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戰爭,武器是石斧石錘,木棍木矛。


    後來的戰爭裏,人們開始利用馬匹。捕捉,馴服,然後一代代的培養,野馬便成了戰馬。


    再後來,人們開始甄選和有意識地讓馬匹混交,這樣,騎兵的力量,就更加強大了。


    大周邊軍的騎兵十分強大。就算朝中*,但是邊軍都是在蘇煥大將軍的管轄之下,所以操練、器械和戰馬,都是最強。


    蘇煥的鐵騎,是天下第一。


    然而,雪族的騎兵也很強大。


    他們也有戰騎,上一次的入侵裏,十數萬的騎兵讓大周吃足了苦頭。


    但是他們最可怕的坐騎,不是他們的馬,而是他們的狼。


    狼騎。


    說起狼,給人的印象是,凶殘,血腥,可怕,還有那一輪圓月。


    實際上,狼還有別的特點。向往絕對的自由,團結,冷靜,自製,還有隱忍。


    所以周人很難理解,為什麽那些桀驁不馴的狼,會願意成為雪族人的坐騎。甚至,當雪族戰士需要進入步戰的時候,這些狼會成為他們的戰友。也不知有多少大周士兵曾經被狼生生咬碎了胳膊,也不知有多少士兵曾經在夜夢中驚醒。


    而且,不同於普通的狼,這些狼都長得極為高大。而雪族元帥的那匹雪狼,更是比任何一匹邊軍戰馬都更加高大。


    蘇漸看著那些狼騎在城門前聚集,卻並沒有發起進攻。震撼之餘,則開始微笑起來。


    之前,他還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唬過那些雪族人。但是現在,看到那些狼之後,他突然有了些信心。


    狼性多疑。


    希望這些與狼共舞的雪族人,也多疑一些。


    …………


    奉命而來的雪族戰士是狼騎。


    在雪族,狼騎比普通的騎兵更加可怕和尊貴,唯有精英中的精英才能成為狼騎兵,也唯有狼騎兵,才會被賦予最重要的任務。


    帶領這些狼騎兵而來的,是雪族的一個重要將領,叫多鐸。


    多鐸今年已經將近五十,在上一次的戰爭裏,他打了很多次勝仗,敗仗卻也不少,堪稱經驗豐富。


    這一次帶來的狼騎,共有三千。這幾乎是他們狼騎數量的一半,之所以如此慎重,是因為如今的戰機,堪稱千年難得一遇。


    費盡心思,讓慕容羽和雪長空兩人氣息壓製到極限,甚至壓製了兩人的境界,雪族耗損了許多資源。


    因為從裏麵攻擊,比從外麵攻擊,要更加容易。


    北望關的城門很堅固,想從外麵進攻,就需要很強的工程器械。雪原缺乏巨大喬木,對雪族來說,從外部攻破北望關城門,幾乎是不可能的。


    然而,裏側相對來說,卻很脆弱。


    如果不是慕容羽壓製了自身的境界,說不定會更加容易。


    多鐸麵無表情地看著北望關敞開的大門,看著空無一人的城樓上方,說道:“為了一個妹妹,讓大軍整整延遲了兩個月才出動,真是貽誤戰機。”


    他的身後將領們也都露出忿忿之色。


    對於降將,他們並沒有什麽好感,更談不上尊重。


    “來了一個了不起的人啊。”


    對他的感歎,有些人深以為然。


    有些人則是嗤之以鼻。


    “上將軍,這是對方在故作玄虛罷了。待末將領一千騎,殺入城中,取下蘇煥狗頭!”


    多鐸沒有理會那個人,眼裏多了些憂慮。


    如果北望關邊軍嚴陣以待,多鐸絕對會進行進攻。可是,如今對方卻什麽動作都沒有,顯然,裏麵有埋伏。


    多鐸慢悠悠道:“雪長空受了隱傷,蘇煥果然非同小可。唉,如果有雪長空在,我們何至於在此徘徊?”


    一個將領說:“可是,雪長空說,蘇煥也受了傷。”


    多鐸搖了搖頭,陷入了沉思。


    城樓上那黑旗在風中飄飄,蒼白的蘇字觸目驚心。


    蘇漸坐在黑棋下,居高臨下看著遠處的那些狼騎,緊張之餘,也有些好奇。


    秦沐很緊張。


    他聽說過狼騎,但也隻是聽說過而已。他還隻是一名普通士兵的時候,就曾經親眼看過一個被狼騎扯斷了手臂的老兵。


    那個老兵,就是他以前的百夫長。


    如今,這些狼騎黑壓壓地停在了弓手射程之外,既不紮營,也不落地,更不後退,就那樣安靜地看著北望關。


    “狼騎啊,我還是第一次見。”


    蘇漸喃喃說著,瞳孔微縮。這些巨大的狼簡直和駿馬相當,如果要撕咬起來,絕非尋常士兵可以抵擋。他有些後悔自己的冒失。


    秦沐卻反而舒了口氣,看著輕鬆了許多。


    “從對方的戰甲和旗幟來看,應該是多鐸的軍隊。以多鐸為先鋒,看起來雪族是決意一戰了。不過,也幸好是多鐸為先鋒,否則此時我們已經開始交戰。”


    秦沐出身南陽書院,所學習的,都是如何行軍作戰,對十幾年前的那場戰役,自然了然於胸。


    “狼騎平原廝殺尚可,攻城巷戰則欠缺靈活。狼騎訓練不易,因為並不是任何狼都能用來當坐騎。上一次大戰,出現的狼騎總數量也不過是六千多。這一次一下子就出現三千,看來他們是勢在必得。不過多鐸生性謹慎,甚至多疑。雖然常勝,卻也經常錯失戰機。我們今天,也許無憂了。”


    蘇漸點點頭,心裏的憂慮卻沒有完全去除。


    這些狼騎,看起來是先鋒。


    他們沒有衝進來,隻是因為有些顧慮。如果他們試探出了虛實,後果不堪設想。


    蘇漸沉聲問道:“稍後,必然會有來探路的狼騎。我說的東西,都準備了嗎?”


    秦沐正色道:“都準備好了,隻等他來。”


    蘇漸微微一笑,然後坐下。


    …………


    到了黃昏時分,北望關仍然毫無動靜,仿佛一座死城。


    輜重也運到了。看著士兵們開始搭設帳篷,多鐸有些沉不住氣。


    多鐸想了想,然後派出了兩個狼騎。


    那兩人騎著巨狼,繞過拒馬刺,在城下繞了兩圈,然後在城門口聚集。


    其中一個打量著裏麵,突然看見一堆糧垛,眼中閃過一絲興奮。


    “城上無人,我們進去看看。”


    他的喉嚨裏發出一連串的音節,胯下的那匹巨狼似乎有些疑慮,不肯進去。


    “嗚嗚——”


    那狼騎兵皺眉催促了兩聲,那狼才有些不甘願地首先邁進了城裏。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城門。


    當他們走出牆體的陰影,走進北望關城內的時候,城內仍然十分寧靜。


    那些糧垛下方,散落著雪白的米粒。這兩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米”,眼中有些興奮。


    …………


    多鐸胯下的巨狼有些不安分。它看著遠處的北望關,眼中有些焦躁。


    多鐸皺眉,看著那兩個狼騎半天都沒有出來,眼睛微微亮起。


    “如果晚上他們仍然不關門,就進去吧。”


    想著剛剛那兩個雪族人突然倒地,秦沐很是有些佩服。


    從城牆到地麵,足有數百步的距離。蘇漸的念力居然強到可以逾越這樣遙遠的距離,秦沐驚訝之餘,卻是滿心的佩服。


    然而,短暫的佩服之後,秦沐觀察了一會兒雪族的營地,神色更加凝重:“殺了他們兩個,多鐸說不定就會夜襲。”


    蘇漸失笑道:“這個多鐸有那麽性急?”


