嵐嗎?


    恍惚之中,看著少女坐在自己身邊,蘇漸突然覺得很開心。


    爾嵐看著蘇漸,很是關切。


    突然爾嵐的衣服全都不見了,露出的是令人心動的*。


    蘇漸依稀記得,哪裏見過。


    哦,對了,是那天,第一次來到這個世界的那天。


    他劇烈喘息著,伸出手,想要觸碰爾嵐。


    爾嵐微笑著看著他,說:“蘇漸,你沒事吧?醒醒。”


    蘇漸的心跳愈快,覺得全身被火點燃了一般,滾燙而炙熱。


    “你個臭流氓!!”


    突然,爾嵐一巴掌扇在蘇漸的臉上……


    …………


    蘇漸捂著臉,坐在床邊上,唉聲歎息地喝著小婢女送來的醒酒湯。


    南萱抱著胸口,餘怒未消,瞪著蘇漸,仿佛要把蘇漸千刀萬剮一樣。


    “唉,我都說我喝高了,剛剛做夢來著……你別生氣嘛!”


    南萱哼了一聲,說:“男人就隻能拿酒後失德來作為自己下流舉動的借口,哼,昨晚喝的酒,到現在還沒醒?你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物化境的修行者誒,會被酒放倒?你騙誰呢?”


    “我做了個夢……”蘇漸回憶起那個夢,臉皮更是紅了幾分,“我還以為是爾嵐回來……”


    “你是不是還夢見爾嵐對你投懷送抱了?”


    蘇漸好奇道:“你怎麽知道?我還夢見她光……光傻笑不說話呢……”


    縱然蘇漸臨時改口,南萱也猜到他想說什麽,怒氣又生,說:“你倒是想得美,就你這樣,還想讓爾嵐喜歡你?真是做夢。唉,也就是當初我不在京城。我真是後悔,為什麽那段時間出去遊學了。要不然就算我拚了命也不會讓爾嵐嫁給你。”


    蘇漸低聲嘟囔著:“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管你是誰呀……”


    “你說什麽?”


    蘇漸正色道:“我說,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你還記得正事就太好了,我告訴你,李君獨是第一場,已經打完了。我來的時候,沈雪朔已經在流雲台上了。如果不出意料,現在應該是第三組在交手。如果你再趕不上,那個周寅就是不戰而勝了。我可告訴你,以後你再想在那麽多人麵前打敗李君獨,可就沒有那麽好的機會了。”


    蘇漸連忙起身,一邊穿上外套一邊說:“我根本沒打算在那麽多人麵前打敗他,不過人越多,我就越開心。我要讓他知道,我蘇某人的幹糧不是誰都能碰的……”


    南萱喃喃道:“你是不是還沒睡醒呢?”


    …………


    今天,書院的觀戰席上,多了很多人。


    坐在最中央的,是書院的院長大人。院長大人一縷長須飄飄,看著頗有一番仙風道骨。他的境界人們已經無從知曉,或許也隻有和他同一個時代的幾個老前輩才清楚。隻不過,這位院長大人自從成名以來,還從沒有過敗績。


    按理說,今天的比賽院長大人大可以不來。院長大人既然都來了,教習教授們自然也不能再享清閑,紛紛從自己的居所走了出來,來到觀戰席。教習們在各自的領域裏,都自有建樹。所以他們出現的時候,都得到了學生們的尊敬和熱情歡迎。


    然而,不是每一個教習都能受人歡迎的。


    比如公孫清揚。自從他那天輸了棋賽之後,大部分學生都對他嗤之以鼻。


    也有其他一些教習,因為某些原因,不受人歡迎。


    比如郝婆婆。


    她坐在觀戰席上,眯起雙眼看著流雲台,看起來並不高興。


    她也確實很少露出愉快的表情。


    第三組已經結束。


    她怒道:“哼,原本昨天就應該結束的考核,怎麽今天才開始?如此沒有規矩,豈不讓外人恥笑?”


    在她身邊的一個同僚笑道:“哦,這個啊。據說是因為副院長大人的徒弟,就是那個蘇漸,他昨天比完第一場之後就離開了。聽南教習說,是去看那個重傷的學生,慕容爾嵐,據說是他的妻子。所以昨天的考核隻進行了一半。等過一會蘇漸比完,明天還有一場,決出前兩名之後,後天才會進行最後一場——總要留一天讓前兩名休息休息對吧?”


    郝婆婆心中一動。


    這幾天來,她早就聽說過蘇漸的事情。


    她得臉色愈發的陰鬱起來。


    ……


    蘇漸遲遲沒有出現。


    和他進行比試的那個學生已經站在了台上。


    這是一個女孩子。


    今年脫穎而出的女孩子有不少,前十六名裏就有五個,比如爾嵐,比如沈雪朔,比如傅小煙。


    比如這個叫做洛零的少女。


    洛零的境界不高,大約隻在物化中境。很多人懷疑她是不是蘇漸的對手,因為在最初的幾輪裏,蘇漸曾經一度展現過物化上境的實力。雖然之後蘇漸就再也沒有以這樣的境界跟人交手,但是也不代表那天的事情是人們的群體記憶錯亂。


    而且,就算蘇漸隻有物化初境的實力,他的實力也令人不能小覷。


    洛零站在流雲台上,也不知在想著什麽,臉上沒有特別的表情。她拔出綁在腿上的匕首,專心致誌地甩著刀花,偶爾出現的精彩一幕也會博得不少喝彩。


    院長笑眯眯地看著洛零,點頭讚歎著說:“到底還是年輕人心靈手巧啊,我現在完全不行咯。老啦,老啦。”


    身邊一個教授笑道:“院長您說哪裏話?”


