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漸握著爾嵐的手,皺眉細細打量,確定那刀刃隻是傷了爾嵐的指甲,隨即鬆了一口氣。


    他看向已經開始沸滾的油鍋,連忙麻利地把切好的菜扔了下去,把爾嵐推倒一邊,快速地翻炒起來。


    爾嵐看著蘇漸有條不紊地翻炒,加鹽,出鍋,不由驚異道:“你會烹飪?”


    蘇漸愣了一下,輕輕地敲了爾嵐的頭一下,說:“好好說話,我這個叫做菜做飯,什麽烹飪?”


    爾嵐皺著眉頭看著他,似乎是很不習慣這樣親昵的動作。


    蘇漸似乎是看破了爾嵐的心思,笑道:“你以後要習慣做我蘇漸的妻子。”


    爾嵐沉默地看著蘇漸開始清理魚鱗魚內髒,沒有回答。


    蘇漸有些不太習慣沒有自來水的生活,在木盆裏洗了又洗,才勉強視作清理完畢,開始準備蔥薑蒜。


    廚房裏,隻有蘇漸的刀案聲作響。


    爾嵐擔心地說:“你傷勢沒好,我來吧!”


    “說起來,你為什麽突然要給我做菜吃?”


    爾嵐沒有說話,看著蘇漸的眼神仿佛在說“你明知故問”。


    “你不是說,想讓我為你做菜……每天看我畫畫?”


    爾嵐和蘇三少爺在流雲台上說的那些話,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人盡皆知,成為了向往美好愛情的少女們的抒情詩。然而蘇漸本人卻不知道這件事情,因為他當時的意識,全部都在念宮裏。


    “哼,這小子,嘴還挺滑的。”


    當他發覺自己在吃醋,馬上調整了心態,溫和地說:“今天,你不用做。你的傷勢不也沒好嗎?讓我來吧。”


    爾嵐蹙眉道:“可是,你的傷不是更嚴重?”


    “那點小傷,對我來說,不算什麽。倒是你,明明不是李君獨的對手,怎麽那麽傻。”


    聽著蘇漸的關心埋怨,爾嵐的心裏既是甜蜜,又有幾分不悅,幾分愧疚也一並而出,仿佛打翻了五味瓶,各種滋味用上了心頭。


    爾嵐故作不在意的模樣,說道:“那你呢?為什麽那麽傻?你可以認輸的。”


    蘇漸好笑道:“我為什麽要認輸?他李君獨也沒長三頭六臂,我怕他幹什麽。再說,如果不是我救了他,他早就死了。施展那種禁術,隻是為了沒有人能打擾我們的戰鬥,真是個瘋子。”


    爾嵐有些期許,有些埋怨地問道:“你也不一樣?為什麽要那麽拚命?”


    蘇漸洗淨手,擦得幹淨,然後倒油。


    “為什麽?因為他威脅我。我告訴你,這一場打完,李君獨應該會消停一段時間。隻不過如果不打,或者我認輸,他絕對會對你下手。為什麽他明明可以把你推到擂台下獲勝,卻非要打傷你?就是因為他知道,如果他殺了你,或者傷了你,都會激怒我。這一點,不止他知道,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蘇漸想到蘇三少爺的囑托,苦笑,“而且,我也是的確是這樣想的。如果我不認認真真地跟他一戰,他以後還會找我私鬥,到時候,恐怕你也會被牽連。我不能讓那種事情發生。”


    “還有,師父他跟我說過。這一戰,不會有輸家。”


    “我現在明白了,師父為什麽這麽說。”


    “李君獨經過這一戰,執念應該可以消解不少——如果他懂事理的話。而我呢,也將獲得人們的重新認可。當然了,對我來說,那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將會清閑很長一段日子。”


    爾嵐目光複雜地看著蘇漸。她仿佛看到了一個全新的蘇漸,仿佛看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人。


    而且,那時候,在流雲台上,那個蘇漸,那個向自己許下願望的蘇漸,好像,才是真正的蘇漸。


    爾嵐喃喃道:“你是,為了我?”


    蘇漸扭頭看著爾嵐,看著她明亮的眼睛,心,怦怦亂跳。


    “對,我是為了你。任何敢傷害你的人,我都會讓他知道一個事實。得罪我家爾嵐的人,要付出代價。”


    爾嵐轉過身去,不動聲色地舉起手來,在臉頰邊擦了擦。


    一雙手,把她扳了回來。


    她撞上蘇漸那雙認真的眼睛,那雙如同無聲誓言的眼睛,一時間,心亂如麻,指尖微顫。


    一雙唇,吻在了她的唇上。


    仿佛心心相印。


    爾嵐掙紮了一下,卻拗不過對方的力氣;她想要說話,卻無法張口;她感覺到對方的舌在挑逗著自己,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和熱血,幾乎讓自己融化。


    爾嵐第一次選擇了順從,順從蘇漸溫柔熱烈的愛意。


    兩人緊緊相擁,久久沒有分開。


    突然,油鍋裏的油炸了起來,一團火焰在油鍋裏升起,一直仿佛要燃燒廚房的屋頂。


    門猛然被打開,幾個廚子一起衝了進來,滅火的滅火,抽柴的抽柴。


    兩人慌忙分開,臉好像被火燎了一樣,通紅。


    蘇漸一邊無措地握住爾嵐的手往外走,一邊暗自後悔。


    居然被人偷看了。


    ****************************


    蘇漸的身體好得很快,最重要的是,他在流雲台上的時候,傷口就已經被身體裏的宿主蘇三少爺完全愈合,他清醒之後,再利用念力和元氣直接複原身體,所以養傷隻用了幾天,就已經渾然無事。


    這幾天來,雲京裏的火熱話題,幾乎都是關於白鹿祭的前四名。


    很多人都在為一件事情爭論,甚至大打出手的也不在少數。他們的問題,隻有一個。


    誰才是真正的第一名?