    不過想來也是如此。沒有人會對開著大門的城池不感興趣。作為一個能征慣戰的大將來說,尤其如此。


    蘇漸望向城外的某處,神情輕鬆,道:“不用過於擔心。夜襲就夜襲好了。先鋒我們暫時不用多做理會。重點是後麵的雪族大軍。他們雖然還沒來,但是隻要我們表現出絲毫的軟弱,就是給他們的戰機。”


    蘇漸說到這裏,忽然凝重道:“不過此城難以久守,如果援軍三天之內不到,我們很難堅守。你們,有沒有想過棄城?”


    蘇漸這話如同一道利箭,簡直如同穿心般,令一幹將領麵露震驚。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幹將領或冷笑,或沉默的回應。


    蘇漸知道自己很難和人解釋什麽叫做運動戰,遊擊戰。於是他隻是笑了笑,沒有繼續說下去。而且,想到這北望關的重要性,就算蘇漸是主將,也做不出這個決定,於是他隻好將棄城這個想法暫時壓下。


    秦沐幹咳一聲,道:“我們已經向朝廷發出了信使。也已經向固郡求援,兩三日時間就會有援兵前來。”


    蘇漸麵無表情說:“我知道了,諸位請各司其位,不得擅離。”


    那些將領們有的看著自己的腳尖,有的則看著梁上的灰塵,有的則是冷視蘇漸,一語不發。


    蘇漸見沒有人理會自己,在心裏歎了口氣,然後拍了拍秦沐的肩膀。


    接著,他獨自一人離開了議事堂。


    裏麵傳來秦沐部署聲,鏗鏘有力,豪氣幹雲。


    蘇漸拐了一個彎,立刻看到了南萱。


    南萱看著他,欲言又止,似乎在猶豫用什麽語言來激勵他。


    “不要用那種同情的表情看我好嗎?”蘇漸失笑,打趣地看著南萱苦瓜似的臉,他自己看起來卻很是輕鬆和正常,“隻不過是沒有人願意聽我的,沒什麽。”


    南萱點點頭。蘇漸說得很實在,他一無軍職,二無官職,從雲京而來,名聲不顯。如果那些將軍們真的願意聽他的指揮,那才是荒唐。


    南萱旋即開朗一笑,說:“既然如此,你願意和我去看看風景嗎?我還從來沒看過北原的景致呢,到底和中原有什麽不同呢?”


    蘇漸點點頭。


    南萱原本隻是想博他一笑,卻不想他居然真的答應了。


    蘇漸別有深意地對她說:“不過現在不行。如果你夜裏睡不著,我們倒是可以出去看看。”


    ………………


    夜色悄然之間降臨。


    狼足與馬蹄不同,在堅硬地麵行走之間,可以保證悄無聲息。所以雪族狼騎軍最可怕之處,便是夜襲。


    但是今天和以往不同,他們並沒有刻意掩飾自己的進攻。


    千人的狼騎軍隊伍以謹慎的速度往北望關接近著,手裏的武器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多鐸看著黑夜裏遠處的那處城關,眯著眼睛,也不知道想些什麽。他身後的一個將領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進行最後一次勸諫,說道:“北望關應該還有三萬多守軍。一千狼騎,如果進去之後遇到埋伏怎麽辦?將軍,我們還是等待大軍到達之後,一起進攻吧?”


    多鐸想著那個人的麵孔,沒來由地生出些煩躁,搖了搖頭。


    “我們狼騎軍貴在神速,就算遇襲,也能及時退出,還能看出敵人虛實,並無不可。再說了,以我狼騎軍之強大,何懼他區區周人?”


    那將領見苦勸無果,暗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麽。


    多鐸看著北望關,輕握拳頭。


    他知道裏麵一定會有陷阱。可是,與其揣測對方的意圖,不如主動出擊,尋找對方的弱點。這就是他狼騎軍的風格。


    狼騎軍千夫長在隊伍的最前方,領著狼騎兵們進入了城門。


    入城之後,他抬起頭,看向城牆的上方。


    四周是一片漆黑,就連地麵也不見月光。漆黑的牆頭上,看不到任何人影,卻不能因此認定沒有埋伏。但是,這個千夫長十幾年前便曾經來過此處,知道這裏的城牆上刻了符咒,可以完全的隱匿任何人的氣息,所以即使有埋伏,也無法被感知出來。


    但是,沒有任何的埋伏出現。


    “難道這幫孬種真的不戰自退了?”


    那個千夫長皺眉,雖然有些疑慮,但是在嘀咕了一聲後,仍然示意後麵的狼騎兵繼續進入。


    放香餌,才能釣大魚。他並不怕埋伏,卻怕自己搞不懂對方的目的。因為,就連多鐸將軍都難以猜到這些邊軍的目的。


    如果狼騎兵數量到了一定程度,那麽伏兵就會出現吧?


    那個千夫長注視著牆頭,等待著伏兵。或者是亂箭齊發,或者是滾木擂石,他都有所準備。


    “看來,並沒有什麽了不起的陷阱。果然隻是虛張聲勢……”


    千夫長笑了起來,對身邊的一個騎兵笑道。


    就在他的笑容生出的時候,火焰也生了出來。


    那些暴露在他們眼前的草垛,突然莫名其妙燃燒起來。


    城牆上方,數百支火矢突然亮起。隨著整齊劃一的拉動弓弦聲,無數的火矢如流星般衝下!箭矢射在草垛上,射在人身上,不僅深深地刺進,還將人、狼,都燃燒起來。


    不知有多少裝著硝石和火油的陶罐從城樓上突然破風墜下。砸到頭上,任是雪族戰士長於苦寒之地,生有銅皮鐵骨,也禁受不住那種高度的重物衝擊。更何況,這些陶罐一旦破裂,便立刻升起火焰,將狼,還有人,都燃燒起來。


    哭喊聲,慘叫聲,憤怒的吼聲響起,伴隨著陶罐的破碎聲,箭矢的破空生,火焰聲,一時間紛紛響起。


    混亂,踐踏,還有狼嚎……


    “快退!快退!”


    那名千夫長看著亂成一團的狼騎兵,又是惱恨,又是惶急。


    火攻!


    他萬萬沒想到,對方居然會采用火攻!


    城牆外仍然是漆黑的夜色。


    城牆內卻是一片火海。


    足以容納上萬人的廣場上,草垛,火油,狼群,人類,都在燃燒。滔天的火海將人與狼都包圍,並且毫不留情地蔓延。


    那名千夫長不知什麽時候,被一把飛劍奪取了生命,安靜地躺在地上,很快成為了這片火海的一部分。


    幾名老兵大喊道:“不要亂!不要亂!我們往前衝!”


    然而,雖說如此,一個長久以來被人們忽視的問題,暴露了出來。無論是周人,還是雪族人自己,都忽略了這個問題,所以才造成了長久以來狼騎軍能夠戰無不勝的結果。


    上千匹雪狼,雖然遠比同類來的高大強壯,卻仍然是狼。


    麵對滔天的火海,它們瘋了似的脫離了控製,亂作了一團,想要往城外退去。這些雪原巨狼繼承了祖先的野性之血,也繼承了祖先對火焰的恐懼。這種恐懼來自最深層的本能,而不是幾代十幾代的訓練就能去除的!


    狼想退,人也想退。


    可就在這時,所有人都發現,不知在何時,在城門前,有一道晶壁無聲凝起。


    城門仍然開著。


    城門已然關了。


    數十名血族戰士緊握長矛戰斧,鼓起全身力氣往那無色晶壁砸去,結果卻是自己的虎口鮮血長流。


    而無色晶壁竟然是沒有產生一絲鬆動!


    一個物化初境的修行者,便可以輕鬆應對數十個戰士的攻擊。這道渾厚的“堅”意,由坐忘境的蘇漸施展而出,牢牢封住了城門,哪裏是這些雪族戰士在措手不及間可以打破的?在這種混亂狀況下,別說數十個,幾百個也不行!


    城樓上,亂箭齊發,破空聲接連不斷,嗖嗖落下。每一次的亂射,必帶走幾十乃至上百條生命!


