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柏被關的地方,是郊區的一個臨時看守所,因為最終處決還沒有下來,所以並不完全禁止相關家屬的短時間探望。


    寧致遠下了車,站在葉瓷身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訴她不要害怕。


    葉瓷點頭說了聲謝謝,開門進到會見室裏,在那扇巨大的玻璃對話窗前靜靜坐下。


    葉建柏這時已經在那裏不知等了多久。


    抬頭看葉瓷一眼,顯示出格外蒼老與落魄,眼鏡碎了一半,開口問到:“你媽怎麽樣了”。


    葉瓷因為他的這句問話,心中升起一股難以抵擋的酸澀,低頭哽了哽喉嚨,深吸一口氣,告訴他:“手術做完了,但還沒有恢複意識,以後,不知道會不會醒來。”


    說完又低下頭去,看著自己握緊的雙手,輕聲問到:“爸爸,陳淼已經不在了。法院說的那筆錢,你到底放去了哪裏”。


    葉建柏低著眼睛沒有看她,沉默很久之後,開口問她:“怎麽,檢察院也找到你了?”


    葉瓷無奈地喊:“爸爸,你為什麽到現在還要隱瞞。你的罪已經逃不了了,如果連最後那筆錢的去向你也不肯說出來,那我們家、外公留給媽媽的東西就全沒了。我們這個家,真的要全沒了”。


    葉建柏苦笑著回她:“這不就是命麽”。


    葉瓷看著眼前與過去截然不同的父親,眼淚奪眶而出,她問:“不,這不是命,這是自私!爸爸,我不知道你是因為什麽原因而不肯說出這筆錢的去向的。但我想問,你為什麽從來就沒有為我和媽媽考慮過。就算你不愛媽媽了,但你們過去幾十年的生活難道是假的嗎?你們小時候抱著我的那些日子難道都是假的嗎?雖然我知道我從小就不像其他孩子一樣會撒嬌,又是個短命的,但我終究也是你的女兒啊,出了這樣的事,你有想過我以後的日子嗎?媽媽病著,外婆病著,如果屋子也被他們收走了,那我是不是要去街上乞討?爸爸,你為什麽就不肯為了我和媽媽想想”。


    葉建柏坐在原地,眼神已經開始渙散,歎聲回答:“葉葉,你還小,這個社會的險惡,很多你從來就不知道。爸爸是做錯了事,但我已經沒有辦法回頭。因為有些東西,一旦踏進來,你就不可能再清清白白地出去。東西被沒收,是沒有辦法的事,但沒有了錢,也總好過,你和你媽的命也被牽涉進去”。


    葉瓷忽的愣在原地,好一陣了,才像是回味過來什麽,緩慢地問:“我和媽媽的命?爸爸,你在說什麽,我不明白”。


    身後的警務人員這時已經走上來,低聲提醒他們談話剩餘的時間不多了。


    葉建柏抬頭深吸了一口氣,回答:“你不需要明白。明天你過來,我有最後的一些事要告訴你”。


    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往屋裏走去。


    葉瓷看著葉建柏轉身離去的背影,雙手微微地顫抖,內心的疑惑、憤慨、酸澀一時交織而起。


    她不明白葉建柏剛才所說的話的意思,但她又覺得自己似乎是明白了些什麽。那就像是一個似有若無的點,你抓住它,就能掀開它背後的全部。但你抓不住它,終隻能毫無目的地尋尋覓覓。


    門外的警務人員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進來,拍著葉瓷的肩膀,示意她時間已到,外頭的人還在等著。


    葉瓷起身與他道了謝,轉身往室外走去。


    寧致遠原本在一旁的樹下看著手機,這會兒見葉瓷出來,立馬小跑了過來,開口問到:“怎麽樣了?”


    葉瓷看著他搖了搖頭,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抬頭見不遠處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不禁停了停腳步。心中覺得那人頗為熟悉,卻又不記得自己是在哪裏見過。


    寧致遠見她停下,也隨著她的目光望了一眼,而後沉聲問到:“那不是小雲的女朋友嗎,叫什麽來著,李霞?她怎麽在這裏?”


