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吉期,天晴氣佳,柳風柔曼,暮雲輕流。諸生提燈攜盒,並邀鄉民,宴於院外芳濱。


    良辰將至,拜禮未行。俄然貴客西來,代執尊長位。


    主人奉杯敬前,獻於西賓,曰:


    “今既吉日,遊之先生可作一曲?”


    賓客接杯應然,林中獨行十步,抱琴起歌。歌曰:


    刀如虹,音玲瓏。


    音如瓏,色烿烿。


    曳水雲衣飄,邈然紅袖搖。


    青鸞攬鏡照,一奮鳴九霄。


    西行伏虎還天統,南平海煞守離宮。


    舉世英賢皆慚窘,獨步風雲為神通。


    主人聞而大赧,又托諧語曰:“今乃二人之喜,先生獨不言子蘊,是我一人孤婚耶?”


    賓客對曰:“虹既顯,雨當去。子既出,父可除。”


    主人笑曰:“先生懷冰飲露,友其父久矣。焉出此話耶?”


    賓客哂然不答。


    主人未得其言,亦不複催,即取林中一葉吹之。百鳥紛至,俱舞鳴相和,鄉民皆以為神異。


    是時海中鯨嘯,聲高而越,似與吹歌遙應。群鳥驚聲四逃,多入屋舍之間,避於椿凳上下。凳上嬰童驚醒,以手攀羽,耶耶而樂。


    賓客進戶見之,出謂主人曰:“此子形神類汝,不若父。今好取羽,日必遠飛。”


    主人笑曰:“虹兒今歲尚幼。小時如何,大未必然。”


    賓客不語,少頃複問:“此子可定名姓?”


    主人搖首答曰:“昔誕此子於舟中,正值失群罹難,又逢西土夙怨,爭鬥甚劇,未及尋告子蘊。是時但見海上初晴,虹生天外,乃起乳名耳。日前初與子蘊相商,擬來俱不甚合。先生若有囑意,不煩指點。“


    賓客回曰:“既為汝出,且伴天虹,可取虹玉意,乃作一璜字。何如?”


    主人聞之而喜,曰:“甚善。”進得戶中,試以其字呼之,凳上小兒咿呀而應。


    賓客喟然曰:“此子已識己名。天命早定,恐非貞吉。若從修道,勿使身離鄉土,近其父類。“


    主人笑曰:“虹兒尚不記事,豈知字意何解?若從修道,乃離生死憂怖,何分他鄉此處。”


    賓客心益憂之,曰:“其土無親,必害。”


    主人拜謝其意,又敬杯盞,對曰:“雖隔天地浩瀚,幸共日月辰空。斯子精誠所至,天涯亦為可親。”


    說罷俯身抱兒,依偎哄勸,意甚愛憐。正是輕搖慢拍,又吟一歌,歌曰——


    “雅萊關下燈。”


    荊璜閉著眼說。他摸索著伸出手,抓住身下幹燥發燙的土地。光禿禿的土麵沒有一點植被痕跡。


    他有點煩躁,不願意睜開眼,又呼喚道:“雅萊。”


    山林寂靜,無人應答。他繼續叫著船副的名字,停留在殘夢消逝前的餘音裏。


    “玄虹先生,你需要什麽東西嗎?”有人在他心中說,“雅萊女士還留在那邊統籌情況呢,現在還是不要讓她來到這種危險的區域比較好。而且這裏也沒有開燈呀。您一定是夢見了什麽輝煌明亮的景象吧?“


    荊璜很不情願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巨人雙腳張開,頂天立地地俯視著自己。它的身體湛亮明潔,好似鍍了層新銀,在黑暗的世界裏發出皎皎白光。


    他躺在地上,像隻紅螞蟻般麵無表情地仰視巨人。


    “你閃你媽呢。”荊璜說,“大晚上鬧得人睡不著,不許發光!”


