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惠達的提醒下,宇文泰重新發現了蘇綽,將他從行台郎中升為著作佐郎,著作佐郎作為著作郎的副職,主要從事文字工作,算是高級秘書之類。


    不過,此時宇文泰隻是把蘇綽當做了能員幹吏,他還是沒有真正發現蘇綽,蘇綽在新崗位上仍然踏踏實實地工作,一絲不苟地做好分內之事。對蘇綽而言,升為著作佐郎便成為領導身邊的人,如此便有了更多的展示自己的機會。


    機會總是偏愛有準備的人,碰巧蘇綽就是個又準備的人,很快,機會便不期而遇,蘇綽想不出頭都不行了。


    某日,宇文泰覺得很閑,便邀眾大臣們一起到長安郊區的昆明池休閑娛樂釣釣魚什麽的,大家前呼後擁地走到長安城西漢故倉庫遺址的時候,宇文泰忽然問大家關於遺址的典故,令宇文泰失望的是,武將們不知道就算了,那些號稱飽讀詩書的文臣們竟然也沒有人清楚。


    有人小聲嘟嚷:要是蘇綽在這裏就好了,這事一定難不倒他。越不懂的東西越要弄明白,這是宇文泰的性格,聽說蘇綽能解答,便命人即刻傳蘇綽來見。蘇綽果然不負眾望,全麵具體地回答了倉庫遺址的來曆和曆史變遷。宇文泰既驚訝又高興,想不到蘇綽如此博學,於是話鋒一轉又問起曆代興亡故事,蘇綽仍然對答如流。


    宇文泰興奮了,讓蘇綽跟自己並馬而行,邊走邊談,等到了昆明池,還是意猶未盡。也顧不上釣魚了,立即命打道回府。


    蘇綽隨宇文泰到了丞相府邸內室,兩人繼續深談,蘇綽侃侃而談治國之道,宇文泰都聽呆了。累了,宇文泰就躺在床上繼續聽。蘇綽講到帝王之道,卻不完全采用儒家的學說,更多地摻入了申韓之術。


    在治國上,儒家講王道,講仁愛。申不害主張帝王用術駕馭百官,韓非子醉心於嚴刑峻法,孤立起來哪一套方案都有缺陷,但是三家糅合在一起,結果就不一樣了。


    對百姓要仁。帝王和百官要愛護百姓,這樣才能得到百姓的擁護,但僅僅對百姓寬容是不夠的,寬容無度容易演變為縱容,要製止犯罪僅靠德治是不夠的,必須嚴明法令,依法治國,而法令需要各級官吏來貫徹執行。歪嘴和尚念經經文再好都能念歪了,所以整頓吏治非常重要。


    帝王不能不相信官吏,但也不能過分相信。要讓官吏們有畏懼感,這就是帝王之術。蘇綽認為為國之道即當愛人如慈父,訓人如嚴師,一隻手拿著大棒子,一隻手拿著胡蘿卜,兩手抓兩手都要硬。


    太新鮮了。過去宇文泰向大儒們問治國之道。得到的答案總離不開仁政愛民或者無為而治,道理光鮮。實施起來卻如老虎啃天無從下口,而今日蘇綽所言。才真真是治國之精髓。


    宇文泰聽得興起,從床上爬起來,整理整理衣服,正襟危坐,幾乎跪坐在床席上,用崇拜的眼神望著蘇綽,仿佛要把蘇綽的每一句話都記到心裏,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東方出現了魚肚白,他們才發現一夜就這樣不知不覺中過去了。宇文泰本就智謀過人,曾經是賀拔嶽最重要的幕僚,加上主政原州夏州的經曆,因此更加體會到蘇綽所言為至理。


    上朝後,仍處於極端興奮狀態的宇文泰對周惠達說:蘇綽真乃奇才,我要把政事都委托給他。周惠達連連稱是。周惠達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他真心替蘇綽高興,更為宇文泰高興,畢竟人才難得。


    當天,宇文泰即下令升蘇綽為大行台左丞,參與軍機要務,從此蘇綽進入西魏最高層決策中心。蘇綽沒有辜負宇文泰的期望,他首先從製度建設入手,製訂了諸如文案程序、會計報銷製度和戶籍管理辦法等製度。


    報銷涉及到國家財政支出,戶籍直接決定國家財政收入,兩個辦法的實施主要針對西魏不太富足的國家財政,為緩解了國家財政壓力找到了秘方。宇文泰從一開始就立誌建立一個清廉政府,西魏地廣人稀,經濟底子薄,如果像高歡那樣任由官吏們貪汙,老百姓早就活不下去了。


    宇文泰不光嘴上說,而且身體力行,對於貪汙不法行為,他掌握的原則是從嚴從快絕不姑息,他的娘舅表弟秦州刺史王超世驕橫霸道,貪汙受賄,宇文泰毫不客氣地奏請朝廷將其賜死。宇文泰六親不認的作風震懾了西魏官場,西魏政治開始走向清明。