    “棄狼!衝出重圍!”


    不知是誰突然怒吼了一聲,然後棄了胯下的巨狼。


    蘇漸站在城樓上,皺眉。


    這些雪族人在短暫的慌亂之後,立刻決定丟棄累贅,往城內進攻!這,無疑是最為正確的戰法。既然群狼已經無法控製,那麽就依靠自己力量,這種判斷來的極為迅速和果斷。


    這樣的敵人,真是難以對付!


    雪族戰士齊齊下地,握緊了手裏的武器,往火圈外的黑暗撲去。他們也畏懼火,卻甚至霎那的穿越火焰,對自己造不成什麽傷害,所以毅然決然。


    可是,就在這時,從黑暗裏,無數的亂箭再次射出!


    地麵上,也有伏兵!


    驟出火場的一個雪族人,眼睛還來不及習慣黑暗,便被一輪亂射奪取了性命,無力倒地。


    接著,是第十個,第五十個,第一百個……


    亂箭帶走了許多人的性命。


    可是,雪族人的皮肉卻比野獸還要堅實;特別是狼騎軍的士兵,他們經過常人無法想象的訓練,才成為了國中的勇士。更多的雪族戰士,則是帶著身上的箭矢,繼續衝鋒,發出震天的咆哮,往黑暗中殺去!


    就在這時,密集的馬蹄聲驟響。


    衝出黑暗的,是大周帝國邊軍的鐵騎!


    秦沐手裏的長槍平靜舉起,指向從火焰裏釀蹌衝出的雪族人,發出一聲大吼!


    “衝!”


    為首的那名雪族狼騎兵舉起手裏的武器,想要在臨死前帶走一個敵人的性命。


    然而,他卻在瞬間被一杆長槍貫穿了胸口,然後被高高挑起,扔進了火焰之中!


    ……………………


    多鐸的臉色越來越是陰沉。


    從殺聲響起,到平息,不過是短短半柱香的時間!


    誰曾想,在短短半柱香的時間裏,一千名雪族狼騎居然覆滅無遺!


    “傳我令……”


    多鐸舉起手,臉色如鐵。


    隻要他手一放下,剩下的兩千雪族狼騎便會衝進北望關。


    然而結果呢?


    他扭頭看向餘下的兩千狼騎,看著他們臉上的憤怒和愕然,看著那些巨狼的不安眸子,又看向遠處的火光衝天,緩緩地落下了手。


    “紮營,待援。”


    突然,他覺得自己肯定是哪裏說錯了。待援?


    自己這個先鋒的第一任務,就是拿下北望關。怎麽現在成了……待援?


    三千對三萬的仗,他不是沒打過。十幾年前,他率三千狼騎打破大周三萬鐵甲,是雪族無上的輝煌戰績。何況如今對方主將受傷,群龍無首,這種戰機對他來說簡直完美。然而,一千人的狼騎兵,就這麽沒了。除了心痛之餘,他也在想,如何向元帥和長老會交代。


    “裏麵的指揮將領,到底是何方神聖?”


    偏偏,忽略了狼會怕火!


    ……………………


    看著馬蹄下那些焦黑的屍體,就算是秦沐也有些不忍。可是,如果第一場衝擊大周就露出不支之象,那麽接下來的敵人的衝擊,就會更加猛烈。


    一個黑影從城樓上落了下來。


    眾人看著那黑影輕飄飄落地,然後站穩,臉色都有些異樣。


    一開始,大家都認為,這個年輕人隻是境界高,能殺人。可是,從一開始的大開城門,到現在的聚殲雪狼騎,一切都異樣的順利,一切,都是大周邊軍從未有過的大勝!


    所有人看蘇漸的目光,都變得怪異起來。


    有些敬佩,卻有些放不下麵子。


    蘇漸沒有理會這些怪異的目光。他騎上一匹秦沐為他準備好的馬,對秦沐說:“三千步兵準備好了吧?”


    秦沐點點頭。


    眾將皆驚。


    衝殺?難道這個年輕人沒有打算見好就收,反而打算反守為攻,衝殺那兩千狼騎?


    一名老將氣急難耐,策馬攔在蘇漸的麵前,厲聲道:“萬萬不可!”


    蘇漸不解道:“為什麽?”


    這個少年的不解之色並非作偽,這讓老將更是惱怒,他的白須在夜風中抖動,眼皮微微顫抖著,似乎憤怒到了極點。


    “閣下計策雖然不錯,但是此時與剛才情況不同。適才我們是以有心算無心,加上地勢狹小,他們無處逃生,又棄了坐騎,騎兵變步兵,便戰力大減,才被我們埋伏成功。可是,如今我們要是衝出去,對上對方的兩千狼騎,則必輸無疑。因為對方是以逸待勞,我們則是剛剛經曆過一場戰鬥,將士們都需要休息!”


    “況且,區區三千步卒,根本不是那些狼騎的對手。”


    蘇漸翻身上馬,穩穩坐著,調試著韁繩,似乎是什麽都沒有聽見。


    秦沐神色難堪,似乎是想說,卻又顧忌著什麽。


    蘇漸忽然笑道:“敢問老將軍高壽?”


    那老將傲然道:“不敢當,七十二啦。”


    “想必老將軍也是畢生征戰,統兵有方,精於兵道了。不過老將軍年事已高,此次出擊就不必再戰。來人啊!把老將軍請下來!”


    那老將勃然大怒,道:“誰敢拿我!”


    秦沐臉色更是難堪,猶豫再三,終於還是說:“奉蘇將軍令,他不在時,北望關大小軍務,悉聽蘇公子調度!”


    他取出一塊兵符,正色道:“來啊!把李將軍請下來!”


    那老將軍氣急道:“我看誰敢動我!”


    蘇漸突然跳起,一下子落在老將軍馬上,從背後把他抱住,然後不由分說將老者從馬上拖到了馬下。早已準備好的士卒連忙將此人綁住,拖到一邊。老將猶自怒罵不休,要麽說蘇漸草菅人命,要麽說秦沐有眼無珠,好大喜功,突然卻又閉了嘴,嗚嗚地再也說不出話來。


    蘇漸拍了拍手,跳上馬,若無其事,仿佛剛剛沒有施展過“封”之符。


    秦沐深深吸了口氣,看著麵麵相覷的眾人,深知此時此刻,唯有硬著頭皮上。


    雪族人的軍營很簡陋,很容易被攻破。


    簡單的帳篷,除此之外,隻有幾十名哨騎在四周遊走,聊作戒備。


    多鐸坐在大帳裏,吃著並不怎麽美味的肉幹,心事忡忡。


    他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利落的伏擊,幹淨,明快,富有節奏。隻是頃刻間,一千雪族狼騎兵便全軍覆沒。


    可是他仍然相信,如果是在平原對殺,他們不是對手;如果後方的大軍趕到,他們也不是對手。


    因為雪族的進攻,從沒有哪一次被擋在北望關外麵便铩羽而歸。


    狼騎之所以會死在裏麵,完全是因為狼騎軍的優勢全都體現在突襲、奔襲、追殺、衝刺上。如果是攻城,無疑要弱上許多。


    想到這裏,他又笑了起來。


    等到大軍一至,這些問題都不是問題了。


    就在這時,一個近衛突然掀開了帳門,慌張道:“將……將軍,……周,周人殺過來了!”


    這個近衛的臉上有些慌張,但是更多的是荒唐。似乎是連他自己都不相信,周人居然會主動出擊。


    雖然雪族的大軍多次被打回雪原,但是並不代表雪族戰士更弱,而是因為雪族人數太少,想要占據那麽多州郡,就必須分兵。而一旦力量分散,就容易被打散。但是,每一個雪族戰士都是毫無疑問的以一當十的猛士,無論過去未來,這一點都不會改變。


    周人會主動出擊?


    一時間,他的腦子裏隻有荒誕和驚訝。


    迅速走出大帳,他眯著眼睛看著遠處。


    一隊人馬衝出了北望關。以他的經驗來看,最多不過三千人,而且還是三千步卒!


