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瓷睡的不沉,或許是因為念著下午去殯儀館的事情,沒多久就醒了。


    見嶽雲沒在床上,而是窩在一邊的小沙發裏,手腳微收著,像個孩子似的。走過去,小心拿過床上的被子,輕輕蓋在他的身上。


    沒想嶽雲也沒怎麽睡深,被子一搭上去,忽的就睜眼醒了過來。


    看著眼前的葉瓷,睡眼惺忪地問了句:“現在走?”


    葉瓷點點頭回答:“你就別去了,我打個的士過去就行”。


    嶽雲一把跳了起來,大喊:“那哪成!”


    就好像他也是直係家屬,沒他這麽個人物葬禮就根本不能開似的。


    拎了拎褲子,拿起桌上的手機往前走,回頭問了句:“你沒落下什麽東西吧”。


    葉瓷搖頭回答一聲“沒有”,歎氣隻能跟著他往外走去。


    她這會兒已經有點自暴自棄了,想著自己欠下嶽雲的人情這麽多,總歸也不缺再加這一件。


    兩人開車趕到殯儀館的時候,靈堂擺設都已經弄的差不多,連花圈、瓜子花生這些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


    她原本以為是檢察院的人給幫的忙,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偏頭,見一個老道士正低頭跟嶽雲說著話,一副交接事務的樣子,這才知道,這些東西又是嶽雲給安排的。


    要說葉瓷到了這裏還不感動那是不可能的。


    但在那感動之後,她又本能地生出了負擔與疑惑。


    她不知道嶽雲為了什麽要這樣盡力地幫助自己。兩人既非親非故,也不是對象的關係。說的好聽一點是個朋友,說的難聽點兒,那就是兩個才認識不久的陌生人。


    一個陌生人這麽全心全意地幫你,放在誰身上,那都是容易讓人疑惑的事情。


    好在沈瑜這會兒帶著周鑒束和李霞過來,打斷了葉瓷腦子裏千奇百怪的猜想。


    她們從車上下來,先從後備箱裏拿出兩個花圈,看見站在靈堂外頭的葉瓷,揚聲喊了一句:“放那邊兒可以吧”。


    葉瓷顯然沒有想到他們回來,站在原地,愣愣地點了點頭,而後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問了句:“組長你們怎麽來了”。


    沈瑜偏頭看她一眼,佯裝生氣地回答:“還不是寧致遠那家夥跟我說了你家裏的事兒,好歹你也是我們館裏的正式員工,我這當領導的還能當不知道啊”。


    說完,又指揮著周鑒束去放鞭炮。


    葉瓷看著她利索的動作,心裏忽的生出一股感動,輕聲說到:“組長您真好”。


    沈瑜可受不了葉瓷這麽副小兒女情態的表情,搖了搖手表示不用在意:“行了行了,你爸現在既然走了,你就得自己照顧好自己,堅強起來。在這個社會上,沒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對你好,你也要多些心思,別把人都看的太單純了。好了,我們進去給你爸進個香去”。


    葉瓷聽了沈瑜的話,像是受到了偌大的鼓勵,連連點頭,伸手帶著他們進到正堂裏。


    李霞這會兒見到嶽雲了,也不覺得驚訝,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直到嶽雲交代完事情過來,她才上前問了一句:“這是你幫忙給弄的?”


    嶽雲有些不明白她為什麽會在這裏,開口道:“是啊,你怎麽在這裏”。


    李霞站在原地,輕挑了半邊眉毛,見葉瓷從自己身邊路過,特地揚了揚聲音,答非所問:“老太太說你最近越來越荒唐,問你什麽時候回去”。


    葉瓷聽見她的話,還真是愣了一愣。


    沈瑜也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聲問:“這小夥兒不是你男朋友啊,昨天送你到館裏不就是他嗎?”


    葉瓷搖了搖頭回答:“不,不是的。他,他是寧叔的親侄兒”。


    “寧致遠的侄兒?那個爹媽早死的那個?”