    葉瓷這會兒才記起這個女人,歎口氣往車上走,說了句:“或許是有些事情吧。寧叔,麻煩你送我回家裏去,我想先回去睡個午覺,下午好去館裏報道”。


    寧致遠點頭答應,打開車門進去,回頭問:“今天報道?要不要我和你的領導說說,推遲幾天。你家裏的事畢竟有些多”。


    葉瓷搖頭謝絕:“不用了,謝謝寧叔。家裏的事情雖然多,但仔細想想,那些其實都不是我能控製得了的事情。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快工作,等有了工資也不至於這麽被動,起碼能有些經濟來源,能養活自己”。


    寧致遠“誒”地回了一聲,開口想要告訴她,有什麽事就來找自己,不管是經濟,還是別的什麽要求,他都會盡全力的幫她。


    但剛張開嘴,從後視鏡裏看了眼葉瓷偏頭望著窗外一語不發的樣子,立馬又將話吞了回去。


    他知道,葉瓷的性子和尹黎如出一轍,他這時將這番話說出來,她心裏或許不僅不會覺得開心,反而還會覺得羞辱。畢竟,自己說到底,也隻是個外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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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瓷去博物館報道的日子是一個月前就定下的。


    這會兒,她午睡完,剛從家裏鎖了門出來,抬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嶽雲。


    嶽雲開著寧致遠的車,半靠在她家院外頭的那棵梧桐下麵。低頭看著手裏的手機,不知在想些什麽。


    路過的一些雲大的姑娘偏頭偶爾看他一眼,眼裏有著淺淺的少女春意。


    葉瓷走上去,開口問了一句:“你是在等我嗎?”


    嶽雲這會兒見人出來了,立馬點了點頭回答:“嗯,我姥爺進醫院,舅舅被喊回了北宜。今天我送你過去”。


    葉瓷沒有拒絕,點頭說了聲謝謝。


    坐進車裏問:“你們公交公司怎麽經常放你的假啊,不用被扣工資嗎?”


    嶽雲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回答:“我?你不是總說我不正經嘛。我其實就是個半溜子,找朋友替了我的班兒,你可不要到我們公司去告發我啊”。


    葉瓷聽了他的話,也淡淡地笑了一聲,回他:“怎麽會呢,隻是你經常這樣過來幫我,我總歸是覺得有些虧欠的”。


    這話說的客氣,聽在嶽雲的耳朵裏卻有些刺刺的撓。


    他當然希望自己能夠成為葉瓷會去依靠的人。但他同樣也知道,葉瓷心裏有堵牆,要想讓她踏踏實實地依賴自己,理直氣壯地指示他做這做那,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少現在還不行。


    而且,嶽雲沒有真正的追求過女孩子,葉瓷又是一個呆子,兩個人在一起,跟貓捉老鼠似的,一個說不出,一個看不懂,沒半點兒情趣。


    好在嶽雲也不是個急性子的人。


    他把車開進博物館的後門,停在修複組大樓前麵的空地上。


    迎麵碰見李霞,開口打了聲稱呼。


    李霞看見他們像是也有些意外,看著眼前的人開口問了句:“嶽雲,你怎麽在這裏?”


    嶽雲揮了揮手告訴她:“我送葉瓷過來,她今天入職報道”。


    李霞微微皺了皺眉頭,看著眼前的葉瓷問:“報道?難道你也是修複組的?”


    葉瓷點點頭,伸手回答:“是,我是瓷器組的葉瓷,你好”。


    李霞伸手也開口介紹了一句,隻是眼裏沒有看見嶽雲時的那種柔意,淡淡地回答:“你好,我也是今年入職的新人,現在還沒有正式分組,我是李霞”。


    兩人剛剛各自介紹完,後麵的辦公樓裏便出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看著她們招了招手喊:“哎小葉小李,你們來的正好,你們的組長已經到了,快跟著我過來”。


    葉瓷聽見這話,立馬邁步往辦公樓裏走去。


    李霞沒有跟上去,反而回頭對著嶽雲說了一句:“晚上一起吃個飯吧”。


    嶽雲這回正看著葉瓷進辦公樓裏,聽見李霞的問話,搖頭回絕:“不了,我跟人換了班,晚上得去上班。對了,你怎麽到博物館工作來了?”


    李霞聳了聳肩膀回答:“我本身就是學美術的,怎麽就不能來博物館了”。


    嶽雲沒想跟她抬杠,搖頭笑說:“行,你自己的工作你自己看著辦就好。你快進去吧,我在這等她出來”。


    李霞沒有動,看著嶽雲走向車子的背影,輕聲問到:“嶽雲,你是喜歡這個姑娘嗎?”


    嶽雲猛地停了下來,沉默一會兒,平靜地回答:“是,我喜歡她。李霞,以後在組裏,還麻煩你幫我多照顧照顧她了”。


    李霞看著眼前嶽雲走進車裏的模樣,一時就這樣笑了出來。


    她在國外,曾經無數次想象過嶽雲對自己說出分手的場景。可她沒有想到,他們的現實卻是這樣不說分手的分手。就像他們之間的關係隻是一次不是戀愛的戀愛。


    是可笑,且沒有一點價值的東西。


    抬頭深吸一口氣,李霞收拾好情緒。轉身往辦公樓裏走去,手指緊緊地握住,像是一雙分不開的蔓藤,燃著莫名的怒意。


    她告訴自己,她不會放棄,因為她知道,嶽雲對她,也有放不下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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