    三千步卒?攻打兩千狼騎軍?


    “哼!”


    這位雪族大將終於憤怒起來。


    *裸的蔑視,還有輕狂。不過是一場埋伏,有了些小勝就想打敗我們兩千狼騎軍?


    “把他們全部吃掉,讓他們看看厲害!”


    多鐸的命令很快傳了下去。眾人紛紛騎上雪原巨狼,摩拳擦掌,握緊著兵器,躍躍欲試。


    這是這些狼騎兵十幾年之後,再一次見到北望關邊軍。


    這是雪族人十幾年之後,再一次見到周人。


    多鐸站在隊伍的最前方,看著一步步逼近的周軍,表情漸漸猙獰。


    “現在——”他突然往身後的族人高喊,戰意高昂,“我們將殺掉第一批,然後,我們會殺掉下一批,然後,我們會殺掉所有的周人!我們雪族,戰無不勝!”


    兩千狼騎軍的戰士們開始高呼,有些像咆哮,有些像歡呼,更像是怒吼!


    多鐸聽著將士們的震天呼喝,感受著他們高昂的戰意,感受著他們強大的士氣,露出滿意的神色。


    接著,他無比凝重,拔出手裏的劍,揮劍南指!


    “給我——衝——”


    隨著多鐸的一聲令下,兩千雪狼騎幾乎在同一時刻出動!


    周人的步軍開始動搖。如果不是有督軍在側,他們說不定已經開始潰散。


    狼群越來越近,眾人仿佛能嗅到它們口中的惡臭和熱氣;敵人的戰斧也越來越近,軍士們仿佛能感受到刀斧上的森森寒意。


    哪裏能夠贏?


    雪族騎兵的加速恰到好處,在他們速度提升到最高的刹那,最前排的士兵們相遇了。


    沒有什麽令人驚訝的事情發生。當第一個大周士兵的人頭落地時,那血腥氣便激發了為首士兵的鬥誌,激發了雪狼的殺意!


    雪族人如同猛虎入了羊群,在大周步軍中任意收割生命。


    多鐸釋放著自己的力量。他的武器是一把大刀,那種刀早在很多年前就不再被大周將官青睞。刀,象征著力量,卻也被視作野蠻。如今大周軍官更傾向於能夠表現自己儒雅風度的槍,而刀,或許也隻有雪族人在使用。


    但是那把刀,卻並不因為世人的目光而有所改變,反而因為它主人的強大,而格外令人膽寒!


    一刀,切開了一個步卒的身體;一刀,砍飛了一個周人的頭顱;再一刀,六七個步卒被他砍飛,狠狠撞在後麵的周人身上。


    可就在這時,一柄飛劍突然從人群中飛出。


    ……………………


    那柄飛劍墨黑,在黑夜裏,難以防範。


    看起來,那把飛劍毫不起眼,從工藝上來說,應該是一把廢劍;但是,在多鐸看來,那是一把好劍。尤其是在這把飛劍輕而易舉地貫穿了幾個士兵之後,繼續往自己飛來之後,多鐸更堅信了這一點。


    隻不過,那禦劍之人,實在是太過弱。隻是一個物化中境的劍師,毫無威脅可言。


    他一揮手裏的大刀,飛劍與刀相撞,明顯力量上弱了一點,偏了一偏,往回飛去。


    多鐸胯下的那匹巨狼極通靈性,毫不遲疑地追了上去。


    可就在這時,多鐸聽見一個聲音。


    廝殺聲震天響,可是,那聲音依然無比清晰,並且,十分恐怖。


    有什麽東西,破空而至!


    多鐸突然想到,雪長空他們遭遇到的那個意師。就在這時,那道力量已經臨近!


    多鐸被巨大的力量震飛,落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才勉強停下;他的雪狼坐騎卻在瞬間被壓成了肉餅,再不複之前的威風凜凜。


    這位雪族大將處變不驚,從地上握緊了長刀,立刻站了起來,威猛的氣息從身上的每一處星脈裏滲透出來!


    六曜星脈!


    物化巔峰!


    “來啊!”


    一支羽箭穿過層層阻攔,刺在多鐸的胸口,卻陡然彈開,無力落地。


    此時此刻,多鐸的身體遍布念力,已經強韌無比!


    ………………


    蘇漸愕然收回飛劍,喃喃道:“原來是個武修?”


    正在他思忖之間,一把刀已經來到了他的眼前!


    那把刀仿佛自百步之外而來,不知道一路上切開了多少人的身體,奪去了多少人的性命,卻那樣波瀾不驚地來到了蘇漸的眼前!


    可是那把刀在蘇漸的眼裏,卻是極慢。


    他抽出墨離,反身格開那把很慢的刀,搶身衝去。


    蘇漸覺醒了修行之後,他似乎有了其他的大部分修行者所沒有的能力。


    他的動態視力,十分強大。凡是運動中的物體,他都能清晰看清那些軌跡。


    多鐸的刀很快,他的身形也很快,但是,也全部在蘇漸的眼中。


    多鐸很吃驚,因為那個年輕人看起來隻是物化中境,卻並不如何費力,就破了自己的這一刀。這讓他驚訝之餘,更有些憤怒。


    因為那個年輕人不僅沒有逃跑,反而開始反攻!


    而他的目標,並不是自己。


    而是自己的身後,那些雪狼騎。


    又是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麽落地,然後混著悶聲,傳來血腥之氣。


    幾個士兵,倒地!


    多鐸眯起了眼睛。


    那個年輕人的劍還在手裏,擺出防禦的姿態,沒有一點毛躁。


    很有意思。


    他還是一個意師,剛剛用的,還是罕見的需要凝聚大量念力才能發動的“山”意。


    很有意思。


    多鐸的戰意變得高昂,他高高舉起手裏的長刀,刀勢如山,行如彎月,倏然而下。這一刀,仿佛要將蘇漸劈成兩半。


    蘇漸的境界卻倏然上升,一路來到物化巔峰。多鐸的長刀低吼著斬下,然後落在蘇漸舉起的墨離劍劍身上,激起一串火花後,落在地上,劈出一道深刻的刀痕。


    蘇漸已經猛退了數步,並且,在不斷後退的刹那,他已經開始冥想。


    物化巔峰的那道邊界,如同一層薄紙,被他輕易捅破。


    就在多鐸的麵前,他的境界一躍變為了坐忘中境。而在多鐸看來,這個年輕人卻沒有了絲毫的念力。物化境修行者,感應不到坐忘境修行者的一切,就好像井中的青蛙,看不見井外的高山。


    多鐸卻並不是一個普通的青蛙。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這個年輕人的念力是在瞬間消失,卻沒有經過任何的衰弱過程。


    這也就是說,他的境界是提升了。


    坐忘境?


    “你!你是蘇漸!”


    多鐸的震驚還有恐慌,仿佛瘟疫一般,傳染開來。雪族狼騎們的情緒被主將影響,也開始慌亂起來。


    念力雄渾,手段多樣,更曾經險些打敗鬼島傳人李君獨——即使在雪原之上,蘇漸的名聲也極為響亮。


    麵對蘇漸,多鐸用最後一絲理智保持著鎮定。就算是李君獨,也無法戰勝此人,自己又有什麽勝算?可是,如果自己一旦身死,那麽這兩千狼騎軍群龍無首,豈不是隻有一個全軍覆沒的下場。


    他眼看四周,卻更是凜然。那三千步卒根本不是兩千雪狼騎的對手,雪狼騎奔襲之後,靈活無比,騎兵於步卒方陣兩側掠過,往往一個往返,便殺了不少的周軍步卒。


    然而那三千個步卒卻極為反常的沒有慌亂。


    因為當先一人,乃是大周邊軍第二人,秦沐。


    秦沐的軍職不是最高的,修為不是最強的,年齡卻是最小的。然而,他在軍中久負盛名,蘇煥每每遇事不決,都向他詢問進退,足可見此人的軍事天賦和能力。


    有此人在,這三千步卒,便不是普通的三千步卒。


    方陣雖然受損不小,卻絲毫不亂。盾兵出列,豎起大盾,槍兵的長槍從盾縫中探出,專刺雪狼的腰腹。即便有人身死,也立刻有下一人補充上去。那些狼騎在短時間裏,竟然無法對步兵方陣產生致命的衝殺。


    多鐸的近衛共有四人。這四人,每一個都是物化中境甚至以上的武修。他們攔在多鐸麵前,慎重地看著蘇漸,不顧生死,履行自己的職責。


    就在這時,蘇漸伸出了手。


    仿佛隻是在國宴之上挑選了一道小菜,仿佛隻是午睡之後的慵懶的揮動。


    他的手,指著四人身後多鐸。


    坐忘境的劍意,從他的指尖流泄而出,然後湧向多鐸!