    終於,人群開始騷動起來。


    一個人鑽出了人群,嘴裏喊著:“麻煩讓讓,麻煩讓讓。”


    公孫清揚站在裁判席上,看著蘇漸,暗罵了一句,然後揮了揮手。


    結界無聲升起。


    蘇漸拍了拍前襟,微笑著望向自己的對手。


    女孩子?


    蘇漸嘬起牙花。女孩子怎麽打?我蘇某一向是憐香惜玉的。


    尤其是……這麽可愛的女孩子,我哪裏下的了手?


    不過他很快不笑了。


    他看見了女孩手裏的匕首。那匕首像蛇一樣,在少女的指縫裏、手背上、手心裏轉動,少女卻是一臉悠閑的表情。


    蘇漸咽了口唾沫,對公孫清揚喊道:“怎麽還可以使用兵刃的嗎?”


    公孫清揚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了蘇漸一眼,說:“照你這麽說,讓劍師赤手空拳跟你打唄。”


    蘇漸不好意思道:“一時疏忽,一時疏忽。”


    洛零收起刀,放進了綁腿裏的刀鞘中,看來是已經做好了準備。


    “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利落地回答道:“洛零。”


    “哦。”


    事實上,蘇漸並不是在閑聊,隻不過,他還在發愁:到底要怎樣,才能既不傷到她,還能打敗她。


    蘇漸想了想,還是決定用老辦法——把對方按在地麵上。


    結界外的裁判終於一揮旗子。


    “開始!”


    ……


    蘇漸氣沉丹田,擺了一個很酷的姿勢,然後,開始冥想。


    洛零的手一揚。


    幾根針飛向蘇漸的眼睛。


    蘇漸下意識地一眨眼,然後分心,然後……


    流雲台上方的元氣本已開始向蘇漸匯聚,卻因為蘇漸突然分心,而渙散開來。


    蘇漸連忙躲開,針尖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血痕。


    這是第一次有人傷到蘇漸。


    流雲台下的人們發出一聲喝彩。


    蘇漸沒有精力去想別的事情,因為洛零的第二次攻擊接踵而至。蘇漸勉強躲開,肩膀上卻是驟然一麻。


    洛零麵無表情揮手,也不見她有什麽準備,第三波飛針嗖嗖破空而至!


    蘇漸見裁判也沒有製止的意思,明白對方的攻擊完全沒有犯規。他隻好咬牙忍住疼痛,閉上了眼睛。


    蘇漸要強行冥想,可是膝蓋突然刺痛。


    他的雙膝突然被兩根針分別刺中,登時一麻,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冥想再次被打斷。


    蘇漸忍住要罵娘的衝動,大吼了一聲。


    天地元氣倏然形成了一個漩渦,把蘇漸卷在了中間。


    念力開始衍生。


    少女突然愣了一下,然後遲疑地放下了手。


    蘇漸感受到肌肉強度的變化,鬆了口氣。


    他已經升到了物化上境。


    這下就算是物化上境的飛劍,也休想能刺傷他。


    蘇漸站了起來,拔掉膝蓋上的針,扔到地上。


    人群中有一個中年男子咦了一聲。透過那結界,他能感知的東西很少。但是毫無疑問的,那個少年,的確是在戰鬥之中進行冥想。


    那麽倉促的冥想,能有多少的力量呢?


    突然中年男子神色一變——那個少年身上念力的波動,好生熟悉!


    好像,在哪裏見過?


    …………


    蘇漸的身軀,突然消失在空氣裏。


    下一刻,他驟然出現在少女麵前。


    少女失色,正要攻擊,卻被蘇漸踢中了下盤;蘇漸把她壓在身下,一手擰住少女的右手,膝蓋壓住少女的左手,然後扼住了少女細軟的脖子。


    少女掙紮了兩下,臉上帶著驚異。


    “原來是你?”


    少女突然說了這麽一句,然後皺起眉來,臉上露出些許厭惡。


    蘇漸奇道:“什麽?我們見過嗎?”


    公孫清揚的咳嗽聲突然清晰地響起。


    少女淡淡地提醒道:“大爺~您是不是先起身?”


    蘇漸聽著少女的聲音很是熟悉,慌張地站起身,把她拉了起來。


    洛零的眸子眨了眨,目光柔和了幾分,但是那嗔怒卻仍然不減。


    這樣的目光,讓蘇漸有些心驚膽戰。


    …………


    那個中年人看著遠處和公孫清揚談笑的蘇漸,嘴角微微彎起。


    “原來是你呀?”


    他想到了那個夜晚,想到了那臭豆腐,然後情不自禁地抹了抹臉。


    仿佛,還留著些許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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