    他從地上坐起來,環視整片空寂的山穀。放眼天空,黑暗深邃得不知盡頭。


    星球的大氣層已經開始逸散,而替代星球磁場的萬蟲也學會了改變自身磁性。如今這顆行星再也無法將恒星賦予的光熱漫反射開來,由恒星活動造成的高能粒子射線流卻將不斷地穿透這個星層,將所有生命暴露在強烈的輻射下。即便那吞噬地心的巨物不想爬出來,星球表麵也會很快地淪為煉獄。


    最簡單的結論就是,這裏已經是個沒有什麽希望的地方了。然後作為曆史同向性導正的結果,


    “這是不對的,玄虹先生。”莫莫羅說,“曾經我故鄉的太陽被徹底熄滅,整個星係都陷入了永遠的長夜。我們的先人也認為不可能得救了。但是奇跡之光確實是在那個時候出現了。雖然已經無法再回到過去的形式,但我們從另一種層麵得到了拯救。那時我的祖先們便發下誓言,永遠都不會忘記那光芒閃耀的瞬間。隻要心中的光還未熄滅,我們就要永遠地戰鬥下去。”


    “你要戰鬥關我屁事,我他媽讓你過來是為了找人念經嗎?”荊璜說,“少逼逼,不許讀我的神識。等下不要讓任何東西靠近我。“


    巨人堅定地點頭,發出一聲吐氣似地呼喝,然後沉步沉腰,一腳踏平了某個即將隆起的土丘。


    地麵如沸水般騷動著,丘峰就像翻滾的水泡般不斷湧起,向試探著逼近山脈深處的少年和巨人。那是整個星球最後的生命和光源。


    巨人不知疲倦地將它們踩平。在破裂的山泡裏爆出肉質的根須與利刺。它們在空中毫無顧忌地生長,時常纏住巨人的手足,旋即又在盛放的白光中枯萎斷裂。巨人一刻不歇地戰鬥,好像一個鞋底滾燙的人在薄冰上跳舞。它無處落腳,然而也未讓任何異物侵入身下的山穀。


    荊璜坐在穀中,像入睡那樣安靜無聲。


    並沒有什麽複雜的內息搬運,他隻是回憶著殘留的夢。


    那些混亂的夢。迄今為止無數次所見的景象,既有絕對能夠斷言是真實的記憶碎片,也有無法辨明真偽的幻視神聽。


    比如說,從來都沒有聽到過的對話,根本不可能見證的事實,還有僅存在於夢中的歌聲。固然都是從來沒聽“她”提起過的事情,但細細想來卻又完合得上。


    那就是赤縣跟隨在他身上的“天道”吧。


    雖然要知道真相並不困難,但是事到如今能夠給他部解答的人,大概就隻剩下一個了。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去問的,即便是一生一世都無法知曉答案,也絕對不會回頭去看上一眼。


    尖銳的警鳴劃破夜色。他睜開眼,看到銀石巨人胸前的銀燈變成了紅色,急促而吵鬧地閃爍著。


    永光族在境外的戰鬥極限時間平均是三分鍾。


    那是它們存儲和吸收自然恒星光芒的容量極限。在沒有火花塔支援的漫漫深空中,即便是熾熱的恒星也難逃最終熄滅,湮滅在終古不變的寒冷和寂靜中。


    企望著改變什麽。企望著點燃什麽。期望著挽救什麽。那不過隻是循環起伏中的一環。當那自我燃燒的短暫時刻結束時,留下的隻會是冰冷的石像。


    雖然明白這點,他隻是毫無感想地注視著。當巨人的腳步第一次踉蹌時,他才如觸動機關般空洞地微笑起來。


    “……道。”


    身體自動地站起來,字句從唇間流出。


    某種東西從天外流淌下來,逐層替代掉本身的血肉。雖然是那樣毫無疑問地消抹著自身,他卻連一點抵抗的意誌也生不出來。


    ——溫暖的、熟悉的,猶如母親的懷抱。


    漆黑如月的彎刀在風中搖曳,他扣動手指,向刃身敲出一串震音。


    母親的懷抱收緊,隨後自喉中唱響未競的高歌:


    相思夢,夢成空,


    空思慟,心忡忡。


    荊山藏玉秀,天姬懷石瓊。


    素心且把酒,桃梅映雪融。


    乾坤看破死生共,陰陽定數旦夕窮。


    百年芳情孤自賞,廿載魂遊成道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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