    仿佛一柄飛劍無形無影,又仿佛萬千小劍要將人千刀萬剮,蘇漸的劍意便那麽從指尖逸出。


    夜風被他的劍意割成了碎片,月光被他的劍意絞成了點點寒芒,在空氣裏閃耀。


    隻是一瞬間,那些劍意就來到了多鐸的麵前!


    多鐸是物化巔峰境的武者,更有雪族人特有的強韌意誌和堅韌身體。他有自信,憑著自己物化巔峰的境界,還有自己遍布念力的武者身體,這一道劍意,沒有可能將他打倒。


    他把刀舉起,擋在自己的麵前,然後在其上布下了自己的念力。


    然而,即便他布下的念力已經無比渾厚,那突然而至的劍意,卻仍然將他的念力撕裂,然後,將他的長刀,切割成了碎片。


    可也多虧這一擋,多鐸的左臉才能保留下來。


    他的右臉已經血肉模糊,表現出的恐懼有些猙獰。


    蘇漸卻已經越過四人的防禦圈,欺身而至。


    他的劍高高舉起,仿佛要刺穿天空,刺破明月;念力從他的體內向天吞吐,可怕的劍意,仿佛一座尖峭的奇峰,遙指孤月。


    多鐸強忍劇痛和恐懼,閃電般後退,將幾乎要吼出的一聲驚叫硬生生咽了回去。


    糟糕!!


    他心裏剛剛閃過這個念頭,那把黑劍已經落下。多鐸慌忙舉起刀杆格擋,卻被一劍劈斷!


    一起斷掉的,還有他的幾根肋骨。


    多鐸強忍著痛楚還有幾乎暈眩的痛苦,迅速抽身,疾退!


    然而,就在這時,四麵八方裏,似有無數的絲弦迅速收縮,無形的之力齊齊發出絲弦收縮摩擦的恐怖聲響!


    “應天書院的‘斷弦’!”


    這位雪族大將的最後一個念頭,隨著他的意識,一同消失。


    他的身體,變成一塊塊血肉,堆在地麵,成了一團模糊。


    蘇漸沒有再看那些屍骨,身形再次一躍而起,劃過一條弧線,落向正在準備進行第五次衝鋒的雪狼軍!


    那些雪狼騎眼見著將軍死去,或憤然,或驚駭,或喪膽的呼喊聲此起彼伏,頓時亂作了一團,士氣大減!


    而那一直在固守卻毫無反擊之力的兩千多步卒卻欣喜無比。眾人士氣大振,紛紛看向某個方向,等待著,從那裏發來的命令!


    秦沐眼角微縮。在戰場上,主將的生命何其重要,就算憑多鐸的將位還不配坐忘境修行者的保護,但是,他的近衛軍也全都是物化境級別的。在蘇漸殺死多鐸的電光火石之間,這些近衛軍竟然完全來不及反應!


    看著蘇漸以更快的速度將餘下的四人解決掉,秦沐更加不能平靜。


    五個物化境修行者,居然在這樣短的瞬間全部被殺……就算蘇漸真的如他自己所說,是坐忘境的修行者,這種速度也未免快了一些!


    就在這時,戰場的情形終於發生了變化。


    因為失去了先鋒大將,原本就有些亂了步調的雪狼騎終於大亂,而那三千步卒卻乘此將他們分離開來!兩千的雪狼騎在一瞬間反而被兩千多的步卒包圍、分割,各自為戰!


    一旦騎兵方陣被分割、各自為戰,那麽騎兵便失去了它的優勢。


    然而,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就在這時候,一隻勁旅終於從北望關的甕城裏衝了出來!


    大周的騎兵!


    不知忍耐了多久的一萬大周騎兵,終於在此刻,全部衝出,殺向他們的敵人!


    議事廳裏很安靜。


    秦沐看著眾人,很是平靜。


    他的麵前,放著幾份軍報的草稿。


    夜色已經褪盡,夏天的陽光卻仍然並不怎麽和煦。這就是北國之夏,透著那麽一股子清涼。


    一開始是開門設疑,令敵人不敢進攻,再是利用埋伏,吃掉了對方的第一波騎兵;然後利用步兵方陣打亂對方騎兵的進攻步調,最後在對方主將戰死之後,利用敵人的慌亂和長途奔襲之後的疲憊,一鼓作氣用幾乎十倍於敵的騎兵方陣直接衝死那些疲憊之師……


    這些戰術,要怎麽說呢。


    很是衝動和不經思考的想法,一步錯,則大局全無。可是,如果不是這樣的奇策,又怎能僅損失不到兩千人,就消滅了整整三千的雪族最強狼騎軍?


    可是,那之後,蘇漸卻突然消失了,連同蘇漸一起消失的,還有和他一起來的那個白鹿書院的先生。


    或者說,是大周棋聖的孫女。


    這兩人……是私奔了嗎?


    秦沐扶著額頭,想笑,卻笑不出來。任他是瞎子,也看得出兩人的關係不簡單。不過如果說兩人真的是私奔……


    唉。


    秦沐沒有時間去想這些事情。總之哨騎已經派了出去,以他們的本事,應該也出不了意外吧。


    坐在議事廳裏的將領們個個難掩喜色,低聲討論著什麽,渾然沒有了前兩日的緊張。


    秦沐搖了搖頭。他雖然暫時代蘇煥掌兵符,論軍階,卻全然不能與這些將領相比。所以他沒有辦法真的去以上官自處,所以他有些話,也不方便說出口,尤其是現在。正因為他和蘇漸同心協力,所以他無法對某些人說教,否則隻會落一個“自矜功高”的口實。


    就在這時,一個年輕人終於走了進來。眾人逆著夏日的朝輝,看清來人,紛紛站起行禮。


    一時間,讚美之詞溢滿了整個議事大廳。


    來人,正是昨日一日間連出奇策、掃平雪族三千狼騎的蘇漸。不管他願不願意,此時此刻,他已經是真正意義上的北望關三軍頭等功臣。設疑兵,巧埋伏,殺敵將,破狼騎,無論是哪一條,都是居功至偉,何況蘇漸做到了所有。


    那名曾經大罵蘇漸的老將軍,此時此刻滿臉的敬重和佩服,在蘇漸麵前行了一個軍禮,字字鏗鏘道:“北望關能擊破三千狼騎,卻隻損兩千士卒,此為前所未有之大勝!亦是北望關後數州郡百姓之大幸!我馬伏波,為昨日事,向公子賠罪了!”


    蘇漸哪裏敢真的受他賠罪,連忙攔住老將。


    “老將軍也是為軍民百姓計,哪裏有罪。況且,我也隻是僥幸,老將軍千萬不要如此。況且……”他對眾人一笑,拱手道:“況且,在軍中,各位是將領,在平日,各位都是我的叔伯。家父如果知道我在諸位叔伯麵前居功自傲,傷愈之後必然怪責於我。諸位還是快快入座吧。”


    南萱看著蘇漸客套,抿嘴想笑,卻也著實從心裏佩服他。


    蘇漸本想坐在最末,但是偏偏這樣反而顯得矯情。於是他隻好半推半就地坐在眾人首位,微微含笑,看著不卑不亢,溫文爾雅。


    秦沐看了看眾人,緩聲說道:“蘇公子,我已經為你記下了軍功。而且,這也寫好了折子,隻要朝廷同意,你就是北望軍的偏將軍啦!”