    相比較而言,東魏官場要黑暗得多,高官權貴們貪汙受賄已經成為潛規則,不貪不受的人鳳毛麟角,對此高歡不是不清楚就是沒辦法,大家跟著自己風裏來雨裏去過著刀頭上舔血的日子,不能管得太嚴,逼得太緊他們就該叛逃了,反正三家公司都在招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高歡有高歡的難處,但以高歡的精明他自然知道政以賄成的結局,所以他一直在尋找時機,很多事時機選擇正確就能事半功倍,否則就會功敗垂成。兩魏的宣傳戰一刻也沒有停過,誰是正宗是個很重要的問題,美化自己弄臭對手是宣傳工作的基調,魏文帝下詔羅列了高歡的二十項大罪,聲言要禦駕親征,跟宇文丞相一起掃除奸臣。


    高歡也不示弱,發出檄書,稱宇文黑獺、斛斯椿為亂臣賊子,聲言將分命諸將,領軍百萬,刻期西討,將盤踞關中的軍閥割據予以消滅。雙方都是嘴上硬,暫時還沒有實質性的行動,高歡忙著鞏固南北邊防和收拾國內異己分子,至於宇文泰,以西魏目前的國力,更不具備大舉東征的可能。


    但是,高歡從來沒有忘記宇文黑獺,宇文黑獺也從來沒有忘記過高歡。他們說:我們一直準備著。大魏分家後,江南的梁國大舉北伐。凡心未泯的佛門天子蕭衍一直在關注北方局勢的變化。


    當年陳慶之北伐。以數千之眾直搗賊巢,若非後援不繼,把索虜趕回塞外也不是沒有可能,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機會錯失了很難再找回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蕭衍的心漸漸靜下來,可就在此時太史報告天象有變,“熒惑入南鬥,天子下殿走”,為了破解,老皇帝赤著腳丫子在皇宮大院裏走了一圈。但隨後收集的情報顯示老皇帝的做法純屬自作多情,天象暗示的是北魏皇帝元修離家出走,“虜也上應天象?”


    老皇帝很鬱悶。緊接著,魏大丞相高歡扶宗室元善見上位,大魏一分為二。整個北方亂作一團,蕭衍靜修的心再次亂了,心動了,想要渾水摸魚繼續複製元顥故事,好在流落江南的北魏宗室不少,於是以北魏降將元慶和為鎮北將軍、魏王,開始了新一輪的北伐,同時命魏梁邊境各州向北推進。


    不過。陳慶之隻有一個,元顥也具有唯一性,元慶和的影響力跟元顥不是一個檔次。至於戰鬥力更是連給陳慶之提鞋也不夠資格,這個人的特點就是好說大話卻膽小怕事。


    元慶和自公元534年冬十月出兵,兩個月後攻克瀨鄉,轉年正月司州刺史陳慶之攻打豫州為東魏大將堯雄所破,元慶和就此逗留不前,一直到四月份去打城父。東魏大將竇泰率三萬人救援。元慶和轉而進逼南兗州,東魏洛州刺史韓賢率部迎戰。元慶和打不過又跑了。


    到了六月份,元慶和又去打南頓。又被堯雄所破。至此,元慶和徹底淪為挨打將軍,垂頭喪氣地帶領殘兵敗將返回了江南。忙活一大遭勞而無功,元慶和很鬱悶。


    然而,更鬱悶事的還在後邊,當他風塵仆仆回到建康後,又遭到一向以菩薩心自居的佛門天子一頓數落,罵他言同百舌,膽若鼷鼠。


    元慶和退走後,梁軍其他各部仍繼續騷擾邊境,一直到十一月份,隨著陳慶之、柳仲禮這些公認的南朝名將的失利,持續了一年多的北伐才漸近尾聲。


    不過,蕭衍老實了,高歡卻不樂意了,不久他就派侯景南征破梁楚州,江南震駭,關鍵時刻陳慶之出手算是擋住了侯景的攻勢,之後蕭衍又做了一次勞而無功的努力,蕭衍的統一夢想終於被打碎,梁國和東魏雙方罷戰講和。


    開始了新一輪的睦鄰友好往來。梁軍東路進攻失利,西路戰果輝煌,西魏所屬的東益州、梁州先後納入梁國版圖,宇文泰心有不甘,派董紹帶兵收複失地,又被梁將蘭欽所破,蘭欽乘勝追擊一直打到斜穀,在東魏的威脅沒有消除之前宇文泰不願意與梁國全麵開戰,隻好忍痛割愛獻上兩千匹戰馬請和,蘭欽退走。


    在這次三國混戰中,梁國在同東魏的戰爭中損兵折將一點便宜沒占著,東魏逼退梁軍消滅了西化分子全麵控製了河南,西魏人財兩失還丟掉了漢中地區,東魏成為大贏家。在南部的威脅基本消除後,高歡決定騰出手教訓一下宇文泰。