    葉瓷點頭答是,見沈瑜舉著香開始鞠躬,也跟著鞠躬還了個禮。


    嶽雲站在原地,微微皺著眉頭,他不知道李霞為什麽會突然在這個時候說起老太太的事情。


    事實上,以他的記憶來看,老太太對李霞一直是個帶點兒鄙夷的態度。


    零四年,嶽雲準備送她出國那會兒,老太太還為她格外發過一次脾氣,說這人是農村裏來的臭狐狸。


    嶽雲對嶽家向來沒有什麽深厚的感情,那時聽了這句話也沒回話,拿了錢走人,根本就沒怎麽搭理。


    前些年,嶽家管事的大孫子車禍意外去世,嶽家後繼無人,老太太這才又想到了嶽雲來。


    要說嶽家這一輩的,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祖宗。


    四個孫子,一個死了,還剩下二伯和四叔的兩個兒子,以及一個最不討人喜歡的嶽雲,都是不願意接下嶽家這攤子事兒的。


    老二嶽遙其實挺好。


    表麵上看著雖稍有些冷漠、話不多,但私底下和嶽雲關係不錯。


    他媽是沈家的獨苗,那邊的家業本來就大,加上他爸又是個妻管嚴。


    嶽家沒能拉下麵子爭取,最後,隻能眼看著嶽遙當了沈家管事的。


    老三嶽定,外頭說他是實打實的花枕頭,從十七八歲就開始在世界各國招惹漂亮姑娘,這些年光是抱著孩子回嶽家認親的人,估摸著就能排成一個排。


    但有回嶽雲和他聊天,覺得這廝還是個挺有思想深度的人,可就可惜在,一個藝術家偏偏生在了銅臭的商人家庭,被這群俗不可耐的人妖魔成了花天酒地的浪蕩俗子。


    嶽家老爺子也不知是哪一天福靈心至,忽的就想起了嶽雲這麽個他忽視了二十多年的小孫子。


    連忙喊著老太太來找他,態度溫和地說:“小雲,回家吧,家裏缺個主事兒的”。


    嶽雲哪兒能聽他們的話啊,臉拉得老長,就跟欠了他八百萬似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打包著東西,逃到雲州當他的小司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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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瓷沒想到原本簡單的葬禮,來的人竟比她想象中多了許多。


    沈瑜他們前腳走了,後腳又來了幾個父親單位上的人,都是偷偷來的,平日裏和葉建柏有些交情,害怕被檢察院盯上,隻是打了個照麵,上了兩柱香就匆匆離去。


    葉建柏本身出生農村,老家的親戚按理說已經死的死,散的散了。


    唯一一個葉瓷知道的三舅前些年還跟著兒子去了外國。


    隻是這會兒,靈堂門口卻突然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聲稱自己是葉建柏的二叔。


    葉瓷疑惑極了,站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做好。


    那自稱二叔的男人看著葉瓷,也不多詢問,隻是一個勁地感歎:“你爸爸去的太早了”。


    葉瓷點頭答是,開口問:“叔公是什麽時候和爸爸分開的,我從來沒有聽爸爸提起過”。


    男人擺了擺手回答:“分開得有二十多年了,那時候你爸都沒認識你媽呢”。


    葉瓷低頭有些尷尬地笑了笑,遞了一杯水給他,說:“叔公您先喝點水”。


    男人接過水杯,也笑了:“你爸爸有你這麽個女兒也是他的福氣。他死之前一定很安心”。


    葉瓷聽了他的話,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說:“誰知道呢”。


    男人見她這樣說,偏頭問:“怎麽,難道你爸生前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事情嗎?”


    葉瓷不知如何回答男人的問題,心中思緒萬千,索性吸一口,回答了一句:“不說也罷”。


    抬頭,忽然看見一個青白長袍的熟悉身影,不禁往前走了一步。


    楊方齋這時也在看著葉瓷,瞥見她身邊的男人,微微皺了皺眉頭。


    葉瓷回頭拿了杯茶水送過去,問到:“道長怎麽會在這裏”。


    楊方齋推回她手裏的茶,沉聲回答:“受人之托”。


    葉瓷不解地問:“受人之托?那人我認不認識?”


    楊方齋點頭回答:“寧施主,他和我師傅是多年竹友”。


    葉瓷這下才知道,眼前的道士和寧致遠竟是認識的。


    偏頭剛想要開口跟父親的那個二叔介紹眼前的人,轉眼卻發現,那男人早已不知什麽時候,不見了蹤影。


    楊方齋見葉瓷左顧右盼,像是在找著人。


    低頭告訴她:“無需再找,那人已經離去,你最好不要與他多做交集”。


    葉瓷不明所以,問:“道長知道那人是誰?”


    楊方齋回:“有過一麵之緣,不是善者”。


    之後也不再說話,徑自在一旁的木椅上坐下,閉上了雙眼。似乎周身空氣都就此凝聚,形成了一個封閉的空間。


    嶽雲買完了鞭炮回來,進門就看見了坐在一邊座椅上的楊方齋。


    心裏霎時就變得不舒服了起來。


    畢竟,眼前的這個臭道士曾經當著他的麵抱過葉瓷,而且,他那一副裝神弄鬼的模樣也實在有些讓人不屑。


    總而言之,他現在心裏不舒服極了。


    走上去,沉聲問到:“你個道士怎麽整天沒事兒到處瞎轉悠啊”。


    楊方齋睜眼,抬頭瞥他一眼,答得自在:“不然施主覺得道士應該是做什麽的,抓鬼裝神,寫符化火?還是隱居山水間,不棄濟世心?”


    嶽雲被他嗆了一遭,竟有些不知如何回嘴,剛想開口,就見一旁的葉瓷走了進來,手裏抱著幾包香,輕哼一聲,沒有再理這道士,轉身往葉瓷身邊走了過去。


    楊方齋見他離去的背影,搖頭忍不住細喊了一句:“雖是再來人,勿求前世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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