    他的語氣裏充滿了誘惑,似乎贏了一場之後,也輕鬆了許多。


    蘇漸搖了搖頭,說:“不了。多謝秦將軍好意。隻不過我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如果有軍職在身,無疑是一種拖累。況且昨天之事,也不過是我稍有點好運氣。若無將軍協力,我也無法做成。如果說功勞,將軍知人善任,運籌帷幄,臨敵不懼,勇猛果敢,才是居功至偉。”


    秦沐微微一怔,卻也早知道蘇漸的心思並不在軍中,便不再說什麽。


    隻不過,他卻覺得十分可惜。如果有蘇漸在,北望關應該無憂。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有這樣的想法。


    蘇漸想了想,說:“我們隻是滅了他們的前鋒,還是因為對方的輕敵和戰術失誤,贏得頗為僥幸。如果雪族大軍一至,敵我強弱之分就會立刻反轉。城門還沒有修好……不過……將軍,我昨天讓你造的那個東西,可曾做好?”


    秦沐想著那怪東西,佩服地說:“明日之前,必然可以完工。其實這東西並不難以製造。隻不過要在上麵加上符咒,所以難了些。”


    蘇漸心頭稍寬。


    ……………………


    走出議事大廳,蘇漸打了一個嗬欠,伸了一個懶腰。


    南萱跟在他的後麵,看著他的影子,垂首跟隨,想著昨夜那一戰,臉上有些緋紅。


    自古以來,少女都有英雄情節。平日裏蘇漸吊兒郎當沒有正經模樣,關鍵時刻,卻那般英勇無畏。


    “你偷偷摸摸跟著我幹什麽?”


    蘇漸突然扭過身子,好奇地看著南萱。


    南萱的一顆小女兒心立刻涼了半截,毫不示弱地瞪了蘇漸一眼,說:“誰跟著你了?誰跟著你了?”


    蘇漸心想,不過是帶她連夜巡查了一下敵情,再說是她自己要跟過去的,怎麽突然那變了一個人似的。


    蘇漸卻沒有心思想這些。


    他很想爾嵐,卻也隻能容許自己每天想一小會兒。


    因為北望關危在旦夕。


    很多人都為昨天的勝利而歡欣,蘇漸的話在他們的眼中,便是自謙,近乎虛偽的自謙。但是蘇漸深知,城門被破的城市有多麽脆弱。


    一旦敵軍進入甕城,那麽,內側城牆城門也難以持久。蘇漸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從一開始,就以“守住第一道城門”為防守要點。如果,讓敵人入了甕城,便與敗軍無異。所以雖然明知有些勉強,但是蘇漸還是讓秦沐去製造了一樣守城器械。


    刀車。


    這種東西用來守城,在這個世界的修行者麵前,卻是沒什麽作用。但是蘇漸也沒別的辦法可想。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讓蘇煥趕緊醒過來。他不知道為什麽那個無憂境修行者沒有出現。但是,既然雪族號稱是最善於戰鬥的一族,那麽,他們的強者,就不可能隻有一個雪長空。


    一旦有上萬的雪族人兵臨城下,北望關必失。


    而他,不想一直在這裏待下去。


    他很想,去找回爾嵐。


    “朕的棋待詔不僅是棋藝高絕,就連膽魄也如此出眾,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金殿上的眾人斂氣凝神。


    因為皇帝陛下在誇讚那位蘇家三公子的時候,臉色卻並不溫和。這也就說明,陛下即將開始發怒。


    就算這位陛下,是曆代以來最為軟弱的一位,但是終究他還是天子。


    龍顏一怒,天下震動。


    “雪族人此次進攻,之前居然沒有任何的風聲,你們神鴉司是幹什麽吃的?”


    神鴉司之首,大司空大人平日裏並不需要上朝。


    然而,今天他來了。


    先是慕容羽潛入大周,毫無聲息,再是邊境被雪族入侵,之前神鴉司也毫不知情;這對神鴉司來說,既是失職,也是不利。失職,是因為神鴉司的眼線沒有起到作用;而不利,則是因為有很多人,都已經對神鴉司虎視眈眈,早就圖謀抹除神鴉司。


    其中,當然也包括那位陛下。


    大司空叫許卓顏,是一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男人。幾乎沒有人知道他有多麽大的能耐,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是什麽境界。隻是,如果是皇帝陛下要求的事情,他都能做到;如果是皇帝陛下要殺的人,也沒有他殺不了的。


    包括他自己。


    朝中有四個官職,很重要,分別是大司徒、大司馬、大司空、大司星。那名王大司徒年事已高且為人厚道近乎懦弱,大司馬由大將軍兼任,管控全國兵馬,卻一直都保持著中立,在皇帝、丞相之間搖擺;大司空管轄神鴉司,大司星執掌紫微閣,這兩人一直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彼此互不侵犯。


    然而,近年來,這位大司空卻和丞相走的很近。而丞相身邊,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出現了很多神鴉司的高手。


    眾臣都清楚,皇帝陛下之所以如此,實際上,也許是因為,他要開始對丞相大人動刀了。


    可是,現在是時候嗎?


    大司空聽完了陛下的訓斥,默然走出行列,行禮,有條不紊。


    “陛下訓斥的是。臣請陛下,撤去臣的大司空之職,任命賢才。”


    皇帝陛下眯眼看著他,看著這個自己曾經極為依仗的男人,眼神平靜。


    蘇無殤看著大司空,看著那個就連父親都看不透的男子的背影,眼中詫異之色一閃而過。


    以退為進麽?


    果不其然,就在他這般思忖之際,陸續十幾個臣子走出行列,跪在地上,為大司空說情。其中,不乏一些股肱重臣!


    皇帝陛下眼睛一黯,聽著那些臣子的勸諫聲,他的心越來越冷。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不語的丞相大人突然說道:“陛下,雖然神鴉司屢屢失職,卻非大司空之過,過在下吏,而非上臣。請陛下明鑒,保留大司空職位。另外,北望關蘇煥手下那麽多人,居然不能攔住區區兩個人,還讓城門被破,置北望關與大周於險境,實在是罪大莫及。請陛下撤去蘇煥將職,貶其為偏將軍,戴罪立功!”


    蘇無殤,蘇辰,還有一班軍中將領的目光齊刷刷往丞相沈彬的身上投去。


    蘇辰性子激烈,何況此事關乎父親,自然更加不能自製。他怒然道:“哼,我父親為國受傷,昏迷不醒,至今還沒有康複的消息。而我三弟,不僅連克強敵,就連甕城都沒有讓敵人進入過哪怕一次,為大周拋頭顱,灑熱血,更在一日之內殺盡三千雪狼騎……敢問丞相大人,這到底是有功,還是有過?我大周,又可曾在與雪族人的戰鬥力,取得過如此輝煌戰績麽!”