    大統二年(公元536年)大年剛過,高歡率厙狄幹部偷襲夏州,一路上東魏輕騎日夜兼行,渴了喝口冰冷的河水,餓了吃塊隨身帶的幹肉,經過四日急行軍突然到了統萬城下,東軍士兵把大槊綁起來做成梯子,趁著夜色爬上州城,夏州守軍做夢也想不到天寒地凍的時候東軍會突然來襲,迷迷糊糊就被交了械,夏州刺史斛拔俄彌突的三千精兵基本沒做抵抗就做了俘虜。消息傳到長安,公卿百姓大為震駭,宇文泰緊急召集在京文武百官商量對策。


    夏州是宇文泰起家的地方,夏州的陷落對宇文泰打擊很大,如果高歡順夏州南下,基本一馬平川,長安再無險可守,這正是大家最擔心的。隻有都督郭賢認為高歡一定不敢貿然進軍。郭賢解釋道:從前賀拔公初薨,關中人情騷動,而高歡不能乘機奪取雍州,是高歡無智。


    等到鑾駕西遷,彼時我六軍寡弱,毛鴻賓喪敗,潼關失守,高歡不能乘勢攻戰,是高歡無勇。現在我們上下同心,士民戮力,高歡哪裏敢來送死。


    且豳夏荒涼,千裏無煙,就是他要南侵,糧食輜重無以為繼,以此看來,高歡必不能來。眾人覺得郭賢所言不無道理,但饒是如此,宇文泰還是命全境進入一級戰備狀態。果如郭賢所料,高歡根本沒有乘勝追擊的打算,他的目的就是告訴宇文泰西魏根本沒有後方前方之分,夏州拿下了此行的任務就完成了,所以留下都督張瓊、許和留守,以張瓊主管軍事,許和為刺史打理民政,自己帶著斛拔俄彌突部落五千戶返回晉陽。


    夏州突襲的勝利鼓舞了靈州曹泥,曹泥跟其女婿涼州刺史劉豐生一起宣布跟宇文泰劃清界限,接受東魏的領導。老刺頭又要興風作浪,宇文泰氣不打一處來,親自率軍要滅了曹泥。時隔一年,西魏大軍再次包圍靈州,李虎的老辦法繼續使用:引河灌城。靈州再次成為一片汪洋。


    高歡自然要救曹泥,但關山萬裏遠水不解近渴,關鍵時刻,他動用了一支奇兵:阿至羅人。阿至羅人一直受高歡的恩惠,對高歡惟命是從。


    接到高歡的命令後,阿至羅人立即出動三萬騎兵繞到西魏軍的後麵,一支西魏軍的小部隊五十多騎被阿至羅人俘虜,阿至羅人擺出隨時可能發動進攻的態勢,西魏大軍感受到威脅,陷入恐慌之中。


    宇文泰為了避免腹背受敵,經過權衡利弊決定撤圍退兵,阿至羅人的任務是掩護曹泥,所以並不主動攻擊,西魏大軍退走,老刺頭曹泥又一次死裏逃生。高歡以靈州偏遠難以防守,派騎兵迎曹泥和劉豐生率所部東遷,以劉豐生為南汾州刺史。


    劉豐生成為東魏的重要將領。接著,高歡又令阿至羅人威逼秦州覆靺城,事實上,據守覆靺城的秦州刺史萬俟普與其子太宰萬俟受洛幹一直跟高歡有來往,他已經聯絡好匈奴人部落離開隴右東歸,阿至羅人名義上要進攻覆靺,實際上是掩護萬俟普東歸,因為隻要阿至羅人在附近活動,宇文泰就不敢貿然出兵。


    萬俟普同豳州刺史叱幹寶樂、右衛將軍破六韓常及督將三百人率部曲出發了。


    宇文泰聞訊後趕緊率輕騎追趕,一直追出上千餘裏也沒有追上,隻好悻悻返回。高歡親自扶萬俟普下馬,這個場麵讓其子萬俟受洛幹感動不已。


    正所謂武川的歸武川懷朔的歸懷朔,強扭的瓜不甜。對於督將們接連叛逃,宇文泰內心非常鬱悶,在督將們的眼裏,大統天子還不如元善見這個乳臭未幹的小兒有號召力。


    尤其是萬俟受洛幹,榮任太宰,官位不可謂不高,竟然不顧山高路遠曆盡千辛萬苦跑高歡那去了,高歡賊子的影響力不容小覷。在叛亂陰影下的西魏也不是一點喜事沒有,兩位重量級拳手回歸了,他們的到來衝淡了可朱渾道元、萬俟受洛幹等叛逃的陰影,長安的天空總算見到了太陽。


    西魏大統二年,即公元536年秋天,長安城傳出一個振奮人心的消息,流落江南的傳奇英雄賀拔勝回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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