    如果以白鹿祭考核的結果來看,當然是沈雪朔。可是,如果是以戰鬥的激烈程度和個人能力的發揮來看,那麽這第一名的桂冠,隻有三個人有資格一爭。


    第一個,自然是目前居於首位的沈雪朔。她的天賦和能力毋庸置疑,隻不過麵前來說,她從來沒有經曆過任何一場艱難地戰鬥,而且她的對手與李君獨或者蘇漸相比,都要弱上許多。所以在很多人看來,她的白鹿祭首名來得未免輕鬆和名不副實。


    第二,則是李君獨。


    理由很簡單。因為如果不是因為眾教習突然要中止比賽,李君獨不會使用那一招“血凝界”結界禁術。如果不是因為自傷了心脈,他哪裏那麽容易被蘇漸抓住機會,一招製勝?


    至於,第三,自然是蘇漸了。


    蘇漸的實力有目共睹。意師,符師,劍師,武修,他身兼四家之長,使出來各家道法來,都是遊刃有餘。而且他的念力極為充沛,更加已經修煉到坐忘初境。雖然不及他從前坐忘中境的境界,但是就實力而言,比起以前更是強大數倍。


    至於那個第四名,劍師周寅,在這三人的名頭下,顯然已經無足輕重。尤其是他被沈雪朔三招就放倒在地之後,更被人看作一個軟腳蝦。


    蘇漸坐在馬車裏,聽著馬車外人們的爭論聲,有些苦笑。


    爾嵐坐在他的對麵,嗔笑道:“你笑什麽?”


    蘇漸說:“我在笑你。你不是說,我不能打敗李君獨,你就不回來嗎?怎麽,是不是想我了?”


    爾嵐的傷勢其實還沒有好,隻不過她不願意像一個病人一樣在將軍府呆著,所以寧願忍著車馬顛簸回到書院讀書。


    “在我看來,拯救比殺戮更加困難,寬仁比冷漠更加可貴。你明明可以看著他流盡心血而死,卻拚著被他所傷而選擇救他。所以,你已經勝了他,從某種角度來說。”


    蘇漸自嘲一笑,道:“我哪裏有你說的這麽偉大?我隻是不想看他死在我麵前而已,你知道的,我這個人膽小,晚上怕做惡夢。”


    爾嵐認真地說:“你就是那麽偉大,我說你偉大,你便是偉大。”


    說完,她把頭低了下去,看著自己手中的書冊,作出一副沉默狀。


    半晌,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到了書院大門,蘇漸第一個跳下馬車,然後在眾人或羨豔、或畏懼、或驚愕的目光裏,扶著爾嵐下來。


    爾嵐看著蘇漸把所有的書本都捧在手裏,心下微暖,往書院裏走去。蘇漸在她身後走著,做俯首甘為孺子牛之狀,亦步亦趨,顯得十分好好相公。


    蘇漸和爾嵐邁進教舍,把兩人的書放好。今天李君獨沒有來,至於他以後會不會來,蘇漸也不得而知。畢竟,他一開始進入書院,就是為了隨時隨地能夠挑戰自己,或者是參加白鹿祭來挑戰自己——這已經不再重要了。他又看見白鹿祭的首名,那位猶如天女一般的沈雪朔。沈雪朔本在低頭看書,似乎是感應到蘇漸的目光,露出和她氣質完全不相符的好奇表情,抬頭看了一眼。


    兩人的眼神一經接觸,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冷漠無比。蘇漸卻沒有理會她的表情變化,在把爾嵐的東西收拾好之後,囑咐了一番,忍住親她一口的衝動,往外走去。


    爾嵐奇怪問道:“你要去哪裏?”


    蘇漸笑道:“在這裏,公孫先生已經教不了我什麽了。我去坐忘樓看看。”


    爾嵐點點頭,然後沉默地看著手裏的書本。


    ****************


    蘇漸來到坐忘樓,看著樓內的一切,感到無比的熟悉和親切。


    他看了看在一樓逡巡往返的學生,笑了一笑。


    他走上二樓,發現在二樓已經停駐了不少本屆的新生。看來,在他修行的兩個多月裏,已經有不少學生突破了初辨境,來到了物化境。


    蘇漸對看見自己的學生笑了笑,四處找了找。


    他沒有看見南萱,也沒有感知到南萱。


    他若有所失地一笑。


    蘇漸撩起衣襟,走上了三樓。


    第三層,就是坐忘境。


    這裏,才是坐忘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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