    丞相沈彬毫不生氣,哈哈笑了幾聲,道:“蘇家二郎好爆的的脾氣。”


    剛剛蘇辰的衝撞不可謂不激烈,朝中丞相一派的臣子幸災樂禍;而其他人卻暗暗為他擔心。


    蘇無殤連忙攔在蘇辰麵前,溫聲道:“陛下請息怒。蘇侍郎不過是因為念及父親安危,所以失態才咆哮於大殿,令陛下受驚。請陛下責罰。”


    沈彬饒有興味得看著蘇無殤,沒有再說什麽。


    因為還不是時候。


    這個蘇無殤,將蘇辰對我的衝撞,引向了陛下,將“怒問丞相”,轉為了“情急失態”,而且向陛下謝罪……嗬嗬,倒不愧無殤這個名字,如果聰明。


    沈彬如是想著,沉默。


    皇帝陛下姬無夜看著他們,眉間的鬱結仿佛更深了些。


    果然,還不是時候麽。


    “好了,如今外族入侵,當是文武同心之際。彼此攻訐,像什麽話,”他暗歎了口氣,說道,“大司空失職之事暫且記下,蘇煥將軍為國而戰,有功,雖有過,卻也相抵了。”


    蘇無殤籲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姬無夜突然笑道:“對了,從邊關到此,急報也隻月餘便可到達。一個月前蘇家老三立了大功,這一個月裏想必也在殊死守城,沒有軍職可不方便。這樣吧,朕封他為奮威將軍,賜靖遠侯,今天就上任吧。”


    蘇辰麵露喜色,而蘇無殤卻微微皺眉,眼中閃過一絲憂慮,道:“臣替舍弟謝過陛下。”


    沈彬淡淡一笑。


    這就開始拉攏了嗎?他如是想。


    *******


    十幾天前,雪族入侵的消息,隨著一隻青鳥來到了京城。


    十幾天後,距離雪族入侵已經一個月。


    一個月,雪族軍隊沒有前進一步。


    各種樣式新穎的守城器械出現在城牆裏,刀車,刀牆,符陣,瀝青陷阱,火油,銅汁……


    再加上坐忘中境的一個高手坐鎮,北望關固若金湯。


    雪族人最深入的一次,也隻進入了甕城,就連內門都沒有碰到,就被打退了出去。


    這一天,從雲京傳來的皇帝陛下的旨意,真真切切得落在了每一個將軍乃至士兵耳中。


    蘇漸,被封為奮威將軍,靖遠侯。


    靖遠,也就是,平定遠方的意思。遠方,自然指雪族的祖國——雪原。


    奮威將軍,獲得了這樣的軍階,整個鎮北軍裏,蘇漸隻在蘇煥之下。


    這讓有些人感到嫉妒。


    也讓某些人感到憤怒。


    正是盛夏,南方都已經入伏,北原卻極為清涼和舒服。


    一行十餘人在廣闊的草原上前行著。他們騎著馬,臉上帶著麵巾,隻露出兩眼,看情形,似乎已經到了極限。


    “這一次摘星大會居然讓我們來這種荒郊野外,老師們還真是過分啊。”


    一個少女抱怨著,似乎帶著點撒嬌。


    一行十人,幾乎所有人都在沉默,隻有那個少女在不停地抱怨。


    “唉,早知道考核的時候我就放點水了,我現在真是有點後悔,為什麽要在考核裏打敗自己的對手。院長也是,跟我說什麽‘這是鍛煉的機會’就把我踢過來了。這種荒郊野外,能讓我鍛煉什麽呀……”


    “哎呀,我的水都沒了,怎麽喝的這樣快,真氣人!”


    “我說師兄呀,你昨天跟我說今天就能趕到北望關,怎麽我連城牆的影子都沒看見?”


    隊伍裏其他人都默默走著,沒有理會她,隻是眼中都有不滿。但是,礙於此女和安白陽的關係,都隻有忍氣吞聲等待。


    為首的那人倒是溫和一笑,半是責備半是疼愛地說:“師妹稍安勿慮,我想今天應該可以到了。”


    那個少女蒙麵的麵巾些微翹起,似乎是嘟起了小嘴,有些不滿。


    有一個女子終於忍不住道:“話說如果不是因為師妹你前天采什麽草藥誤事,我們也不會現在還在路上,你說是不是?”


    那個少女忿忿道:“什麽,師姐你就是怪我啦?哼,我告訴你,這株仙靈草隻有在那座白坪山才有呢!安師兄需要用它來煉凜冬丹呢。”


    提到安師兄,她的臉上立刻又有了笑容,眼中笑意如春水般蕩漾。


    “喲喲,你是為了哪個安師兄啊?是安以淩,還是安白陽啊?”


    少女似乎完全聽不出那個師姐的嘲諷意味,笑道:“所謂愛屋及烏,師姐,你不懂的。”


    為首的那個師兄莞爾一笑,坐在馬上,安靜看著手裏的地圖。


    就在這時,從遠處突然出現了上百號人馬!


    這些人一律的白發飄飄,策馬奔馳中,殺氣騰騰。


    “是雪族人?”


    少女好奇地睜大了眼睛。


    其餘眾人都不安地排成了一個陣勢,警惕地看著那些雪族人的逼近。


    雪族的戰馬仿佛雪原上的狂風,轉瞬即至,很快就來到了這些少男少女的麵前;他們拔出腰間的彎刀,一語不發地策馬衝來,一片片奪目的閃光在馬隊裏閃耀,令人膽寒。


    那些雪族人很快就將十人的前路堵住,大約兩三百人,首領倨傲地看著為首的那個師兄,眼中閃動著殘忍。


    “周人?”


    大周和周邊國家都有貿易往來,所以在這北原,還有許多國家的商客隊伍。


    所以那個雪族首領才有此一問。


    那為首的師兄笑道:“不是,我們是宋國商隊,這一次是去周國收賬的。”


    那個首領也笑了起來。


    “我從來沒有見過能像你們這樣從容大氣的客商??說,你們是什麽人!”


    那個師兄正要說話,突然,那個少女冷哼一聲,策馬來到了師兄身邊,淡淡道:“如果不想死,就讓開!”


    那個師兄臉色大變。不僅是他,後麵的幾人也不由屏住了呼吸。麵對兩百多人的雪族騎兵,即便他們是修行者,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這個少女,平時就驕縱得厲害,想不到關鍵時刻還是捅了簍子。


    那個雪族首領突然臉色大變,道:“果然不是普通人!統統給我拿下!”


    兩百多雪族騎士得了命令,突然衝出!


    顧不上埋怨,除了那個少女和那個師兄之外,其餘人則紛紛開始做出警戒姿態,準備禦敵。


    那個大師兄不動聲色得捏訣,看著衝向自己的十幾個騎兵,眼中不生波瀾。


    就在這個時候,數個雪族騎兵突然從馬上落地,數不清的“噗噗”破體聲從他們身上發出,一道道血箭落在地上,染紅了野草。


    一時間,戰馬嘶鳴,戰士驚呼,亂作一團。


    那名雪族首領的眼神裏,滿是驚悸。


    他仿佛看到了雪族傳說裏,那個負責收割人類性命的死神。


    “快!他又來了!又來了!”


    雪族人登時大亂,開始準備逃走!


    這個時候,天空上方,有座山,那座山近乎透明,沒有雲霧繚繞,沒有小溪淙淙,挾著萬鈞之力,直直地落了下來。


    隻聽轟的一聲巨響,那座山落在地上,壓碎了滿地的青草,壓陷了黑色的泥土,震起漫天的塵埃!就算是坐在馬上,那十個少男少女也能感覺到那劇烈的顫動,不禁麵麵相覷。


    而那些雪族騎兵,更是如同見了瘟神,根本沒有回頭看一眼,便策馬遠去,瞬間跑出了好遠。幾個雪族騎兵被震得落馬,卻沒有傷到筋骨。他們看著同袍已經遠去,更是嚇得連滾帶爬,口中喊著莫名意義的雪族語,連回頭看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那個少女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沉默。她的眼睛裏,也有些驚悸,還有不可思議。


    如此可怕的威力,如果不是那個人隻是心存震懾,那麽,那麽大範圍的念力攻擊,該會殺死至少七十多人吧?


    將如此龐大的念力操控到如此自如,究竟是什麽人?


    遠處,草叢裏走出了一個人。


    那個人看著年紀不大,也就十*歲的樣子,眼神卻有著幾十歲人才有的沉穩凝重。他腰間隨意地別著一把黑鞘長劍,看起來皮膚有些黑,卻絕不難看,甚至算得上是一個美男子。


    那個少女饒有興趣得策馬來到了兩方中央,打量著這個少年。


    這個少年看著一行十人都蒙著臉,覺得古怪之餘,也有些警惕。


    “你們是什麽人?”


    那個少女笑著反問,聲音十分可愛,或者說,有些撒嬌:“你是什麽人?”


    那個少年也笑了起來,露出雪白的牙齒,說:“我叫蘇漸,周人。”


    “白鹿書院的那個蘇漸?”


    少女訝異,然後下意識地捂了一下嘴。


    那名為首的師兄鬆開捏訣的手,跳下馬,走到了蘇漸的麵前,行禮道:“閣下,就是一夜殺退三千雪狼騎的那個蘇漸?”


    蘇漸平靜地說:“是的。”


    男子沉默了片刻,忽然失笑道:“久仰久仰。”


    蘇漸聽到南陽書院這四個字,便想到了安以淩。


    然後他有些不舒服。


    可是,聽著這個男子的溫和聲音,他卻覺得舒服了許多。


    “敢問各位是?”


    那個男子解開麵巾,露出天人般的麵孔,溫和一笑,道:“在下南陽書院弟子,柳寒鴉。”


    蘇漸自認為自己見過的人不少,所謂俊男美女也算見識過。他也覺得自己其實挺帥的,可是和柳寒鴉比起來,蘇漸在微微自卑之後,心態卻也很快放平。


    因為任何男人,甚至某些女人在他的麵前,都稱不上“好看”二字。


    然而他偏偏並不缺少陽剛之氣,或者說,他合任何美好於一身,卻彼此相融,仿佛渾然天成。


    蘇漸想到了一句話,也隻有這一句話,可以形容柳寒鴉的英俊。


    神,以自己的形象創造了他。


    原本蘇漸很討厭南陽書院,是因為那個既是神鴉司重要人物、又是南陽書院學生的安以淩,是因為安以淩種種的惡心做法。


    但是偏偏,蘇漸對柳寒鴉很難生出惡感。因為隻是被他注視,就讓人心情放鬆。


    “啊,南陽書院的?”


    蘇漸玩味地看著他們,心裏卻生了些警惕。


    “我說我是蘇漸,你們就信?”蘇漸不等他們臉上的警惕和訝異退去,又笑道,“正如我所說的,你說你們是南陽書院的我就得相信?”


    眾人都露出惱怒之色,眼中閃動著憤怒。


    柳寒鴉除外,他微笑著,仿佛覺得蘇漸說的很有趣。


    然後,柳寒鴉從袖中取出一塊木牌,遞到蘇漸的手裏;蘇漸接過木牌,看著上麵刻著的南陽書院院徽,眼睛微微眯起。


    蘇漸把東西壞給柳寒鴉,微笑道:“原來是南陽書院的師兄師姐們,失敬失敬。我看你們方向不對,所以問一問。失禮了。”


    柳寒鴉毫不介意,收好東西,說:“這是非常時刻,理應謹慎。”


    蘇漸看了看眾人,腦子裏電光一閃,一個念頭油然而生。


    “幾位為什麽從宋國來?”


    從一開始,蘇漸的警惕就讓南陽書院的弟子們不悅,加上三大書院長期以來的互相製約的緊張關係,這些弟子們都一直陰沉著臉,隻不過被麵巾圍著臉,蘇漸看不見罷了。此時,那個少女終於沉不住氣,冷冷道:“哼,你當我們是犯人那麽審,是什麽意思?”


    蘇漸並不知道這個少女暗暗喜歡著某人,更不知道她知道自己身份之後,更是對自己產生了某種憤恨的情愫。


    他當然不會介意一個小女孩跟自己犯橫。


    卻也不願意輕信。


    在這種關頭,任何人從關外而來,他都必須謹慎小心。


    “我隻是隨便問問,如果你們……”


    就在這時,幾個人突然從遠處策馬而至,他們繞過一片小林子,出現在蘇漸的身後,為首的,是一個身著藍袍的少女。


    數騎在蘇漸身後停下,那個少女驅馬來到蘇漸身邊,臉上逐漸了有了驚異之色。


    “柳……柳哥哥?”


    柳寒鴉看著南萱,行了一個弟子禮,微笑道:“原來是南先生,久違了。身在馬上,禮數不周,還請見諒。”


    蘇漸見兩人認識,而那句“柳哥哥”卻被他自動忽略,當下便沒有了疑慮,於是不再解釋什麽,轉身對眾騎兵說道:“我讓你們準備好的事情,準備好了嗎?”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蘇漸才跳上南萱的馬背,坐在南萱的身後,看起來熟極而流,似乎這個動作已經做了很多次。


    隻是,這個動作,一來多少有些親昵,甚至近乎曖昧無禮;二來,在所有人的印象裏,南萱是教習,蘇漸是學生,兩人怎麽可以如此?


    但是,和其餘人嗤之以鼻的嘲諷神色不一樣的是,柳寒鴉的疑惑隻是一閃而逝,隨即說道:“多虧南先生及時趕到,否則我們不知道得費多少唇舌才能讓蘇公子相信我們的身份。”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蘇漸對柳寒鴉的印象十分不錯,剛剛也隻是謹慎起見,所以問了不少話。現在既然確認對方身份,蘇漸也不想真的讓雙方結下什麽心結,於是說:“雪族人進攻已經快兩個月了,我當然要小心一點。”


    南萱突然說:“柳哥哥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入關之後慢慢說吧。”


    柳寒鴉沒有介意彼此的身份或者說輩分上的矛盾之處,點了點頭。


    南萱看起來心情很好,尤其是看到柳寒鴉之後。


    仿佛,兩人極為熟稔。


    蘇漸握著韁繩,感受著懷裏南萱的溫度,不知怎的,竟有些憋悶。


    ************


    遠遠的,南陽書院的學生們便看見一座傷痕累累的城池。


    那是北望關。


    牆體上,是無數的痕跡,看起來已經破爛到了極致,仿佛隨時都要倒塌。但是它仍然堅強地矗立著,仿佛鎮北軍裏最普通的那個戰士,最堅強的那個戰士。


    大門已經修補好,新的門板和舊門板的分界線十分惹眼,像是一個大大的不定。雖然看起來有些寒酸和可憐,但是門上符陣的氣息很是雄渾。


    一個南陽書院的弟子忍不住驚歎道:“城門居然已經修好了?”


    南陽書院的弟子,從某種角度上說,都是準軍人。作為將來要成為帝國將軍乃至大將軍的弟子,他們就算不精符道,也對北望關城門很是了解。那樣的巨大的破損,想要修好,起碼也要三個月,但是,如今戰事剛進行到第二個月,那城門就已經修好。


    而且,從城門上的痕跡看來,已經修好了很多天了吧。


    真是不可思議。


    但是,這是確確實實的事實。


    跟在蘇漸身後的一個斥候忍不住說道:“少將軍何等人,這點小事情簡直不在他的話下。”


    經過了那麽多天的浴血奮戰,經過了那麽多時間的磨合,如今蘇漸在軍中的威望,甚至要隱隱超越秦沐。


    蘇漸謙虛說:“如果不是符將們給了我靈感,我也做不到。小事一樁罷了。”


    柳寒鴉看了蘇漸一眼,神色平靜,心裏卻有漣漪漸生。


    真是個,了不起的家夥。


    入了城,蘇漸為幾人的衣食住行作了安排,然後在自己的議事堂裏招待了十人。看著十人坐下,他也不繞彎子,從桌子的一側取出一支羽毛,沾了點墨汁,抽出一張紙,看起來很是嚴肅。


    “好了,按軍規,我要為你們做一個記錄。你們來北望關,幹什麽?”


    那個少女壓抑心頭的好奇,對蘇漸的鵝毛筆嗤之以鼻,故做不屑道:“想不到北望關物資如此貧瘠,居然連一根像樣的筆都找不到。”


    蘇漸看著那個少女,微笑了一下:“好吧,這句話我就不記錄了,不過我會接受你的意見,多弄幾支像樣的筆的。那麽……”


    蘇漸的臉色突然寒冷如冰。


    “說吧,你們來北望關有何貴幹?如果沒有正當的理由,我不介意把你們關進大牢裏,以涉嫌通敵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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